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驟雨,讓李夢的直播團隊頗爲狼狽。
充當鏡頭的手機倒是考慮到了在山區直播,所以用的是防水款式。但信号增強和補光的設備,可一丁點防水能力都沒有。
觀衆們還不清楚發生的情況。
他們樂得見到主播狼狽的模樣,鏡頭裏越是混亂不堪,就越能凸顯出手機前觀衆們的安全感和優越感。
“幫幫忙呀!”
小佳沖着魏昆喊,見他不爲所動。若是過去的小佳,一定會站在道德制高點,蠻不講理地說些道德綁架的話。她見了那具屍體,又見了團隊裏熟人們一張張嶄新的面孔,她像是失去了團體的依仗和安全感,開始試着對陌生人敞開心扉。
她遮着眉梢,雨水稀稀落落的順着手掌邊滴下。
看向魏昆,小佳投向祈求的目光,再次說道:“好哥哥,你要是騰得出手,麻煩幫忙搬一下東西,雨太突然了,拜托啦……”
李小雅極爲熱心腸,率先跑去幫他們撐傘打包設備了。
咔擦——
又是一聲悶雷,在山間炸響。
烏雲越來越陰沉,好在雨還不算大。煙雨山霧開始彌漫,讓人更看不清楚遠處的景色。
水仙沒有幫忙,而是站在路邊警惕地望着那雨幕後若隐若現的山林。
她心頭的不安越來越強了。
等到魏昆和李小雅幫着李夢他們,把一些不必要的設備通通用防水布封在登山包裏,隻留下兩台手機,一台主鏡頭,一台備用,還有三個便攜充電寶,用來給直播手機充電。所有旁枝末節的東西都收起來了。
除了兩把警用甩棍。
李夢不顧攝影師的反對,将其中一把交給了魏昆。她看着魏昆,道:“雨看樣子一時半會不會停歇,山路越來越難走,山林裏還可能藏着命案兇手,如果不能在天黑前趕到月霞村,恐怕會很危險……現在我們真的是一個團隊了,神秘先生。”
她眨眨眼。
直播鏡頭下,她顯得格外英氣飒爽,臉頰的雨滴在她柔媚外表下增添一絲堅毅。直播間觀衆們看得入了神,更是沉浸在“雨幕”+“盜獵者”+“野外求生”的複雜劇本裏難以自拔。
但她還是被魏昆搶了戲份。
此前陽光明媚時,李夢還沒發覺,現在天色陰沉,再次審視魏昆,才猛然感受到了他蒼白外表下那種略帶危險的氣質。正常人身體淋了雨,一定會有些與平常相異、不适的小動作。
魏昆帶給她的感覺,不像是常人該有的反應……
“我小兒麻痹。”
魏昆猜到了李夢的心思,非常正經地解釋道。隻留李夢滿臉錯愕。
衆人穿好雨衣,繼續上路。
水仙走在最後面殿後。
雨勢越來越大,路途也越發艱難。平坦的土路變得泥濘,山地靴踩在泥濘中,不僅滑還有股難纏的吸附力,更加消耗體力。
李夢堅持着直播。
小佳撐着一個大型雨傘。攝影師注意着腳下路況,将鏡頭牢牢對準了正和李夢搭話,聊着座頭山民俗風情的孫大師。
轟隆的雷聲,嘈雜的雨聲,成爲了這場直播最好的背景特效。
給直播間觀衆帶來了極緻的體驗感與代入感。
轟隆……
“座頭山在上個世紀,大概是三十多年前,發生過一起駭人聽聞的事件。”孫大師閱曆豐富,學識淵博又提前做了功課,他皺着眉,對李夢繼續說道。
“我還是在翻看一些老檔案時看到的。三十年前,座頭山還有個幾千人的村落,直到有一天,爆發了一次規模很大的傳播疫病。那時正值雨季,還有泥石流,外界救援隊進不去,礙于醫療技術還有交通條件,很多人沒來得及醫治就去世了……”
孫大師指着路邊又一個破敗的神龛,以及神龛旁用石頭刻制的石碑。
石碑像是嵌在山體,上面寫滿了村民的名字。
他深深吸一口氣,将三十年前故事的後半段娓娓道來。
“那場泥石流不僅阻斷了救援隊進山,也将村民困死在了座頭山之中。于是,在某個神漢或是靈婆的蠱惑下,瘋狂的祭祀開始了。對于那場祭祀,沒有任何視頻資料,我們隻能從當年救援隊進山時,見到的慘狀,還有找到的一個赤腳醫生的日記本中窺得來龍去脈……”
“日記中是這樣寫的……”
“1日,記不清何時開始,村裏一些老人開始頻頻遊夢、出神。這是靈婆的說法。我知道他們在發低燒,還伴有出血咳,很可能是霍亂一類的疾病,醫院的抗生素并不多,四環素也少得可憐,我給幾個人用了藥,他們好些了。”
“3日,得病的人越來越多,甚至還有年輕的孩子,藥不夠用了。我委托郵政員把信帶去鎮醫院。他死了,被獵戶在山腰發現,可能是摔死的。我很難過,讓出村趕集采買的王叔,将信繼續送到鎮上。”
“6日,陳婆喝了農藥。她說她見到了香火神,是香火神來帶她走。農藥發揮作用,她在臨死掙紮,但我救不了她。我也明白了,這個神秘傳染病就有緻幻症狀,我提醒村民們,要隔離并固定患者。藥隻剩下最後兩瓶,怎麽辦。”
“7日,見到香火神的人似乎在變多,難道是身體機能下滑,民俗傳說的心理暗示?我要是有機會念過大學,一定能搞懂的。廟裏擠滿了人,他們咳血參拜的模樣,讓我不寒而栗。靈婆說,水是救命良藥,于是有人投了河,帶着兒女一起。”
“12日,大疫。我是錯的。廟裏的人不見了。我想離開這,但有股力量阻止着我。我開始出現幻覺了,這應該是最後的一篇日記,媽媽,我很痛苦,我救不了任何人,包括自己。香火神祂在注視着我們,越過那道門,就能抵達永恒幸福的彼岸……”
日記戛然而止。
孫大師将手裏打印的日記影印讀完,遞給其餘的人。
嘩啦啦的雨聲中,不知是雨水,還是心底,一股難以形容的寒意彌漫着。
“月霞村是後來建的。”
孫大師緩緩道:“資料中說,當初座頭山沒有幸存者。”
魏昆和水仙對視了一眼。
水仙是民俗局精心培訓的編制詭異,不僅對人類報以善意的底線,不會輕易殺人,而且對詭異的嗅覺和判斷力,堪比各方面素質堪稱最頂尖的調查員。她這一點倒是從來沒跟魏昆吹噓過,對于自己的過往,她堅決閉口不談。
因爲魏昆喊她警犬。
水仙察覺到這篇日記,或者說這三十年前故事的怪異之處。
“座頭山的東西,可能不太簡單……民俗局的檔案裏,這種大型集體事件,總是伴随着必死規則和恐怖邏輯,怪異扭曲到令人費解,最好的辦法是永遠封存,禁止任何人踏入該區域。”
水仙低聲說着她的看法。
魏昆點了點頭。
他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看向水仙,用鬼音問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是怎麽得知座頭山的?或者說,爲什麽突然想來座頭山拍宣傳片和訓練新人?”
水仙歪頭回憶着。
“最初應該是那個叫夏妍的女員工,在社交軟件上刷到的推送,據說是當下網紅熱點,很多網民都對此感興趣。我還保存了呢……”說着,她掏出手機,熟練地打開賬号收藏,随後愕然地愣住了。
“賬、賬号都不見了?”
水仙難以置信,道:“我明明收藏了,難道是……那種東西?”
魏昆看了眼。
“不是,是帶貨被封号了。”他聳聳肩,道:“簡中就這樣,有時候敏感得莫名其妙。”
他隻是見水仙緊張,才小小地開了個玩笑。
其實魏昆也發現了座頭山的怪異之處。
這些賬号……
大概率是水仙同行。
平日裏推薦網民遊山玩水,進洞下河,鼓勵他們在沒有任何安全保障的情況下,進深山老林去嘗試一些危險探險。總有人興緻盎然、爲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這便是信息時代的水鬼,一種更潤物細無聲的可怕存在。它們在利用人的好奇心抓替身。
孫大師的故事,給衆人心頭蒙上了一層不舒服的陰影。
直播間觀衆看的卻是非常開心。
這場直播的商業元素簡直快要爆表了,到處都是興趣滿滿的看點,随之熱度和人氣繼續提升,很快就突破了七開頭的熱度數字。
而在這越來越大的驟雨中,仿佛他們就是深陷在那場大疫之中的座頭山村民,被困在水中,難以脫身。随着北鬥定位顯示他們與月霞村的距離越來越近,路邊上的神龛和石碑也越來越多。
直到出現了一條南北分向的岔路,岔路拐角,一個三米高的無頭石質神像,雙手做反蓮花,立在煙雨之中。
攝影師摸着臉上的雨,他快要看不清手上的地圖了。
“咱們的地圖根本沒有岔路,走哪邊?”
雨更大了。
舉着鏡頭手機的手都開始發酸,他看向李夢和孫大師,本以爲這兩個團隊主心骨能給出一個确切有力的答案,但隻看到了兩張同樣茫然的面孔。
“怎麽會有岔路?”李夢詢問孫大師。
孫大師也在查詢着導航地圖。
可這裏是人迹罕至的山區,怎麽會有詳細地圖數據呢?隻有一條通往月霞村的直線,顯示着最終距離還有1.5公裏。但走過山路的人知道,實際路途往往要數倍于直線距離。
他剛想說話,餘光突然在左側岔路的泥灘之中瞥見了一絲鮮紅,猛地怔住!
孫大師快步走去,再次熟練地換上白手套。
“是血,非常新鮮的血!”說話間,原本淡淡的血迹就被雨水徹底沖刷不見了,隻有白色橡膠手套的紅色。
小佳發抖。
“那一定是盜獵者!左邊有血迹,我們走右邊吧!”
李夢也有點慌亂。她是想用這場直播一飛沖天,可不代表她敢面對真正的盜獵者,她看了看攝影師,攝影師卻不願意發表意見。最後隻能将目光放在了“外人”的魏昆和水仙身上。
魏昆卻給了李夢一個預料之外的回答。
“走左邊。”
“你是不是瘋了?!”小佳尖叫。“這是可以開玩笑的嗎?我們可是在一場命案之中!”
李小雅這才回過神來。
她将目光從大好山景中收回,落在小佳身上,疑惑道:“命案,什麽命案?走哪邊不都一樣嘛。”
所有人都盯着李小雅。
李小雅非但沒緊張,反而有種表現演技的躍躍欲試。《過線》的參演經曆讓她信心爆棚,對自己的水平有了不太符合現實的超前認知。
她露出毛利小五郎破案推演般的笑容。
“哦,我明白了,一定是李夢她們想出來的劇本?讓我猜猜,殺人兇手就是……”李小雅手指晃了一圈,最終指向了魏昆。
“伱這家夥一看就是有鬼!”李小雅叉腰。
天才般的推理,水仙爲她點頭鼓掌。
魏昆差點被咳嗽嗆死。
這位李老師的演技,還真把毛利小五郎演的淋漓盡緻啊,一副脖子被紮了幾百發麻醉針的癡呆感。
李小雅的脫線行爲讓緊張的氣氛稍稍緩解。
衆人一陣商量,最終同意走左邊。左邊雖然有血迹,但路看上去最寬,而且還有簡單的護欄,看上去就像是景區才有的山路。至于右側……
魏昆轉身時笑容逐漸收斂。
他望向右側的雨幕,依稀看到了一個正對他們招手的深紅色身影。
魏昆不想牽連到無辜。他打算到了月霞村,再去調查座頭山的詭異……
但意外永遠比計劃要快。
大雨宛若天盆傾斜,在地面上泛起濃郁的水煙,可視距離降低到了不足六七米。他們艱難地走着,很快發現自己竟是迷路了。
雖然北鬥導航提示距離月霞村越來越近,可周圍的景象卻是越來越荒涼。
他們原本忐忑,直到看見了一個标有「月霞村」的石碑。
“觀衆……我們……雨……前方……月霞村……休息……”
直播信号也微微受到了幹擾,李夢的話變得不連貫。
她對其餘人說道:“石碑在這,應該快到了吧,等到了旅館,我們再聯系當地警方……總算是捱過去了!呼——”
直播熱度接近八百萬,濕漉漉的雨水,冷到僵硬的身體,都抑制不住李夢不禁上揚的嘴角。
大家也露出疲憊又慶幸的笑意。
隊伍中彌漫起勝利前的輕松氛圍,抖着身上的水,步伐更快。
魏昆跟水仙分别站在隊伍的最前面和最後面,小心翼翼地保護着衆人。水仙眯着眼睛,她眼底閃過淡藍,正感受着可能隐藏在大雨中的窺視者。
“嗡嗡!”
一聲手機振動,将說笑的衆人驚醒!
看向聲音來處正是魏昆,他們才松了一口氣。
魏昆低頭,眉頭一挑。
【老闆!遠離一切水源!絕對、千萬、不要去月霞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