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甯宇頓了頓,擡頭看看天,接着說道:“我們不争不搶,不爲别的,隻爲了有個活命的機會。
甯大人,狗急會跳牆,兔急了會咬人,你可别逼我。”
明苑的正堂,錢老夫人邊抹淚邊與姜老太太訴心裏的苦。
“老姐姐,我心裏苦呀。
當年,光焰出生後,被他祖母抱到身邊去養,我那婆婆将光焰寵得沒邊,甚事都慣着他。
等婆婆百年了,光焰也長大了,我再想管時,已經管不了。
幾十年來,我爲他操了無數的心。”
姜老太太歎氣道:“你呀,也是快入土的人了,看開些,兒子不争氣,那就随他去。
你活一日,就看顧好宇哥兒與蔚姐兒。
這兩孩子明理懂事,宇哥兒能在京城一衆學子中考出第二的好成績,是何等的出類拔萃?
宇哥兒優秀,是你教導得好,也是甯家祖上積了德。
宇哥兒這孩子,學問好,性子好,人緣好,未來不可限量。
你該多爲宇哥兒想些!”
錢老夫人擡手抹了抹淚,這些道理,她何嘗不知?
可是,光焰畢竟是自己生的,她就這樣眼睜睜的看着他丢了仕途?
“老夫人,小姐回來了,這會兒跪在老爺跟前,哭着求老爺給她一條生路。咱們家門口圍了許多人。”
蔚姐兒?她這是不給光焰退路,這孩子了,怎會做得如此絕?
錢老夫人隻覺得全身的血直往上湧,腦子裏嗡嗡作響,想起身去院門口看看,卻是渾身無力。
姜老太太見錢老夫人臉色蒼白,手微微發顫,驚呼道;“德美,你怎麽了?”
悅娘也看出錢老夫人的異常,擡手摸了下錢老夫人的額頭,急着勸慰道:“您老千萬别出事,您老要是出事了,二爺與大小姐該怎麽辦?”
姜老太太伸手握住錢老夫人的手,說道:“德美,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吐氣,讓自己緩下來。”
錢老夫人照姜老太太的吩咐做,片刻後,腦子不再嗡嗡作響,清明下來。
姜老太太見錢老夫人的氣息平緩下來,知道她緩過來了,微微松了口氣。
“你呀,怎的急成這樣?咱們一隻腳邁進棺木裏的人,如何急得?”
錢老夫人靠坐在團椅裏,盯着屋頂的樓闆長長的歎了口氣。
她也不想急,兒子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孫子孫女是她含辛茹苦拉扯大的。
如今,兒子與孫子,孫女像仇人一般,她能不急嗎?手心手背都是肉。
錢老夫人最不願意看到兒子與孫子孫女不和。
潛意識裏,她盼着兒子能一朝醒悟,改過自新。孫子孫女能不計前嫌,原諒兒子犯下的種種過錯。
一家人,一笑抿恩仇,和和睦睦的過日子。
所以,兒子大清早的上門來求見,她沒有見他。
錢老夫人知道兒子的性子,她不原諒他,他定不會善罷甘休,勢必會在門口跪下,求她原諒。
果然,不一會,聽到下人進來禀告,說甯光焰在門口跪下了。
錢老夫夫人未讓人将甯光焰攆走,一是想給甯光焰些教訓,再者,甯宇與甯蔚就要回來了,讓兩個孩子看到甯光焰的态度,從而原諒光焰。
姜老太太見錢老夫人的眼淚順着眼角往下的淌,微微歎口氣,說道:“德美,你的心情我理解。
你希望甯光焰幡然醒悟,希望宇哥兒,蔚姐兒寬容大度。
父慈子孝,一家人其樂融融。”
錢老夫人扭頭看向姜老太太,問道:“老姐姐,我是不是錯了?”
姜老太太遲疑一下,搖搖頭道:“你沒有錯,盼着一家人好,你的做法無可厚非。”
錢老夫人的眼裏閃過一縷光,坐直身來看着姜老太太問道:“老姐姐,我真的沒錯嗎?”
姜老太太點點頭,“嗯,沒錯。不過,若是我,我不會這麽做。“
錢老夫人疑惑,問道:“爲何?”
姜老太太看眼身邊的沈嬷嬷。
沈嬷嬷會意,将悅娘等人帶下去。
錢老夫人見下人退來,神情更凝重了,兩眼緊張的看着姜老太太。
姜老太太抿了口茶,見沈嬷嬷将門關上,才将目光落到錢老夫人身上。
“若我是你,我會做得更絕決。我不僅讓宇哥兒蔚姐兒與光焰斷絕關系,我還會将光焰逐出甯家,與他老死不相往來。”
錢老夫人聽了姜老太太的話,心裏更難過了:“老姐姐,光焰是我唯一的兒,是我身上掉下的肉……”
姜老太太擺擺手,說道:“我明白,所以,我說你做得無可厚非,隻是換成我,我會這樣做。想知道我爲何要這樣做嗎?”
錢老夫人盯着姜老太太,問道:“爲何?”
姜老太太看着錢老夫人問道:“這些年,甯光焰在外所做的事,你知道嗎?”
錢老夫人聽了姜老太太的話,一顆心頓時懸起來,茫然的搖搖頭。
“我每日除了照看宇哥和與蔚姐兒外,就是誦經禮佛,光焰的事,我從來沒有過問過。
不是女子隻管後院之事,不過問前堂之事嗎?”
錢老夫人爲自己辯解道。
姜老太太說道:“糊塗!你是光焰他娘,他的事,你怎能不管不問?”
轉念,姜老太太想到甯光焰是放在錢老夫人的婆婆身邊養大的,錢德美就是過問,甯光焰也不見得與她講。
果然,錢老夫人抹了抹眼淚,“我過問,光焰他也不講呀。”
姜老太太再次歎氣道:“唉,光焰這個孩子養廢了。算了,現在說這些,爲時已晚。不說這些了,有件事,我該與你說說。”
錢老夫人問道:“什麽事?老姐姐,你說。”
姜老太太往錢老夫人那邊傾了傾,小聲道:“
我與你說,我與源哥兒回到京城後,讓源哥兒查過宇哥兒與蔚姐兒,甯光焰以及趙氏。”
說到這裏,姜老太太停了下來。
錢老夫人緊張的問道,“老姐姐,你們查到了什麽?”
憑直覺,錢老夫預感姜老太太之後的話不是好話。
姜老太太放下手裏的杯子,幽幽的說道:“甯光焰做的事,上邊若不查,他能僥幸逃脫。
上面若是深究,他做的那些事。輕則抄家流放,重則斬頭。
你讓甯光焰與宇哥兒、蔚姐兒斷了關系,我還以爲你知道光焰做的那些蠢事,
沒想到你并不知情,誤打誤撞的将宇哥兒與蔚姐兒摘了出來。”
姜老太太知道甯宇與魏源曾商議過,他與甯蔚該如何擺脫甯光焰,隻是一直沒有尋到合适的時機。
錢老夫人瞪眼看着姜老太太,驚慌失措。
姜老太太寬慰道:“我怕你擔心,本不想告訴你這些的。
德美,你是一家之主,心裏要有主張,咱們祈禱光焰能平平順順過完此生,但也要做好防備,萬一他東窗事發呢?
你得提前做些準備,給老甯家留個根。”
姜老太太推心置腹,一心一意的爲錢老夫人、爲甯家着想。
錢老夫人的冷靜下來,反複的想着姜老太太的話。
姜老太太見錢老夫人沉默,接着說道:“德美,你要懂得未雨綢缪。”
錢老夫人微微點頭,“多謝老姐姐提點,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說完,錢老夫人起身往外走。
悅娘在門口,見錢老夫人出來,趕忙走過來扶住錢老夫人。
錢老夫人說道:“咱們出去看看。”
明苑的大門口,甯蔚聲淚俱下,看着甯光焰問道,“爲了不讓兄長下場,你們無所不用其極。
先是讓人往兄長的吃食裏下藥,見兄長不上當,你們又讓人請道長來府裏來做法事,将壇位設在兄長的院子邊……
甯大人,你爲何如此對我與兄長?我與兄長是你親生的兒女,不是大街上撿回來的。”
甯蔚深吸一口氣,平息一下情緒,接着說道:“兄長一波三折,步步驚心的進了考場。
就算這樣,趙氏還不甘心,還将她娘家侄兒的死誣陷到兄長身上。
你不要以爲我們不知道,趙氏捐十萬兩銀子給官府,隻爲了讓官府的人到考場裏去拿兄長過堂問話,想以此來害兄長。
那日,若不是威遠侯府的石世子正好在場,不是石世子挺身爲兄長作證,證明秋闱的頭一晚,石世子與兄長一直在一起,兄長從未離開過,兄長就被官府從考場帶走了。
在場的伯伯叔叔,伯母嬸娘,哥哥姐姐,你們見過如此狠心的父親嗎?見不得你好,一心要害死你的父親。”
甯蔚的話落音,大門裏響起錢老夫人的聲音,“蔚姐兒,宇哥兒,你倆起來。”
明苑的大門打開,錢老夫人由悅娘扶着出來。
圍觀人的人見大門大開,紛紛往後退。
甯光焰聽到錢老夫人的聲音,心裏一喜,正想開口求情。
錢老夫人手指着甯光焰先一步開口。“你這個孽障,你還有臉來求情?徐炎,徐磊,給老身打,将這孽障給老身打出去。”
徐炎得了吩咐,上前擡腿朝甯光焰踢去。
甯光焰左肩被徐炎踢中,立即歪倒在地,
徐炎這一腳高高的擡起,踢到甯光焰身上時,不過是三四分力。
就算是這樣,甯光焰也吃不住,痛得嗷嗷直叫,連滾帶爬的往人堆裏鑽。
徐炎顧及錢老夫人的感受,假意追兩步便停了下來。
錢老夫人看着在人群裏一瘸一拐往外走的甯光焰,心裏說不出的滋味。沖着甯光焰的背影大聲說道:“你等聽着,這孽障來一回打一回,絕不讓他進門。”
說完,錢老夫人轉頭對甯宇、甯蔚道:“宇哥兒,蔚姐兒,咱們回去。”
甯蔚看眼混在人群裏的甯光焰,轉身往院子裏走。
進了院門,甯蔚朝錢老夫人福身道:“祖母,蔚兒先回屋洗漱更衣。”
說完,也不等錢老夫人說話,甯蔚帶着棗花等人徑直回後院。
錢老夫人看着甯蔚的背影,剛想說話,甯宇欠身道:“祖母,孫兒也先回屋了。”
同樣,不等錢老夫人說話,甯宇徑直往自己的屋子去了。
“宇……”
錢老夫人想叫住甯宇,張了張口,後面的話又咽了回去。
落寞的說道:“宇哥兒與蔚姐兒這是怨我了!”
悅娘看看進屋的甯宇,微微歎口氣,寬慰道:“二爺與大小姐是在氣頭上,等他們緩緩,他們會想明白的。”
錢老夫人長歎一口氣,“都怪我委屈了這倆孩子,大喜的日子,給孩子們添堵了。”
悅娘說道:“這事怎能怪老夫人?老夫人也是一片好心。”
錢老夫人岔開話題,“你去廚房看看,讓廚房做些宇哥兒喜歡的菜,今兒該慶賀慶賀。”
悅娘曲膝應下,“好,老奴明白。”
悅娘轉身去廚房。
錢老夫人對冬卉等人道:“你等去忙吧,不用跟着我。”
冬卉先是一愣,随即明白錢老夫人不想有人跟着,于是曲膝退下。
下人退下後,錢老夫人站在園子裏,看看通往後院的月亮門,又看看甯宇的屋子。最後,擡步去了堂屋。
姜老太太見錢老夫隊神情落寞的回來,擡手給她倒了杯茶,“怎麽?蔚姐兒與宇哥兒生你氣了?”
錢老夫人端起茶杯抿了口茶,點點頭道:“嗯,各自回屋去了。”
姜老太太繼續爲錢老夫人添茶,“給他們些時間。讓廚房做些菜,大喜的日子,該好好慶賀慶賀。”
錢老夫人說道:“悅娘去安排了。”
甯蔚回到屋裏,青竹與慧依趕忙去打水,伺候甯蔚洗漱。
胡銳看着甯蔚紅腫的眼睛,又是心痛又是好氣的說道:“你這妮子太狠了,在下去尋胡大夫給小姐要些冷敷的藥來。”
說完,胡銳轉身往外走。
“先生,不用!我就是開始時用了一下,後面并沒用。”甯蔚叫住胡銳。
胡銳停下腳步,轉身走到甯蔚跟前,湊近來細看她的眼睛,邊看邊問道:“就是開始時用了一下?後面沒有再用?”
甯蔚回道:“沒用!”
“沒用,小姐的眼睛怎麽這麽腫?小姐是真哭了?”胡銳接着問道。
甯蔚沒有回話。
胡銳接着問道,“甯員外郎的渣小姐又不是頭一回見識,小姐怎麽還爲他哭?”
甯蔚看胡銳一眼,說道:“誰說我是爲他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