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區營城子大街189-19号,派出所。
白飛蹲在門廊下,不停地抽着煙,劇烈咳嗽,像是要把胃裏的東西都要吐出。
每個腳步聲都會讓他充滿期冀的轉過身,看去,發現并不是那位接待他的張警官,目光暗淡,深深吸了一口氣,卻吐不出,這股氣凝郁在胸腔裏變成有觸覺的石頭,清晰地心跳聲中,帶來壓抑的痛。
“白先生,先别急。”張警官挂斷了市局的電話,他輕輕拍了拍白飛的肩膀,試圖安慰這個緊張不安的小夥子。
他摸出一塊薄荷口香糖。“最快四個小時就有結果,失蹤案按理說像您口述的情況,失蹤事件不足24小時,而且無綁架和囚禁的嫌疑線索,暫時隻是失去聯系,是不夠條件和級别申請動用天眼系統的。但我破格爲你申請了一次,不一定成。”
白飛默默點頭,嚼了幾口突然吃痛地吐出來。原來他緊張到面部肌肉痙攣,不小心狠狠咬到了嘴巴内側。
他捂着臉,不停低頭去看手機。
跟着張警官來到派出所大廳,在椅子上坐立不安,仿佛如果安靜不動,砰砰跳動的心就會從嗓子眼跳出來。
旁邊小聲的交談聲,鑽進白飛耳朵裏。
“今晚營城子周邊第十九起報案了,綁架、故意傷害、兇殺……都是惡性刑事案件!絕對是有意外情況,涉黑團夥火并?合夥人分贓不均?還有有預謀的報複社會?該不會是……”
“别瞎猜。”
“我們這小派出所的警力都快不夠用了,市局可想而知。我怎麽能不瞎猜?咱們都是本地人,老婆孩子親朋好友都生活在雲海市,誰不想安安穩穩、順順利利的過日子,再難再苦,一想到家人咬咬牙就能挺過去了。現在明擺着,雲海市出了問題,我在天門市的朋友中午在群裏發消息,提醒我近期注意,别讓家人出去亂逛。剛開始我還想不通,這回明白了,出事了。”
“再大的事,天大的事,還有民俗局扛着呢,放安心。”
“放個P的心,民俗局不介入還好,他們要是跟咱們一樣大張旗鼓,那我真要帶全家老小連夜逃回老家了。”
“虎子,不至于這麽誇張吧……”
“複仇者聯盟看過沒?”
“漫威嘛,我帶孩子一起看的,四部都沒落下,那幾天孩子正好在興趣班學曆史,還問我,印第安人是不是得罪滅霸了。不過,複聯跟這事有什麽關系啊?”
“民俗局就是複聯的神盾局!電影裏,你看超級英雄在神盾局指揮下,打的過瘾,滿屏幕都是特效。但你想想,綠巨人舉起伱剛貸款5年買的新車,砸向了你還有他媽30年房貸的商品房,地上都是鼓掌叫好的,就你一個在哭,老婆跑來問發生甚麽事了,爲啥哭啊,是不是看見她購物記錄了?你還沒張嘴,就聽見超級英雄打了聲快闆,大喝一聲魔頭休走,最後一道幾十米寬的激光,送你和你老婆跟商品房團聚去了。”
“嘶——卧槽,你說的對啊。剛接到一起縱火案,說是綠城小區火災,才交兩個月的期房,沒死人可燒的七七八八啥都沒剩了。該不會也是那個啥民俗,算了,不是我們該管的事,真是無妄之災。”
兩位警察默契地點着頭。
殊不知,旁邊聽他們聊天的白飛,臉都快綠了,他忍不住轉頭問道:“警官,綠城幾号樓失火啊?不是九号樓吧!”
警察面露驚奇,道:“诶,你小子消息挺靈通啊!是不是認識内部人?說個名,我聽聽一起喝過酒沒。”
他喝沒喝過白飛不知道。
但白飛的臉色像是喝了十斤江大白,沒下酒菜,嚼着那破B文案的包裝紙,差點直接過去。
他有點暈,扶着額頭,站起身一個踉跄,頭重腳輕,差點摔個大跟頭。
“小夥子沒事吧?你還沒說你咋知道的捏,猜得真準!一下子就蒙中正确答案了!”
白飛面色呆滞。
老婆失蹤了,房子被燒了,坐在派出所聽警察講相聲,真是好日子還在後頭哩。他喘着粗氣,努力睜開眼,朦胧的模糊間,忽然眼前像是出現了幻覺,猛的顯現出來一位熟悉身影。
“魏昆!老魏!你可算來了啊!”
白飛幾乎是直接撲過去,緊緊抓住了魏昆的胳膊,表情十分無助,根本沒有往日的意氣風發。
老婆,房子,都沒了!但他還有兄弟!
魏昆見老同學白飛這個模樣,不由得心疼他,直奔主題道:“我聽你說出事了,第一時間連忙打車來,這麽多年的兄弟,知道你最扛不住事,别哭了,我替你想辦法,你開車來的吧?那輛大奔呢?咱們先去慧慧單位附近轉轉,我給你找了個專業人士……”
白飛一愣,下意識道:
“我的寶貝大奔就停在派出所外邊啊,正門口,那麽大你沒看見?”
魏昆現在的記憶力堪比人形攝影機,他腦海中頓時出現了周邊場景,疑惑道:“你記錯了吧?就一輛黑色的老桑塔納來着……”
話音未落。
隻聽見眼前這位在雲海市闖蕩了十多年的東北漢子,竟是吱地一聲仰頭嚎啕大哭。
“我就說忘了啥!我就感覺少了點東西!他癟犢子的,我的全款豪華頂配V8大奔啊!也沒啦!”
“诶!小同志你别慌!你說車停門口然後丢了?門口有監控啊,咱們去監控室看看。喂,虎子,又來一個活,湊夠二十個了。”這位警官看向白飛,習慣性貧嘴道:“小同志,這頂配S級落地多少個W啊?沒小一百下不來吧。”
嘎——
白飛眼睛一翻,差點暈過去,被魏昆狠狠掐了幾下人中,才兩眼惺忪地緩過勁,“今年是幾幾年?國足奪冠了嗎?快給我看日曆!”
這明顯是連續收到太多的刺激,人有點糊塗了。
警官順着白飛,生怕他再出事情,拿來日曆。還好,白飛看了一眼日期,人就老實下來了,沉默不語,不過手還在抖。魏昆真怕他突然仰天長嘯,然後喜極望外地大喊“竟是XX年前,我回來了,夏洛你沒機會了”的名台詞。
魏昆也覺得丢車的事非常古怪,而且他派出小玉面和嫉鬼,調查也要一段時間,于是沒急着帶白飛去找老婆
來到監控室。
警察把正門的監控調出來,定睛一看,竟是樂了。
“哎我操,無人駕駛!虎子,這不比你那破特斯拉牛逼多了?”
“啊?”虎子滿臉震驚。
如果隻是丢車案,那沒什麽,但派出所的警察們聽說,有一輛帶自動駕駛的V8大奔,自己從派出所門口跑了!凡是手上沒任務的男同志,全聞聲趕了過來,擠在小小的監控室,滿臉好奇。
“還真沒看到人嘿,咋改的啊,得花不少錢吧。”
“霸天虎還是擎天柱?狂派還是博派?”
楚副所長嚷嚷着:“散了散了,有沒有點公職人員的形象!讓開給我看看。”
監控錄像裏。
白飛眼睜睜地看着那輛寶貝奔馳車,像是離家出走,更像是遇到了有草莓味機油、裸露排氣管、車燈賊拉大的異性大奔,直接跟着跑了。主駕駛上看不到人,沒辦法用警務的天眼系統去追查竊賊。多個角度的鏡頭顯示,不是開車的人太矮,而是座位上真的空無一人。
“按流程向上報吧。”楚副所長面色嚴肅。
白飛慌了,道:“到底又怎麽了?誰能給我個解釋!大晚上的見鬼了嗎?算了,這破車的事我暫時不想了,所長,我老婆到現在你們都沒給我答複,哪怕派出去幾個人裝樣子找找呢……”
“首先,這世上是沒有鬼的,隻要是人,我們就一定能抓得到。其次,我非常理解你的情緒,但做工作不能裝樣子,嗯,你和你朋友跟我來辦公室,我給你們看個東西。”孫副所長說道。
所長辦公室裏,孫副所長将一摞還有油墨香氣的嶄新文件,拍在白飛面前。
“這是最近三個小時内,全市地區上報的各種案件,粗略統計至少有駭人聽聞的2172起,加起來比整個DC區的警力還要多。”孫副所長伸出右手,繼續說道:“我比你更着急,凡事有個輕重緩急,辦案流程往往是經驗總結的最優解,要是有捷徑,我肯定比你還更迫切想找到,問題是沒有捷徑,人手不足。”
孫副所長的目光越過白飛,看向一直低調不言的魏昆。
“那位朋友,應該是明白這個道理的。白先生,今晚你先回家等消息,有失蹤案的線索我會親自給你打電話……”
白飛眼前一黑,又是要倒。
張警官低聲提醒道:“所長,他剛剛又報了個縱火案,家燒沒了,您别刺激他了。”
最後是孫副所長自掏腰包,往白飛手裏塞了五百塊錢還有一張名片,道:“今晚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
白飛低頭一看。
【金仙足浴城】?
“拿錯了!這是上次行動的工作成果!換這張,服務很好,而且離派出所不遠。”孫副所長重新換了一家快捷酒店的名片。
派出所正門外,白飛望着月亮,深深歎了一口氣,轉身看向魏昆。
“老魏,我有點扛不住了,這叫什麽事啊,我他媽的就是想好好結個婚,過自己的小日子,怎就這麽難呢?我現在一閉上眼睛,就是慧慧,是我們未來的孩子,現在房子燒了,車子丢了,全沒了……”
他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魏昆認識他這麽多年了,這是第二次見到他當衆落淚。上一次還是在他父親的葬禮。
“我會幫你的。”他說道。
在白飛身上發生的事,不過是今晚雲海市的一個小小縮影。
詭異,對于普通人而言,就是一輛闖入稻田肆意沖撞的卡車。再弱小的詭異,都擁有着左右一個人後半生的力量。這在魏昆看來,是完全不合理,且不可饒恕的。
他從小就在舅舅一家的幫襯下,在雲海市長大。他曾在迷茫、碰壁和失敗時痛恨過這座城市,鋼筋混凝土、瀝青馬路、耀眼的廣告燈牌,宛若一個現代化的大型監獄,将他冷冰冰地困在了這裏。
舉頭望去,四面都是高聳密不可分的高牆。
人活在這個地方,猶若一隻不起眼、不足道、不快樂的小螞蟻。
“可這就是他媽的人生,是由無數活生生的人書寫的故事,可能不公平,很壓抑,但這是屬于我們的世界,不該有肆意妄爲的上位者來指手畫腳……”
魏昆内心暗暗說道。
他重重地拍着白飛胳膊,道:“上車,先去慧慧的單位。”
“哪來的車——”
滴滴!
一輛邁巴赫S680穩穩停在白飛面前,大燈閃了閃,王守業探頭出來,道:“魏董,車給您開過來了。您不用擔心我,我平時下班也是做代駕的,等下用小電車回家就行了。”
白飛有些吃驚地看着魏昆,神色變了變,最後搖頭一笑,狠狠錘了一記魏昆的胸口。
“你小子混的可以啊,比我強,保密做的不錯,真沉得住氣。”
王守業還在那邊打電話應付着老婆的埋怨,他原本還解釋了幾句,似乎被罵痛了,他憤然道:“死婆娘,你嚷嚷什麽!小魏董他是我老闆,人家付真情,你必須還實意。我做事隻求對得起良心,不就是結婚紀念日麽,大不了明年我給你去三亞補個!再磨蹭我找朋友喝酒去了啊!”
“今晚陪陪家人,老實呆在家裏,别去喝酒了。”
魏昆搖下車窗,深深看了一眼王守業,遠遠丢來一句話。“到時給我拍個照,就當臨時的加班任務了,明天把照片給我,我要查績效的,你是領導要以身作則!”
“诶,魏董,不合規矩呀,這怎麽成……”
王守業的折疊小電驢根本攆不上邁巴赫的車尾燈,他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嘿聲笑了笑。
“真希望幸福互娛能一輩子幹下去啊。”
邁巴赫遠去,而天上似乎有層黑雲,尾随而去,遮天蔽月。
……
非遺傳承大賽,雲海市中城區。
有着亞洲第一綜合步行街之稱的中央大街,人來人往,這裏是雲海市、乃至于天水省最繁華的商業街之一,即便夜幕降臨,不過是千與千尋般的豁然開朗,展露出這座城市黑夜後的瑰麗景象。
将近十五公裏長的街道,像是銀河彩練,把城市左右分隔開。
直升機鳥瞰此處,燈火輝煌,絢麗燦爛的電子燈牌,宛若賽博朋克來到現實,讓周圍的居民區黯然失色。
獵獵大風,吹亂了直升機上女主持人的發絲,她對着鏡頭,展現出出色的職業素養,道:“這裏是東南區非遺傳承大賽的錄制現場,我是主持人西辛……”
随着長焦鏡頭,視角從高空落到那片街道之上。
一位長相帥氣的古裝短褂年輕人,正在對着面前的攝影機前侃侃而談。
他笑容和煦,宛若春風拂面,在網絡上有雲霞公子的美稱,坐擁數百萬粉絲,是無數少女的夢中郎君。
聲音頓挫有緻,節奏舒緩,如同一位匠人大師娓娓道來。
“雲霞紋是我國傳統文化藝術,作爲這項工藝的傳承守護者,我覺得有必要對世界發出我們的聲音,要讓世人、尤其是我們的下一代獲得文化自信力,有人诋毀我的雲霞紋是東瀛的工霞紋,我想這一定是小黑子、是網軍對我的攻擊和傷害,我要對他們說,任何邪惡終将繩之以法!”
“OKOK,這段拍完了。”攝影師穿着騰龍集團的工裝,對尹勝點了點頭。
尹勝的假笑逐漸消失,瞳孔之内閃過一絲鬼火,他淡淡道。
“剪輯注點意,要把我的個人形象與雲霞紋緊密結合,雲霞紋才是重點,明白了嗎?”
攝影師露齒微笑,他嘴巴裏的牙齒竟不是方正,而是鋸齒般參差嵯峨。
顯然他也是一位飼鬼者。
“放心吧,不會影響到您的「雲霞」小神階……等明天視頻發布,應該就知道下一場您的對手了。”
“除了劉玉明我誰也不放在眼裏,一群權能二的廢物,不過是這場厮殺的養料。還有這些礙事的普通人,要不是人文署禁止濫殺,被發現會取消資格,我真想把這些垃圾通通殺光!”
“尹公子,現在全球經濟不景氣,人氣本就越來越少了,您要殺了他們,以後咱們怎麽辦啊?”
“讓他們再多生幾個咯。”
兩人相視,哈哈大笑。
尹勝眼底的慘綠鬼火越來欲旺盛,他的表情也逐漸扭曲猙獰,露出死人般的枯槁面容,一時興起,望向不遠處的閣樓,輕輕捏住右手。随後電線驟然燃起火苗,将堆放的雜物點燃,頃刻間化作熊熊大火!
他嘴巴咧起,直到耳朵,森然的巨嘴嬉笑着,傳出沙啞的恐怖聲音。
“這個不算故意殺人吧?我隻是在燒垃圾而已啊。”
兩人轉身離去。
不久後,這裏響起了凄厲的火警鈴聲。
人們焦急地救火,沒注意到在電線杆上方,一個黑紗裙裝的神秘身影,冷冷注視,随後瞬間消失不見。
還有一章,幾分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