趙明枝急急收拾東西,也不敢再睡,等到整理妥當,才半靠着床眯了一會眼。
隻聽得一牆之隔,東廂當中琴音斷續,不知響了多久才自停下。
而那傅淮遠出了内院,也不出府,更不回房,而是在許宅當中熟門熟路穿廊走道,不多時就去得前院一處房舍内。
彼處早有幾名随侍等候,聽得他交代,各自領命,先後出得門去。
傅淮遠稍坐片刻,去洗了把臉,才從房中桌上取了幾卷冊子,用布包好,提在手裏出了門。
隻才踏出門口,他猶豫片刻,複又回身在床頭摸了半日,尋出一把一掌又半長,半掌寬彎尖刀,拿刀尖在木床上試了試刀鋒仍利,才放心歸了鞘,把那刀藏在腰間複又出門。
轉過回廊,再走一二百步,就到了客房。
他一出現,就有個久等小厮迎了上來。
傅淮遠問道:“昨夜有無什麽不對勁的?”
那小厮道:“傅大爺放心,小的一夜未睡,一直仔細盯着,二當家的自回房之後,不過兩盞茶功夫就熄了燈,其後再未出門,裏頭也未聽得什麽動靜。”
傅淮遠點點頭,往他懷裏扔了幾角小銀。
那小厮忙不疊接了,收進懷裏,頓時眉開眼笑,不住道謝,又在前頭領路,等到得一間房舍門口,轉頭看到傅淮遠沖他示意,便伸手去敲門。
不過幾息功夫,房中就傳來一陣腳步聲,李訓在門後問道:“是誰?”
傅淮遠揮手讓小厮閃開,自站到門前,道:“李訓,是我。”
一時門自内而開,一個高大身影站在門邊,看清門外情形,才讓開位置,道:“進來罷。”
傅淮遠心中有鬼,自門開處往裏看,隻見當中黑咕隆咚的,忙摸了摸腰間尖刀,方才勉強笑道:“怎麽不點燈?”
李訓淡淡“哦”了一聲,未久,就見房中星火一閃,他引了火折子湊向桌上,不多時,小兒拳頭粗蠟燭燃起,整個屋子一下子明亮起來。
而就在同張桌子上,先有兩隻包袱,另有一根長條狀物,被布包着,看不到裏頭。
四下打量一遍屋中情形,傅淮遠才跟了進門,見得那桌上東西,指着問道:“才住一日,這便收拾要走了嗎?”
李訓點一點頭,把那包袱挪開,給他斟茶。
傅淮遠跟着坐下,又看一眼李訓身上打扮,笑問道:“大半夜的,你竟不解衣就睡,許多年不在軍中了,這習慣竟還未改麽?”
李訓道:“也未有許多年不在軍中。”
一面說,一面把那茶盞推到對面。
傅淮遠并不喝,而是又去看桌上那長條狀物,好奇問道:“這是什麽?”
李訓随手拿起,将那外頭包裹粗布抖落,當中卻是一根長長鐵棍,足有半臂粗,拿起來時刮到桌面,發出鐵石摩擦聲,十分沉銳。
“短刃難用,長刀犯禁,我順手尋根棍子防身。”
傅淮遠強自一笑,道:“我來試試。”
說着伸手去提。
遠看時不覺得,一入手才覺出重量沉得墜手,叫他一個不查,手一抖,險些拿不穩。
而那棍身也并非光滑,而是有上鑿凹下菱溝,仔細一數,足有八道。
“這棍子怎的如此稀奇?”
“倒不稀奇,原是軍中常用,刺中人身便能立時放血,敵人須臾便會脫力——近身時比尋常刀劍省力許多。”
傅淮遠隻覺背後一涼,下意識便把那鐵棍放在自己手邊,距離李訓遠遠的,又去再摸腰間尖刀,平複心跳,方才道:“大半夜的,不談這個——我今次半夜過來,擾了你清夢,其實是有事相求。”
他看一眼對面李訓,見對方面上并無半點被吵醒的煩躁之意,也不像絲毫生氣,便繼續道:“我曉得昨夜姨母尋了你去說話——她想把菀娘嫁予伱許多年了,從前你總不肯答應,今次也是一樣嗎?”
李訓皺眉道:“閨閣女子婚事,你若要打聽,自去尋老夫人示下,我是爲外男,并不知道。”
傅淮遠面上仍然帶笑,眼底卻已閃過一絲冷意,道:“究竟自小相識,你這樣拿我打發,便沒意思了——镖局是爲許家産業,卻對外号稱李氏镖局,你常年不在,上下镖師仍舊把你說話奉爲聖旨似的。”
“至于姨母,更是有事無事全把‘李訓’挂在嘴邊,色色叫我按你指示而行,如此也就罷了,前回菀娘及笄,姨母也定要給你去信,等你回來才肯操辦,結果隻等到你送回些許金銀财物。”
他說到此處,笑容漸斂,接着道:“你如此敷衍,她還要叫菀娘給你做了衣袍送去,又叫菀娘給你寫信——這些來往,也算做外男嗎?”
李訓看他道:“若你說均州送來衣物信件,我這半年多在外頭,少回京兆府内,便是回去也有許多正事,一應雜務都是手下處置,并不知情。”
傅淮遠氣極反笑,道:“好一個‘許多正事’,竟是均州此處是爲雜務了?你莫要以爲自己山高水遠,行事便無人知曉!”
一面說,一面把懷中布包摔在桌上,道:“我早着人去京兆、鳳翔等地探看,從前不知曉,去歲以來,至于前月,你從未進過各地镖局,若說去跑镖了,跑镖名冊中也無你姓名——你恁大一個活人,隻敷衍姨母說自己在外經營,這一個‘外’字,究竟指的哪裏?”
李訓聽得他問,伸手把那布包拿起,翻開一看,原是幾卷十餘本小冊子,當中寫了年歲時辰,又寫某地某某镖局,頁頁都寫的“李訓未至”。
他随意翻了幾頁,問道:“這東西哪裏來的?”
傅淮遠冷笑道:“你以爲镖局上下都爲你把持,镖師管事都給你遮掩,便能瞞天過海了嗎?這兩年來我派遣手下,就駐在各處镖局門外,日日輪班守着,你若出現,怎會不知?”
又道:“你整日拿着許家産業在外逍遙,卻玩忽職守,中飽私囊,許多年中不知昧下了多少财物産業,你猜一旦我将此事說予姨母,她會如何看你?!”
李訓不以爲意,眼皮都不擡一下,道:“你既知這镖局姓李,怎的不去問一問老夫人,爲何會姓李?”
他把那冊子往桌上随手一放,推回傅淮遠面前,道:“拿去說罷。”
傅淮遠一時愣住,又反笑道:“你果然自恃能耐,以爲些許罪過拿捏不動——卻不曉得,我既能派人去守你,一般能派人去守其餘镖局。”
“這一二年來,均州、鄧州幾處镖局,镖師輪換,常有生面孔出入,還往往無故往返,查看去處,都是往各處匪寨而行的。”
“彼處正經行人不敢去,镖局也未有接镖,他們去往匪寨做什麽?”
“李訓,你莫不是膽敢勾結盜匪?!”
“姨夫死于匪徒之手,你竟同他們往來密切,此事若給姨母曉得,你猜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