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市的清晨，永遠是霧蒙蒙的。
石闆路又濕又滑，每年都有摔斷尾椎骨的倒黴蛋。
所以，魏昆是在醫院見到的李小雅。
被劇迷醫生認出來就是那位網絡上瘋傳的“老戲骨”李老師，受到了特别關照的她，正以死魚打不起挺的姿勢，卧在特号病床的白床單上，哼哼唧唧。
魏昆拎着果籃，擺在床頭，猶豫了幾秒鍾要不要再插上三根香。
李小雅算是半隻鬼。
但鬼是怎麽摔斷尾椎骨的捏？
他好奇地目光頻頻望向李小雅正打着固定的腰身。因爲要熱敷，所以掀到了最下面的肋骨處，露出白皙細膩的肌膚，被浸滿黑藥水的紗布起到聚焦的作用，在早間燈光的照耀下，像是溫潤的瓷器般吸引眼球。
用右手發誓，自己真不是故意挑的這個時間點。
李小雅有些害臊，用纖長的小臂，試圖遮擋住美好風光。可越是這樣，就越有種故意小動作的感覺。更何況這樣背手臂的動作也遮不住什麽。
她用果籃轉移話題：“算你有點良心。那個女大夫叮囑我要休息一到兩個禮拜，不能劇烈運動。你這個大老闆，不會忍心把新項目交給别人吧？”
“你的就是伱的。”
魏昆沒問李小雅從哪來得知的消息。其實不用猜都知道，一定是最喜歡嚼舌頭的嫉鬼。
他早上才跟一位叫劉玉剛的男人碰了頭。
劉玉剛自稱奉京市的商人，可一闆一眼的行伍氣質根本瞞不了魏昆的女鬼特攻眼。八成是奉京市民俗局在拿到李夢、孫大師他們的筆錄後，想找他聊聊【座頭山】的事。
出乎魏昆意料的是，劉玉剛沒有在細節問題上多做糾纏，而是直奔主題，提出了聯合拍攝的策劃想法。
“的确是有一部新劇，應該說是試水性質的新劇。”
魏昆坐在病床旁，耐心地給李小雅削蘋果。李小雅還在乎露着的腰，臉色燥紅不肯吃，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魏昆，等待着他後面的話。
隻能無奈将切好的蘋果放下，他說道：“幸福互娛的注冊資質一般般，許可經營的互聯網文化活動範圍，并不包含出版影視作品。所以我先聯系了老石，看你眼神就知道忘了……就是帝都滿嘴地道的那個死胖子！”
“哼哼，死胖子有兩個。送大米的那個我還記得，你是說一來公司就跟梁答辯勾搭在一起的石胖子？”
“梁答辯又是啥鬼稱呼啊！人家本名叫梁錫！還是個挺有名的網絡作家呢。”
“我不管！反正女員工都這麽叫他。”
李小雅想轉身對着魏昆，動作幅度稍大，又疼得哼哼唧唧，還把沒黏牢靠的紗布抖了下去。魏昆撿起紗布，像是拍餅一樣，pia的一下重新糊到原位，惹得李小雅細細地尖叫了聲。
“你要死呀！？”
“扯遠了，說正經事。”魏昆不是對屬下動手動腳的猥瑣男，根本沒去看李小雅想遮住的細腰。本質原因，他就沒把李小雅當女人看待，而是将其視作公司不可缺少的元老棟梁。
他又開始削猕猴桃。
“老石找關系幫忙把新資質辦好了，不過用的是新公司的名頭，法人還是我。正常的話，少說要兩三個月，還是他門清路廣，等他再來，你可别再給人家甩臉色了，算我求你，給他點面子。他婚姻本就不幸福，男人在外面全靠一張臉活着，能理解嗎？”
“我就、就是看不慣……算了，我聽你的。”
“嗯。重點就是這家新成立的小公司，叫幸福影業，打算把影視部的人手調過去一些，即便這樣，也隻能算是個比大學生興趣社團好點的不入流團夥。奉京那邊跟我們對接的是遼東省電視總集團，家大業大，手指頭縫流出的項目都不是小規模。所以你想想，人家憑什麽跟咱們合作？”
“嗯哼！攀上正規軍了！這個劉玉剛來頭不小呢？”
李小雅有些高興，她終于肯接過遞過來的猕猴桃，大嘴一張就消滅幹淨，絲毫沒有淑女風範。她平時也是這樣大大咧咧的，跟處處假精緻的小公主水仙形成了鮮明對比。
她勾了勾手，輕舔嘴唇，示意再來個。
魏昆還是很耐心地幫她先剝皮，然後再細細切成拇指大小的小塊，裝進一次性塑料碗裏。他見李小雅有胃口吃東西，輕輕笑了笑，道：“劉玉剛想談的，是一個預算用億來算的大家夥。可這涉及頗廣，務必慎重。因此，要從小項目開始，先證明咱們的能力，赢得遼東省電視總集團的信任。其實本子題材已經選好了，就差劇本和主演。”
“那我有演女主的機會嗎？”李小雅又不吃了，她小聲問道。
“非你不可。”
“呀！嘶——”
李小雅吃痛地捂着尾巴根，她差點化作從油鍋裏崩出來的魚。痛歸痛，她還是一臉期待地望着魏昆，剛要驚喜，忽然眉毛一挑地狐疑道：“你不會又想損招騙我當苦力吧？我這回腰可不行，扛不住什麽見鬼的奧特飛踢了。而且，你個大男人總欺負我算什麽事——”
“騙你是狗！”
“拉勾？”
“幼稚不幼稚啊。”
“拉勾！”
“……”
李小雅的手指很長，涼且軟，有些粗糙的老繭。魏昆這才想起，她還精通廚藝這件事。
“那就這樣定咯？”
她本就漂亮的眼睛笑得像是月牙，很好看。她的目光描着魏昆的眉毛、眼角、鼻尖、嘴巴，最後順着一路落到他的手。見他還端着裝有猕猴桃的塑料碗，笑意更盛，伸過手來。
“味道還蠻好吃的，都給我吧，怎麽說呢，有股特别的味，是你挑選的少見品種嗎？第一次見你對我這麽好，突然有點，嗯，有點不适應……”
還沒等魏昆回答。
醫生捧着病曆本推門而入，她本來是找李小雅的，突然看到還有個男人在房間裏，盯着魏昆的慘白臉色看了好一會，立刻觸發了大夫職業病，皺眉厲聲道：“年輕人愛玩很正常，但房事要節制，更何況女朋友還傷了腰，不該做的都不要做，明白嗎？”
魏昆愕然，他想解釋，就被這位母愛感爆棚的中年女大夫，将滿腔狡辯都瞪回到了肚子裏。
女醫生對這小青年的識相表示很滿意。
她點了點頭，暫時放過魏昆。看向李小雅，眉關更緊，呵斥道：“不是讓你躺好，又亂動什麽呀，真是的。你自己貼的紗布？拍餅呢？别動！我給你重新弄弄，萬一養不好留下後遺症就糟了，年紀輕輕的後面還長着呢……”
“小張，從器具室拿一幅頸托過來！”
李小雅愣住，道：“大夫，我脖子又沒事……”
女醫生抖了抖病曆本。
“片子看你頸椎也有挺嚴重的軟組織挫傷，還有輕微骨裂，要不是急診科的人說你是摔的，我還以爲你讓誰給打了——看什麽看？對女朋友好點，要是涉及家暴，我肯定報警抓你嗷！”
沒說還好，一說脖子竟是痛了起來。
李小雅唉喲诶呦的，無論如何都想不起脖子是怎麽受傷的了。
魏昆讪笑，趕忙找了個借口溜之大吉。
“對了，水果刀留下！果籃裏還剩不少呢！”李小雅捂着脖子，沖門口的魏昆喊道。
魏昆更心虛了。
他将驗屍針偷偷藏在手心裏，一臉正色道：“帶皮吃有營養，好得快。公司還有點急事，随時給我打電話哈！”
“小氣鬼！”
……
助理小佳，本名叫何佳嬛，被不正經的老爹起了這麽個諧音名。對外都自稱何佳，隻有很親密的朋友才知道她的全名。
她拗不過固執的李夢，一氣之下撒開手。
“夢姐，放着貓牙的T簽不做，你到底想幹什麽呀？咱們辛辛苦苦爬到戶外一姐的位置，不就是爲了這一天嗎？還有兩天就是貓牙年度盛典，錯過這機會可要等到明年了。網紅有幾個明年呀！”
李夢摘下頭花，任由馬尾辮散成披肩長發。
她輕輕搖頭，說道：“這次座頭山的直播我沒做好，又得罪了領導。我怕他給穿小鞋，正值年關，我也累了，想休息一段時間……”
何佳又拉起李夢的手，真摯道：“你騙得了公會，騙不了我的。夢姐，我知道你就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你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得罪領導算什麽？你難道忘了當初有個半夜11點喊你去談推流的老秃頂，你是怎麽教訓他的？肯定不是因爲這件事，可沒必要拿自己的職業前途耍脾氣啊！”
她頓了頓，像是想起關鍵，露出遲疑。
“難道是因爲那種東西……我們以後不去那種荒郊野外，探靈熱度再火，咱們不碰不行嗎？”
“比起鬼，更像是看透了一些人吧。”
李夢深深一笑，道：“人心啊，有時候比鬼還可怕。我以前是不信的，因爲我很怕那種東西，直到……算了，不提這個。你要是想跟我走，我替你付解約金，也會給你安排一個更好的工作。我是一定要走的，就在今天，魚死網破。”
何佳聽出來了她話語裏的堅決。
勸說的話，再也說不出口，都太過無力。何佳隻能急得左右踱步，她想了很久，突然用力跺腳，擡頭盯着李夢：“我們去哪？企鵝，dili，還是抖聲、快腳、西瓜那些短視頻平台？”
“鲨魚。”
“他們不可能讓你去鲨魚的！跳槽到鲨魚的違約金，肯定是個天價數目！”何佳驚聲道。
李夢狡黠一笑。
“我入行入的早，當初那份合同裏，可有個小小漏洞呢。不過這件事，不能是本地律師，甚至不能是本國律師，畢竟深城南山的厲害早有耳聞。還要找個信得過的律師幫忙……”
她望向17層公寓的窗外，有陽光，有飛鳥，也有自由自在的雲。
……
一家747寬體客機劃破雲層，平穩地降落在雲海市國際機場。
有位身穿褐色長款風衣，帶着墨鏡的高挑女郎，打量着周圍的新鮮景色，尤其對雲海市熱情的機場服務人員，報以極高評價。
“真是一塊熱情又淳樸的地方。”
她深呼吸，發梢随風舞動，揚起自信的笑。靜靜站在通道旁，就像是精雕玉琢的美人像，引得路過的旅客頻頻側目。
女郎攔下了一輛本地牌子的出租車。
“去創新大廈。”
的哥愣神：“聽您口音，來自東邊？”
“比東邊更遠，日出之地。”
“媽……媽告訴我，那邊的水産挺特别，有倆腦袋，可抗造了。”
東野靜笑容凝固。
她極力保持禮儀風範，不明所以地點着頭。
“您來找親戚，還是來拍軍艦的？”的哥又問。
“呃，我不懂這兩件事有什麽直接關聯。”
“明白了，好鬼子。”
“不是鬼子，是靜子。我是西屋綜合法律事務所的授薪律師，已經通過了司法修習，蒙授家族照顧，兼任大阪律師會的特别監事，初到貴地，還請多多關照！”
“哦，我就想問問沖繩那邊，漂亮國的軍人犯了法，也歸你們管嗎？”
東野靜沉默了。
她真切地感受到了雲海的“熱情”和“淳樸”，這感覺與那個姓魏的混球如出一轍。
真不愧是……他的家鄉啊！
東野靜不禁暗暗咬牙，攥緊了袖口。
她發誓！
要用自己出色的職業素養和高尚的道德水準，讓那個魏混蛋心服口服、五體投地、甚至是土下座！
“東野恬生活在這裏，真是難爲她了。”
創新大廈。
東野靜高高昂起頭，她打量着13層的玻璃幕牆，似乎透過那扇窗戶就能看到東野恬的影子。可令她失望的是，隻有一閃而過的倒吊人臉，對自己露出歡迎的微笑……
嗯？！
東野靜愣住，她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擁有堪比鳥類視覺的她，即便隔着上百米遠，也不會看錯事物。
“美女，你也是來應聘的？”
有個鴨舌帽小哥，熱情地跟東野靜打着招呼。
東野靜先是微微遲疑，然後猶豫地點點頭。
鴨舌帽小哥樂了，說道：“那可太好了，我也是來應聘的。聽說這新成立了個影視公司，遍地都是美女同事，所以來碰碰運氣。對了，你是來應聘什麽職位的？”
他沒等東野靜回答，懊惱地撓了撓頭發。“不好意思，是我沒禮貌了。先說說我的吧，汁男，汁男你聽說過嗎？”
東野靜的禮貌笑容再一次被冰凍住。
她開始懷疑。
來雲海市，到底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