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昆活了這麽久,經曆了這麽多。
從初見紅衣,到第一次被換皮鬼玉面襲擊,親手宰了鬼嬰附體的彭羅,又在生死爲難之間力鬥屠夫,闖蕩過無風界的霧海,探索過鬼畫的稻鄉,他自認爲親身體會過了這世上最恐怖、最扭曲的事件,擊敗了一個個驚悚駭人的對手……
但在此時此刻,他發自内心地感受到了一股從皮膚下竄起的寒意。
手機沒有任何信号,無法撥通。
目前,唯一與外界相連的便是李夢的那台直播手機。問題在于,沒有誰能确認,這台手機中的彈幕究竟來自于活生生的人,還是别的什麽東西。
魏昆冷靜下來,他推手支開一條窗戶縫隙,外面的風立刻捎帶雨水沖刷着窗戶的凹槽,混合泥漿流淌遍地。
如何确認現在的年代?
他親自檢查了孫大師找到的那些東西,先後翻看了一遍。從紙張和書本的風化程度來看,就像是剛從書架上取來,根本不像是經曆過30年歲月消磨的樣子。
更令魏昆在意的,是日記單頁上的内容。
“13日,不屬于這個時代的魔鬼?”
魏昆還在沉思。
大廳裏已經開始爆發激烈争吵。
小佳難以置信地抓着孫大師的胳膊,道:“你是不是在騙人?是不是提前準備好的劇本,我們明明還在直播……時間穿越,怎麽可能啊!你用什麽證明這是30年前?”
孫大師手裏攥着一個小瓶子。
他張了張嘴,露出那一口黝黑的牙齒,緩緩說道:“看到我的嘴巴了麽?這叫四環素牙。四環素是一種幾十年前常見的高效抗生素,後來因爲副作用太大,而且又有更安全、有效的抗生素被大批量生産,這種老式抗生素在十幾年前就徹底停産了。”
孫大師從來沒對别人提起,他在轉行裝神弄鬼之前,也是位制藥專業的大學教師。因爲一次惡劣的實驗事故,他失去了教師資格。
他給自己起的外号暗暗契合了曾經過往。因此,他能準确地分辨得出一瓶抗生素是否在有效期以内……
“這東西,除非是實驗室制備,否則在市場上不可能購買到有編号的成品。”孫大師指着四環素瓶子表面的文字,道:“還有一種可能,有人想對我們惡作劇,早早地就準備好了印有編号的瓶子,然後裏面裝着生理鹽水來濫竽充數。”
他頓了頓,指向那被狂風吹得砰砰作響地大門。
“但那種東西,有可能是惡作劇嗎!大家都看到了那是什麽!”
攝影師艱難地咽下唾沫。
李夢望向鏡頭。過去最喜歡直播的她,現在對這個設備感到了莫名恐懼與陌生,想要跟彈幕互動,但不知道從哪裏說起。看着那雨水般沖刷屏幕的彈幕浪潮,熟悉的字體逐漸扭曲,變得難以辨認——她揉了揉眼睛,又恢複清晰。
這是她壓力太大,開始出現幻覺的征兆了。
咔擦——
咚!
香火廟的院門被重重敲響!
聲音刺耳,與雷聲不分先後,宛若同時敲在了衆人心頭!
小佳死死捂住耳朵,蜷曲身體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隻有李夢、攝影師和孫大師三人,鼓起勇氣,将窗戶打開少許,通過一條狹長的縫隙,向着黑漆漆的雨夜悄悄望去。
沒有看見那恐怖的紅雨和人頭燈籠,更沒有白色孝服的可怕身影。
衆人才松了一口氣。
就聽見房間裏有台老式收音機突然響了起來。
“滋滋——”
起初是男人焦急的說話聲。
“我們……救援隊……生還者……請不要……離開……座頭山……”
随後聲音逐漸畸變,像是驟然調到另一個頻道,瞬間拉高了一個級别的音調!變成了女人的尖叫聲!
“不要接觸紅雨……”
“更不要相信任何村民……”
“這是大黑日的故土……”
“生者可返,死者不歸……”
“去月霞村!”
“隻有找到她,一切才能結束……!才能結束……!”
聲音未落。
院門再次被人猛烈敲響!
咚!
衆人噤若寒蟬,捂住嘴巴生怕發出聲音!
“難道是那個穿孝服的鬼?”孫大師額頭冷汗滴落,他脖子僵硬地轉身,看向魏昆與水仙,比起其他人的惶恐與慌亂,這一男一女的鎮靜實在是太反常了。
下一秒,院門外傳來急促的呼喊聲。
“王大夫,開開門……我的女兒病了,病的很嚴重,求求你給她用一下那種藥吧……”
李夢猶豫道。
“有沒有可能是村民?這裏其實是一位赤腳大夫的臨時醫院?”她也跟着看向了魏昆。
魏昆跟水仙對視了一眼。
水仙緩緩搖頭,眼裏閃過謹慎,低聲說道:“不是人。”
咚!
咚咚咚咚咚咚!
院子裏的敲門聲越來越用力,外邊的男人還在求救。他聲音也越來越焦急,哀求!像是他的孩子真的快不行了。直到最後一聲巨響,歸于寂靜。
就在衆人以爲這事過去,院子的門驟然被一股勃然巨力撞開!發出倒塌砸在雨泊的巨大聲響!
随後,紅色的雨水順着窗戶縫隙開始往屋内倒灌!
水仙立刻将手一揮!
窗戶、房門接二連三地發出猛烈撞擊聲,一個個合攏關閉,将最後一絲縫隙堵死,制止了紅色雨水的入侵。陷入黑暗,唯有手電筒的燈光,照亮了大家恐懼到極點的面孔。
魏昆擁有鬼怪般的夜視能力,他按下牆壁的開關,屋内還算明亮的燈光亮起。
這種廢棄的小廟……怎麽會通電?
他揉了揉臉。
沒想到這次心血來潮的座頭山之旅,竟然讓自己深陷這般古怪境地。他倒是不怕那門外的惡鬼,自己底牌極多,最不濟還有無面九幽天尊的形态拼命一搏,除非是大神階的詭異,否則沒有緻命危險。
他不想眼睜睜地看着普通人死在自己面前。
即便這些人,算是他半個競争對手。
水仙感受到了外面腳步的逼近,皺眉道:“它想進來,我阻止不了它太久。”
“是孝服鬼?”
“不,是一個……一群新的家夥!快從後門離開!”她對衆人喊道。
李夢等人眼中水仙就是此時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們立刻沖向後門,但那本能打開的門,此時像是被外力封死,即便用肩膀撞也無法撞開。
感受到外面的家夥越來越急迫和瘋狂!
水仙臉色驟變,她當機立斷,頭發無風自舞,深呼吸,随後雙眼變成純白,張開森然黑口,一條黑色水柱沖天而起!随後重重轟飛了後門,打開了逃生之路!
她見魏昆閃過猶豫,竟是怒吼道:“磨蹭什麽!伱帶小雅先走,我斷後!”
魏昆意外地看着水仙,抿嘴。
他一把将半鬼化的水仙拽到懷中,感受到那股深水潭的寒意,還有一股妙曼輕柔。另一隻手,五指張開,對準了大廳正門。
在現實,魏昆從來不敢全力施展他的力量。
但是在這疑似30年前的過去世界……
‘鬼音律:饕餮盛宴’
‘一成力量……釋放!’
右眼鬼眼猙獰,血色光芒大作,内心話語未落,在水仙震撼的目光中,前方空氣驟然被撕裂開,露出一個扭曲癫狂的血肉世界,血肉古樹的枝條感受到物質的真切氣息,散發出瘋狂之意,唱響不可名狀的魔鬼曲調!
第二權能,與第三權能疊加!
鬼音轟碎空氣,肉眼可見的層層波浪,炸在門窗之間,釋放出來自地獄的惡鬼嚎叫——!
整座寺廟随之崩塌!而那門外追擊的神秘存在,陷入寂靜。
“它們沒有死,這裏很古怪。”
魏昆感受到了殺戮帶來的汩汩鬼氣,正吸收進他右手鬼口之中。但另一個直覺告訴他,那些死去的厲鬼們還“活着”!而且更加怨毒!
轟隆聲,倒塌的間隙。
魏昆看到了襲擊者們的面孔。
那是一群面帶微笑,臉上生着膿瘡、肉瘤、病塊的村民,兩眼卻是血洞,森然地與魏昆“對視”。随後,熟悉的輕笑聲響起!是那隻拎着人頭燈籠的孝服鬼影!
魏昆不做停留,他松開水仙,夾着李小雅,從後門飛快離去。
香火廟後是一條通往月霞村的石路。
李夢和孫大師他們,顧不得抹去雨水,呆滞地望着正在黑夜中崩塌的寺廟,下意識看向追上來的水仙。“那是……你做的?”
水仙默認了。
直到這時,大家驚疑地發現,雨不知何時悄然停息了。
其實說雨停了不準确。
更恰當的說法,是這香火廟後門院外的世界,根本就沒下過雨……旁邊的草稞上連半滴雨水都見不到,頭頂上的黑暗,實際上是茂密樹枝遮擋住了光線。
魏昆也非常吃驚。
“竟然是白天?”
随後他就推翻了這離奇的想法,衆人生怕後面的東西追上,又往前急行了一段距離。終于走出了這片茂密樹林範圍,擡起頭,看到了一輪黑色的太陽。
李夢他們震驚地已經快麻木。
那太陽黑色如墨,圓輪狀的邊緣散發着微微光線,提供着怪異的明亮和溫暖。
“這裏還是人間嗎……”
孫大師看着李夢正一臉苦笑地對觀衆說着被盜獵者追趕的“驚心動魄”,他忽然有一種莫名的敬佩。
他折斷草葉,觀察葉面紋理和邊緣,道:“這種草叫白花蛇舌草,拉丁學名HedyotisDiffusaWilld,在座頭山區很常見。不是彼岸花,呵呵,我們還應該還在地球上。”
孫大師的冷笑話沒能逗笑任何人。
水仙在旁邊小貓洗臉。
她很不喜歡血迹,尤其是使用詭異力量、暴露本相後的恐怖血痕。對着梳妝鏡瞄了眼妝容,她才對大家說道:“追我們的東西,不知道去哪裏了,暫時安全。但也不要放松警惕,畢竟這個地方,很古怪。”
水仙對他們眨眨眼。
本就飒爽的打扮,外加迷人外表和神秘背景的極大加成,讓她此時魅力超群。
李夢和小佳頓時化作她的迷妹。終于能像她的粉絲一般體會到無敵水仙帶來的同性安全感了。
魏昆沒有放松警惕。
他發現水仙這小姑娘,看着人畜無害,暗地裏下手是真狠。李小雅依舊是一幅睡美人模樣,簡直比打了麻藥還管用。他将姿勢換成了公主抱,走到山路旁,眺望遠處。
饕餮鬼眼所見之處,毫無異樣,除了腦袋頂上的黑太陽,這就是網絡視頻裏風景優美的座頭山區。
他甚至能看到一些認不出的野生動物。
原諒魏昆對動物的貧瘠知識,如果讓他認女鬼,他倒是能分辨得一清二楚。
魏昆看了眼地圖。
“順着這條路往南,就是月霞村了。我建議是去那看看。”
“要聽廣播的嗎?”
李夢顯得有些猶豫,她突然下定了決心,咬牙道:“去就去,反正已經到這裏了……想要下山,也必須經過月霞村走另一條山路。我是絕對不會再走香火廟的那邊了。”
“舉手表決。”
“全票、嗯、缺一票通過。”
魏昆小小地尊重了一下李小雅同學。他點點頭,走到隊伍最前面。
此時溫度要比之前高很多。
大家摘下雨具,感受着異樣的溫暖和舒适。有人大膽地偷偷瞄着天上的黑色太陽,竟是有一種這個黑太陽、要比現實的真正太陽更溫柔的錯覺……
路上,原本山道邊破敗的神龛,也變得完好且精緻起來,還能看到供奉的食物和香火。
顯然有人在維護神龛。
鬼,大概是不會做這件事的。
這個發現,暫時地打消了衆人心頭的不安,趕路地腳步随之加快。
魏昆突然想起了詭影機。
他單手掏出零七式詭影機,滑到數字“1”的檔位,真實視野的檔位。透過取景框,看向周圍。目光觸及的刹那,他差一點沒拿住手裏的詭影機。
水仙看到魏昆不太尋常的表情,好奇地湊過來,像是吊死鬼一樣伸長脖子,想要偷看。結果也是愣住了。
“你确定這東西沒壞?”水仙呵呵幹笑。
魏昆拍了拍機器,擡起頭,看向優美的山景,深深吸了一口氣。
“應該……是吧……”
他再次看向取景框。
隻見取景框裏,那原本空蕩無人的山道上,此時正擠滿了各式各樣的殘缺身影,它們無一例外,都高高昂起着頭,慘白的面孔上挂着令人發寒的幸福笑容。
這些家夥,正在真摯地參拜那枚高高在上的黑色太陽!不過它們像是沒發現魏昆等人,不僅沒攻擊,甚至沒有任何一個目光望過來。
“大黑日的故土……”
魏昆帶着滿腔疑慮,走了大概半小時,終于依稀看到了遠處的月霞村。
月霞村的村口,有一座約五六米高的神像。
與香火廟裏的别無二差,區别在于,這個是頭有的,而香火廟的缺少頭顱。雖然隔着幾百米遠,但魏昆依舊能看得清楚,在那神像兩側刻着供奉的祭詞。
“大黑日,佛母慈。衆生苦,不得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