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見到青袍韓立的瞬間,陸雲澤下意識地就想要跳起來,然後被淨念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壓了回去。
陸雲澤這才發現,這和尚的肉身強得不像話,用力的時候就像是一座山壓在了他的肩膀上。
難道說韓立以後還去練塊了?
“陸施主無須擔心,這次他對你沒有惡意。”淨念笑着說道。
陸雲澤斜着瞥了青袍韓立一眼,“你确定嗎?”
青袍韓立面無表情,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有一點我不否認,直到現在,我還是想抹除掉你的存在。但是因爲某些原因,我現在對你的存在持觀望态度。”青袍韓立自顧自地說道。
“……行吧?”陸雲澤重新坐了回去。
“你想對我說什麽?”
青袍韓立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了一臉善意微笑的淨念。
“首先,你知道我們是什麽嗎?”
陸雲澤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接着稍微思考了一下。
“大概能猜到一部分,應該是和所謂的三屍有關,但具體的就不太清楚了。”
青袍韓立點了點頭,“不錯,在距離靈力體系終點的最後一步之前,所有修士都要經曆一種名爲斬三屍的程序,分别斬去自己的善屍惡屍與自我屍,然後才能踏出最後一步。”
“他是韓立的善屍,而我則是他的自我屍。”
青袍韓立稍微介紹了一下自己的情況,接着不等陸雲澤發問,便自顧自地說道:
“前兩步的惡屍與善屍其實相對比較簡單,最難的是斬去自我。在經曆這一步的時候,他需要斬去自己的諸多執念,權勢、地位、欲望……凡此種種,皆爲執念所化。”
“而在他的諸多執念之中,最難的那一步,你知道是什麽嗎?”
陸雲澤茫然地搖了搖頭。
“力量。”青袍韓立平靜地說道。
一瞬間,空氣都沉默了。
“……就這?”陸雲澤一臉茫然。
韓立這逼未來這麽沒出息的嗎?等等!這好像不是他認識的那個韓立。
行吧,那沒事了。
青袍韓立無聲地歎了口氣,淨念嗤笑出聲,很高興地撫掌大笑。
“施主,這次可是我赢了。”
青袍韓立點了點頭,看不出喜怒。
陸雲澤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淨念,有些摸不着頭腦。
“在來之前,我與他打了個賭,賭陸施主面對力量的态度。”淨念笑着解釋道。
“陸施主,你覺得難以置信,是因爲在你心中,力量本身隻是工具,事實也的确如此。可是對其他人來說,就不是那麽簡單了。”
淨念笑着攤手,示意青袍韓立繼續說。
青袍韓立認真地看向陸雲澤,眼神深邃難明,看不出任何情緒。
“陸雲澤,你覺得修仙是爲了什麽?”
“啊?”陸雲澤有點發愣,自從這兩個老怪物出現之後,陸雲澤隻覺得自己原本跳脫開放的思路都有點不夠用了,總是跟不上他們的節奏。
“修仙……反正我當年是爲了造高達。韓立的話,我記得他說是因爲想要長生久視,逍遙天地,再不被束縛。”
“不錯,每個人踏上這條修仙之路,都是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爲了各種各樣的目标而前進。但當他們在這條路上走出一段時間,眼中就隻剩下了一種東西。”
“力量!”青袍韓立猛地一攥拳,周圍的空間都仿佛塌縮了一瞬間,又瞬間恢複原樣。
“你知道這是爲什麽嗎?”
陸雲澤搖了搖頭,好奇地看着他。
“在告訴你這個之前,你先告訴我,力量是什麽?人爲何要追求力量?”
“力量不就是武力嗎?人追求力量……因爲不想挨揍?”陸雲澤思索着給出了答案。
“不錯,修仙本就是逆水行舟。這是一條無比艱難的路,力量可以讓人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走得更順。但究其根本,力量隻是工具,是讓我們在這條路上行走的輔助物品,而不是目标。”
“人各不相同,有人想要逍遙天地,有人隻圖權财美色,他們都需要力量,來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到這裏,一切都沒有錯。”
青袍韓立想了想,從地上拿起一顆石子。
“力量很有用,但當力量本身成爲了執念,當力量開始與所有的事情挂鈎,當力量成爲社會價值體系唯一的衡量标準,問題就出現了。”
“幫助人們抵達目标的工具成爲了目标本身,原本多姿多彩,目标各異的人在唯一的價值體系下,成爲了高度趨同化的人。從一個獨一無二的存在,成爲了這個體系中無數個同樣的人中的一個。”
“想象一下,所有人都在追求力量。但他們追求力量是爲了什麽?擁有多大的力量算是足夠了呢?”
青袍韓立凝視着陸雲澤,那眼神看得陸雲澤後輩發涼。
“答案是永遠不會足夠,力量成爲了衡量社會價值的唯一标準,所以人們便不擇手段地開始追逐力量。擁有力量的人便擁有一切,沒有力量的人便一無是處。人的價值,完全由他所擁有的力量來決定。”
“人,被單一的社會價值體系,異化爲了單純盲目無個性的機械。”
“最可怕的是,在這個過程中,人本身甚至都無法發現這一點。因爲人的一切意識,都是因他所處社會環境與社會關系決定的。當整個社會體系都在向着同一價值觀進發,單一的人就隻是被裹挾在浪潮中的浪花,沒有絲毫反抗的餘地。”
“他們無法接受新的觀點,無法開闊自己的眼界,無法跳出自身觀念的局限去看事情。他們的思想生活在一個囚籠之中。這囚籠,由人們的所知所見所聞編撰而成,這便是所謂的知見障。”
“隻有回到孩童時的心境,以一個完全客觀好奇開放的态度去面對一切時,人才能跳出知見障,回歸本心。”
“陸雲澤,淨念說你在天南丢了一個東西。你丢掉的,正是那份赤子之心。”
青袍韓立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但陸雲澤卻感覺他像是在朝自己的耳朵大聲怒吼。
“當年你獨自來到這個世界,這世上的一切對你來說都是平等的。你是個有自己思想的外來者,對任何事物都沒有偏見。那時的你是自由且開放的。”
“但是很快,你看到了這個世界的表象,并且爲此感到憤怒。你開始反抗你所看到的一切,但是這種反抗是無意義的。”
“你所要做的事情,所能導緻的後果此時就擺在你的面前。”青袍韓立指着周圍八萬個墓碑說道。
“不管你承不承認,當年如果你沒有走,而是選擇了留下,你恐怕也很難做到更好。”
“……我也沒不承認。”陸雲澤聲音微小地狡辯了一句。
“是啊,這就是問題所在。你的行爲是盲目且非理性的,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假設立場,将整個群體視爲敵人。對眼前的一切都充滿了偏見。”
“你把修仙者與凡人分成了兩個群體,分别給他們打上敵人與朋友的标簽。但你有沒有想過,他們都是人類,都受着同一套價值體系的熏陶,使用着同一種文化,共享同一種文明。”
“他們本是同類,你卻視若無睹。”
“你已深陷知見障中。”
“我再問你一個問題……”青袍韓立直視着陸雲澤的眼睛。
“在剛才那個問題中,一百個凡人和一個修仙者。你爲什麽就沒想過,讓修仙者也使用靈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