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麗麗是一個認真負責的人。
即使心中還未對宋岚徹底放下戒心，可一旦談起了工作，她還是給對方講了許多職業規劃方面的建議，其中的側重點就是如何毀屍滅迹，如何在自己性格存在缺陷的情況下面向公衆僞裝自己，哪怕背負着殺人魔的天性，公司也能把宋岚包裝成積極樂觀，又充滿了正義感的優秀救助者。
爲了安慰宋岚，關麗麗還說道，“人不可能阻止指甲的生長……同樣的，人類與生俱來的沖動是無法被壓制的。”
她以這個爲切入口，講述了許多救助者在光鮮外表背後所做出的龌龊之事。
如今國民級救助者大多都是公司包裝運營後的産物，但是在現實的世界裏，尤其是還是這個時代，又怎麽可能出現那麽多熾熱高尚的靈魂？
所以，即使宋岚天生便背負着不殺人就活不下去的命運，她和公司也會盡力幫助他掩蓋這一切，讓他們能夠過上快樂且光鮮亮麗的人生。
這場在樓頂上的談話持續了很長時間。
在了解到了宋岚的“真面目”之後，關麗麗也改變原本的宣傳策略，包裝這些天生具有人格缺陷的人，她也是很有經驗的。
宋岚站在天台邊緣，目送着關麗麗遠去的身影。
她仿佛終于打開了心結，又回到了過去那潇灑幹練的狀态。
上了車，一腳油門踩下，在引擎的陪襯下消失在了公路的盡頭。
宋岚陷入了沉思。
不是，他怎麽就背負了不殺人就活不下去的命運了？
爲什麽他們一談到工作，關麗麗就完全把他當成了殺人魔來看待，未來的工作重心也變成了如何幫助他掩蓋天性。
不知過了多久，從天台邊緣冒出來的小腦袋打斷了宋岚的思緒。
夜鹭兩隻爪子扒拉在天台上，雖然一句話不說，但是失落的小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又沒吃到。
她今天見到宋岚心急火燎地出門，就一路悄悄尾随到了這裏，她埋伏在樓下随時做好了準備，一旦關麗麗變成了屍體，她就會在第一時間現身，讓宋岚見識一下她處理現場的手段。
宋岚眼前一片黑暗。
這關麗麗剛走，就又來了一個把他當成殺人魔來看待的人。
但是天地良心，他今天急着從家裏出門，完全是爲了勸說關麗麗不要走上極端，這完全是一個熱心市民的心态！
真事。
“回家。”
他和夜鹭對視了好半晌，右手搭在夜鹭的小腦瓜上揉了揉，“回去給你吃東西。”
聞言，小姑娘眼中的失落頓時不見了，她興奮地從樓頂上一躍而下，興沖沖地奔向了宋岚停靠在樓下的自行車。
……
這天，陸湘比平時回來得晚了一些。
在離開十七區之前，她也有些事要處理，其中一項就是拜訪奧雷裏亞諾市長。
他們的市長在這次的事件中成爲了受害者，他少了兩根手指，不過他本人的精神狀态倒是不錯，今天見面時他已經完成了義體移植手術，新的義體适配度很好，市長說這對自己的工作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他除非是死了，否則堅決不會向公司和大家族妥協。
十七區能一步步變成現在這樣，奧雷裏亞諾市長在人們看不見的地方付出了許多努力，不過在他看來，他們的事業還遠未成功。
“對了，宋岚。”
陸湘吃着飯，說完了自己今天去見市長的事，看似不經意地問道，“你們今天去西郊的倉庫做什麽？”
“……你是怎麽知道的？”
“喏，不止我知道。”
陸湘似乎早知道宋岚會這麽問，打開手機，上面俨然是一條自媒體人發布的新聞。
《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十七區一男子狠心将一少女推下天台！》
新聞配上了大約十幾秒的短視頻。
視頻中，一位瘦弱的少女雙手抓着天台邊緣苦苦支撐着，即使看不清長相，卻仿佛能從她的動作中看出對于生的眷戀以及對死亡的恐懼。
然而站在少女面前的男子卻無動于衷。
他不知對少女說了些什麽，冷酷地看着少女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從天台頂樓摔了下去。
“這個絕對是你和夜鹭。”
陸湘的眼神仿佛已經看穿了一切。
夜鹭——！
早就告訴過你平時下樓走樓梯，不要直接往下蹦！
宋岚的心在滴血，他對夜鹭怒目而視，小姑娘心虛地把腦袋埋進了那滿滿一大盤的米飯裏。
“老陸，你是了解我的，這些捕風捉影的自媒體人不可信。”
“嗯，我知道。”
陸湘點頭，她知道宋岚當然不可能把夜鹭從樓頂上推下去，那多半又是後者不走尋常路所帶來的結果，“那個自媒體人誤會了你，不過我想知道，你今天帶夜鹭跑去西郊倉庫是把誰給吃掉了？”
“關麗麗……”
“關麗麗也被你殺了？”
宋岚話音未落，陸湘便驚訝地停下了筷子。
“怎麽可能！她今天打來電話的時候，我聽她語氣不對勁，想去勸勸她不要尋短見！”
“你去勸她，然後還帶上了夜鹭？”
“夜鹭是自己跟去的！”
宋岚又一次意識到什麽叫做人言可畏，爲了洗清自己的嫌疑，他決定用事實說話，于是她當着陸湘的面，撥通了關麗麗的電話。
關麗麗在電話裏非常配合地幫宋岚澄清了誤會，然後……
讓他和陸湘放心，公司已經接觸過那發布視頻的自媒體人了，晚些時候他會發送一條澄清視頻，稱之前拍攝到的内容是自己爲了博取關注度而合成出來的，宋岚因爲無法控制住天性将路過的少女從天台推下去的事不會再被其他人知道。
挂斷電話，宋岚和陸湘都陷入了沉默。
空氣中隻剩下了夜鹭吧唧嘴的聲音。
“吃飯吧，是誤會。”
最終，還有由陸湘打破了沉默，“我并不是懷疑你，隻是想确保你把現場處理妥當了。”
宋岚覺得也許這是他在2167年以來吃得最沉重的一頓晚飯。
飯後，陸湘開始準備起了去第二區的衣物。
他們赴宴時穿過的正裝已經洗幹淨了，這一身都是名牌，價格抵得上十七區普通職工一個月的薪水。
這身衣服買回來宋岚就沒穿過幾次。
“來，你把這身衣服換上我看看。”
陸湘将衣褲襯衫遞給宋岚，後者似乎還沒有從一系列的打擊中緩過神來，猶如提線木偶般機械地換上了衣服。
“嗯，很合身。”
陸湘幫宋岚整了整西裝外套，“等到了第二區你會經常用到它。”
“老陸，我有個問題想問你，你要如實地回答我。”
“嗯？”
“我長得真的很像連環殺手麽？”
“不像。”
不假思索的回答，她将宋岚的領帶調整完畢，微微一笑，“你現在看起來是一個帥氣的上班族。”
小劇場其九十八：
某年某月某日周二，上午。
星期二，是宋岚出院的日子。
之所以今天出院，是因爲值班醫生向他下達了最後通牒，原本他們建議宋岚在周六白天就出院的，結果一直被他以渾身不适爲由拖到了今天。
陸湘請了一整天的假來迎接宋岚出院。
“我覺得，我們得幫漢娜一把。”
乘坐懸上，陸湘看起來憂心忡忡的。
漢娜跟随宋岚學習了好幾天，但這一次結果卻事與願違，她和自己的戀人之間關系反而惡化了。
原因是漢娜昨晚親自爲對方準備了一頓愛心晚餐。
現在，對方正在義體醫院洗胃。
“也許他們就要分手了。”
“我覺得恰恰相反。”
坐在後駕駛席上的宋岚一臉深沉，“連漢娜準備的晚餐都敢吃，這隻能說明他一定很愛漢娜。”
愛到漢娜把一瓶百草枯遞到他的手裏，他都能眼一閉一咬牙，一口悶了的地步。
“等一下。”
車廂裏突然間彌漫起了一絲不詳的氣息，陸湘眯起眼，“那你爲什麽也吃了？”
“我不一樣。”
面對陸湘的質問，宋岚應答如流，“我是想找個機會請假，隻是沒想到後勁有點大，老陸，機智如你該不會連這點都沒看出來吧？”
“我當然看出來了。”
陸湘的眼神似乎更加危險，宋岚這場病裝了太長時間，已經很久沒回家了，“那你猜猜，我爲什麽要故意這麽問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