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枝自小家教既嚴也不嚴,閑書自然是沒少看的,隻仍舊難以接觸到這樣糙話,此刻雖已聽出應當不是好的,但又不明白是個什麽意思,更不好問,隻得暗自心中糾結,好奇後頭究竟綴着什麽言語。
而那說話人被衛承彥接連明示暗示,終于留意到李訓身旁趙明枝,登時大爲尴尬,輕咳一聲,當做無事發生模樣翻身下馬,道:“二公子同這位姑娘明日還要趕路,不如同我們換了馬匹,先行回去休息。”
他起了頭,身邊另兩人也連忙跟着下馬,牽馬走了過來。
眼見一人已經到得自己身側,甚至熱情遞上手中缰繩,趙明枝連忙擺手道謝,正要拒絕,就聽不遠處李訓道:“我們先走,今次本就是來換馬的,明日一早還要趕路,回去填了肚子,也好休息。”
他一邊說,一邊随手接過一旁人遞來的缰繩,把所騎馬匹讓出去,雙方做了一個交換。
而其餘來人也紛紛去接應後頭幾匹閑馬。
連着跑了多日,吃得少歇得短,衆馬早已疲憊不堪,趙明枝一換上新馬,還未放開速度,已經将來迎那幾個騎着舊馬的落在了後面。
衛承彥在前方領路,方驅使馬匹撒蹄跑開幾步,不知想到什麽,忽的回頭小心打量一眼李訓臉色,縱然沒有看出什麽不對,依舊覺得有哪裏不太妥當,忙把缰繩一勒。
他腦子一團漿糊,正不知往哪個方向流,一轉頭,見得趙明枝面色踟蹰,屢屢朝後探看,要等不等模樣,再循她目光,掃見遠落在後頭那一群,立時明悟,便道:“都是自己人,不必理會他們,跟着你衛三哥走便是!”
趙明枝這才放下七八分心,仍有過意不去,直到見得前方李訓引火把朝她點頭示意,方才再無顧慮,縱馬往前。
這一回跑了大半個時辰,終于得見人煙,卻非尋常百姓人家,而是成排成列整齊營地,門口有巡邏兵士,又豎旗幟以做警示。
此處所轄極大,三人跑了盞茶功夫,才出了其圈定地界,而那營地外時有兵士巡邏,軍容整肅,隊列井然,發現他們路過,便一直緊緊盯着,站立原地,以目相視,直到人走遠。
趙明枝見那巡邏兵卒隊列氣象,果然同自己前幾日所遇均州去往鄧州換防廂軍如出一轍,不免更生幾分希冀。
她出來這許久,已是曉得州縣行伍中欺上瞞下早爲慣例,雖暗将此處地界牢牢記住,隻待将來回了蔡州,便要把當地将領名字翻找出來,好做提拔之用,卻也不敢輕易相信,仍要擇機先做确認。
過了那軍營,又往前跑小半個時辰,忽現一片小縣城郭。
不必進城,衛承彥已經在一處院落大門前停了下來。
那院子占地不小,門面敞開,四隻燈籠齊齊點亮,左右坐兩隻大石獅子,其中一隻張牙含珠,另一隻作發怒起跳狀,雖是黑夜之中,借那後頭燈光也把兇猛之态全然顯出。
門口處早早立着十來個人,遠遠聽得馬蹄聲時已經聚攏出來,等見三人靠近,更是急忙上前相迎,衆口各自亂叫,“二公子”、“二當家”、“當家的”等語不絕于耳。
衛承彥最當先到,此時拉馬騰讓開位置。
他才空開幾步,李訓便已跳下馬,将正要行禮衆人一一拉起,或互相握拳,或同對方拍肩抱背,方道:“我這一向耽擱太久,全靠你們辛苦維持作爲留守。”
其中一人似是資曆最深,立時回道:“又不是跟旁人做事,有什麽好說辛苦的!”
一時人人附和。
又有人道:“時辰太晚,都趕了一日路,莫要在外頭站着了,先進去吃酒說話!”
果然一群人簇擁着他們進門,鬧哄哄地圍着李訓,七嘴八舌,個個都有話講,也有擠不進去的,便同那衛承彥勾肩搭背,不知說問什麽。
趙明枝知趣地後退兩步,正要讓開位置給他們說話,不想腳還未踏出,一旁便有個憨臉漢子同她笑道:“是趙姑娘吧?這邊坐,兄弟們早備了好菜等你來呢。”
說着就引她落座。
主人誠心邀請,趙明枝便不再推拒,坦然坐下。
桌上十幾盤碗東西擺得滿滿當當,雞鴨魚肉俱全,顯得十分豪爽,隻衆人面前卻無酒盞,單有茶杯。
陪座那位當先起身,舉茶道:“二公子既是到了,旁的大事自然聽候差遣,無需啰嗦,可有一樁小事,便當着一衆兄弟的面幹脆說開了——雖不曉得我等走後,誰人接手此處,卻有一樣不能不防備。”
他告狀道:“均州城這一二年間時常來信,要此處交帳交銀,那傅大最近半年更是隔三差五遣人過來看賬,又讨要镖局兄弟名錄,複要派人來接管,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家那癞蛤蟆臉,什麽狗夢都敢做!”
又自承道:“我月月按數往城中送分潤,隻多不少,二公子看……老當家面子,養她們這許多年,這镖局明明同姓傅的半點幹系都無,也要給他白占個名分。”
說到此處,邊上另有一人也跟着站了起來,附和道:“當家的,那傅大他管了均州城裏的人不算,還要把手往外頭伸,聽聞這一二年還不住使人打探二公子在外州的營生,好似還尋路畫圖,到處問三問四的,不知想做什麽——依我看,索性斷了算了,久了終究是個禍害!”
一番話說完,原本熱鬧的桌上頓時無人再做言語,隻個個去看李訓。
李訓道:“眼下事忙,不必搭理他,先着人盯着看那問路畫圖什麽緣故,等騰出手來再說。”
衆人得了示下,當即偃旗息鼓,本還想問什麽,卻是不約而同看向了一旁趙明枝。
一幹人等面上表情各異,有想仔細打量又不好意思的,有滿臉狐疑的,有偷偷看她一眼又去看衛承彥要問不敢問的,又有先看她再去看李訓再回來看她的。
那李訓隻做不見,以掌引向趙明枝道:“這是半路遇見的趙姑娘,她劫了狄賊道路,救了河中來的要緊辎重,我便接了她的镖,送她往京兆府去投親。”
這話一出,衆人立刻此起彼伏發出“哦”、“啊”之聲,望向趙明枝眼神中立時多了幾分敬重同了然,不但如此,還偷偷伱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謂地以目相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