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昆沒有将照片的事告訴李夢他們。
這種事說了也不會有人信。
普羅大衆被民俗局和十三局保護得太好了，建立在成千上萬名調查員們的英勇犧牲，甚至是某些城市成建制的全局團滅。才換來了寶貴的甯靜與和平。
魏昆卻認爲這種平衡維持不了太久。
詭異勢力的異動，自從他接手幸福互娛起就越來越頻繁。過去人鬼相隔的界限逐漸變得模糊，而詭異的觸手也從陰冷的井口、噪點的電視、無法回頭的小巷子裏，升級到了電影、小說、音樂等世界文化載體之上。
甚至有南高麗的高等級飼鬼者借助文藝作品的力量，将境界晉升到僅次于大神階的第五權能的級别……
好在人心難測。
這本是一句略帶貶義的話。但現在是人類社會依舊和平的最佳解釋。
即便是詭異，也沒有辦法讀懂人們的心思、興趣和喜好。即便想要用藝術視聽作品的廣大受衆，來攫取人氣，凝聚神階，點燃命火！可即便是人類之中的藝術天才，也無法保證下一步作品還會受歡迎。
資本的本質是逐利。強如資本，同樣會在數億級别的大制作上栽跟頭，最終淪爲同行業界和觀衆眼裏的巨大笑柄。
直播圈作爲新生産業，沒有誰敢保證他的經驗就一定會奏效，能跟得上每一個熱點，玩出一個又一個新梗。再火的網紅早晚會迎來謝幕的一天，同時還要如履薄冰，生怕違反條規和群衆意志，導緻人設崩塌，徹底糊了，再慘點甚至得進去腳踩縫紉機，菊花百戰血仍紅……
這便是直播領域還沒有像影視圈那樣，被詭異勢力大規模進駐入侵的緣故。
魏昆低頭整理着背包。
耳邊，是李夢和助手小佳跟直播間觀衆的互動說話聲。
自從有了“盜獵者”這個新元素加入後，直播間的熱度呈現飙升态勢。李夢作爲老主播，立刻抓住了這難能可貴的機會，說話的語氣、行動的姿态，都開始有設計地小心起來，力求完美的直播效果。
“我們還有大概兩公裏就能趕到目的地了。這條通往月霞村的小路，被當地村民叫做往生路。孫大師，我說的對嗎？”
“是這樣的，當地有一些贻鬼祭神的傳統民俗，我們半小時前路過的鎮子口，還記不記得有塊很大的石頭？那個叫石敢當，也叫泰山石敢當，有鎮邪之用。除了這種大衆些的祭祀，還會有香火神、境主、廟鬼之類的「淫祀」，當然這是古代官方的說法，其實就是本土的民間信仰……”
孫大師看樣子有兩把刷子，他将座頭山區的風俗文化娓娓道來，不僅是直播間觀衆，就連李夢、小佳，還有旁邊側耳偷聽的李小雅也沉浸在他嗓音的故事裏。
“有朋友問，民間祭祀都是合法的嗎？”
孫大師望着手機彈幕，輕撫胡須，笑道：“應該是很多人沒接觸、沒研究過這個。其實民間祭祀沒有電影和小說裏描繪得那麽可怕，或許因爲缺乏高等教育和科學素養的緣故，稍顯愚昧，但這也是古人在讨論自然應對自然時的片面經驗總結，不能以超越時代的眼光去批評它——”
他指着山路邊上的破舊神龛。
神龛遍布灰塵，一幅很久沒有人打理的樣子。内部的神像龜裂歪斜，看不出原來的形狀了。
“例如這個，就是一個典型的民俗祭祀……”孫大師伸手就要去摸。
水仙突然皺了皺眉。
她鼻子翕動，不耐煩地提醒道：“不想惹麻煩就别碰。”
孫大師愣了下，倒不氣惱，而是笑呵呵地看向水仙，道：“姑娘年紀輕輕的，怎麽還信這套東西？想當年我做紅衛……衛生院大夫的時候，這種東西打碎、清理得多了。”
水仙側目，水汪汪地眼睛裏略帶嘲弄。
“那你還羽絨服套馬褂，在這裏裝神弄鬼？一口一個風水和民俗？”
孫大師被彈幕架住。
他臉色不太好，想要跟水仙争論幾句，可他看見另一個叫魏昆的年輕人，将水仙叫了過去，悻悻然嘀咕着女子不可教也，又繼續對直播間觀衆，跟李夢一唱一和的進行科普了。
魏昆用鬼音問道。
“那神龛有事？”
“說不好。自從踏入這條山間小路，我就不太舒服。”
水仙纖細的柳葉眉皺得更緊，她看了看左右樹林，輕聲道：“仿佛一直像是有東西在窺視我們，靠近那個神龛的時候，感覺就更加強烈了。說不好并不是非法盜獵者，而是同行呢……”
“你感覺得沒錯，确實有同行，而且道行不淺。”
魏昆用詭影機觀察着四周，取景框裏的景物，蒙着一層像是老舊照片的斑駁發黃的色調。這便是詭影機的能力之一，「真視」。它能看得到一些肉眼無法捕捉的事物。
正是因爲「真視」的存在，詭影機才能準确的鎖定女鬼的某一種外表，而非在現實中顯露出的本相。
詭影機鏡頭之中的水仙很美。而她那個恐怖的人頭塔本相，簡直比克蘇魯還要克蘇魯……
魏昆旋動機器左側的凸起旋鈕。
咔哒。
将檔位從數字“1”調整到數字“2”。
取景框景色再次發生了變化。
如果剛才的主色調是斑黃，那麽現在則是灰白，宛若焚燒廠附近落下的擺灰，落在取景框的景物之上，霧蒙蒙的。魏昆鼻子仿佛能嗅到那股與無風界的霧氣一模一樣的灰燼味道。
被村民叫做往生路的山間小路沒有異常。那次拍幀驚鴻一現的深紅色鬼影沒有再次出現。
但詭影機數字“2”的神秘模式。
能夠拍到某一段不穩定的過去……這也是龔升曾經發現并大爲震撼的功能，所以他才不敢将詭影機留下，将其鄭重地轉交給了魏昆。
畫面裏的時間應該不算遠。
魏昆見到了比他們早些上山的遊客們。因爲分辨率和白霧的原因，看不清楚他們的長相。
“有發現！”
他目光一凝。
鏡頭裏，他看到一個穿着迷彩服的中年男人，突然離開了上山的遊客隊伍，悄悄走進右側的樹林之中。随後，一個披着孝服的人影，不知何時出現在男人身後，尾随他而去。
大概幾秒後……
白色孝服人影，拎着一個滴血的人頭，從樹林裏走了出來！
魏昆瞳孔微微收縮。
這人頭，正是那個迷彩服中年男人！
他正驚疑之時，白色孝服人影上半身驟然扭曲，直接轉了過來，面朝魏昆！
看不清楚它的臉。
但魏昆知道，這個家夥……在沖着自己露出陰冷、怨毒的怪笑！下一秒猛然消失在了白霧之中。
若是任何人見到這笑容都會遍體生寒、渾身發毛！勾起最本能的恐懼感！
“嘶——”
魏昆嘴唇動了動。“第一次……”
“真是第一次遇到這麽友善的啊。”他還時間回溯，又看了一遍，然後提前按下暫停，遞給水仙。
“幫我看看。”
水仙疑惑地接過機器，目光随意一搭，吓得差點沒拿住。她是厲鬼不錯，但厲鬼隻要有神智，也是會怕某些同行的。因爲有的家夥吧，長得不僅違反了人類正常審美，也違反了厲鬼的普遍審美。
“你是老闆伱做決定好了。讓我幫你看什麽——”
“這什麽呀？！”
水仙被吓了一跳，有些不高興，碎碎念道：“你這家夥一分鍾不調教我就渾身難受是吧！”
她在這個白色孝服的身上，感受到了強烈的威脅。
這絕對是一個等級頗高的神秘詭異，而且是那種煞氣十足，手上沾染了無數人命的殘忍厲鬼！
水仙思維飛速運轉，正在對比她曾在民俗局見過的檔案。她剛有了些許苗頭，朦朦胧胧能推測出這個厲鬼的種類和可能的規則，就看到魏昆一臉嚴肅、鄭重地說道。
“這是女的不？”
“是——是你妹啊！你究竟在想什麽啊！”水仙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驚恐地摟住自己，望向魏昆的目光有強烈質疑。
“是女鬼的話就有附加價值……”
魏昆幽幽道：“公司的影視戰略，需要一些被「無敵水仙」捉拿歸案、改邪歸正，能擺在明面上的……炮灰。”
“那如果是男的呢？”
水仙見魏昆沒對自己下手，暗暗松了口氣，好奇地問道。
“殺了煉丹，啊不對，煉鬼淚。抱歉，我有點過于代入人設了。”
“哦，這樣啊。”
水仙點點頭，舔了舔嘴角，大手一指取景框，義正言辭道：“那她就是男的。”
魏昆不想跟這位饞嘴公主讨論詭異界的政治正确，以及厲鬼究竟有沒有97種性别，能不能拿到漂亮國每個月1200美刀的補助。
他直接朝着取景框裏——白色孝服人影尾随進入的樹林處，快步走去。
李夢正跟彈幕聊天。
她瞥見魏昆脫離隊伍的舉動，目光一動，對攝影師點了點頭，示意一起跟過去。
“看看他在幹什麽……”
下一秒，李夢就對自己莽撞的行爲無比後悔了。
隻見在那雜草叢生的樹林之中，卧着一個身穿迷彩服的無頭屍體，因爲是秋季而且山區溫度較低，還沒有腐爛，地上凝固的黑褐色鮮血清晰可見，散發着死亡的腥味。
好在攝影師反應快，及時拉住鏡頭，沒有将這恐怖畫面展示給觀衆。他驚魂未定地望向李夢和孫大師。
“關麥克！”
李夢幾乎是用尖叫的聲音，命令小佳。小佳下意識關掉麥克後，卻是臉色煞白，愣神道：“要不要關直播間……”
餘光中，手機屏幕的右上角顯示着……
五百一十萬人氣！還在漲！
“不……不必了。”
李夢的抉擇，讓小佳驚詫到極點。這位女助理打了個冷顫，像是重新認識了眼前的貓牙戶外區一姐。
孫大師蹲在魏昆旁邊，先是嘴裏念了些道教的悼詞，然後掏出白手套戴好，撚了些地上的血，放在鼻尖輕輕一嗅。他臉色瞬間陰沉了下去，道：“剛死不久，不會超過六小時。”
魏昆詫異。
這位孫大師還懂刑偵的？
孫大師表情淡定，但呼吸不由得急促了。他轉頭管攝影要來手機，卻被李夢突然出手攔住。
李夢問他。
“孫大師你想幹什麽？”
“當然是報警！給景區派出所打電話，這都出人命了！看其穿戴，十有八九就是派出所剛剛短信通報的盜獵者！這絕對是分贓不均、痛下殺手，但斬首這行徑……太殘忍了。”孫大師牙花子都有點發酸，他見過許多屍體，但沒見過這麽新鮮、這麽殘虐的。
李夢緩緩道：“等到月霞村再說吧。”
“啊？”
孫大師愕然出聲道：“你别爲了一個直播，把大家都拉下水！這可是命案！要是不盡快報警，讓景區派出所的民警過來，萬一我們遇到其餘的盜獵者團夥怎麽辦？”
小佳也覺得李夢的選擇有些過分了。
她能理解，但無法接受。
“是，直播間熱度馬上破六了，如果播到晚上，再做做效果，很有希望能破千萬。但是夢姐，這不是我們能、能……哎！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說了，反正我是同意報警的。即便警察肯定會讓我們關掉設備，但那也是最安全的辦法了啊！”
小佳據理力争，她第一次跟李夢唱反調。她看向攝像大哥，想征得他的幫腔。
卻在攝像師的臉上，看到了與李夢相似的凝重。
攝像師将手機解鎖遞給小佳，然後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接到短信的時候，就在想，這種新開發的景區也有派出所嗎？會不會是詐騙短信，或者是水友的惡作劇……但你猜我查到了什麽？”
小佳後退半步，滿臉驚懼。
她無法相信手機上看到的内容。
【座頭山景區派出所失火，三名民警犧牲。該所點，由于警力不足和資源調配等原因，從此廢棄。望鳳凰縣居民周知……本地新聞】
“這條新聞是半年前的。”攝影師想點根煙，卻因爲空氣潮濕，打不着火。
他放棄了，接着說道。
“群發信息的人要麽是有僞基站的盜獵者團夥，要麽……可能根本就不是人！”
咔擦——！
天上忽然響起一道悶雷。
小佳臉色更白了。
大家這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頭頂上不見太陽，陰沉如烏色。
一聲怒喝将大家注意力從天邊拉回地面。
“這是機會！”
李夢深深吸了一口氣，用更堅決有力的聲音說道。
“首先我是不相信這世上有鬼的，搗鬼的隻能是人！如果我們能抓住這次機會，絕對能搞出一個震撼全國的天大熱點！到時候貓牙年度盛會開啓，咱們有希望沖擊全站甚至全網的頭名！收入翻一倍？不，至少能翻五倍、甚至是十倍！”
“關不關直播，我聽你們的。”她雙手抱胸，看向小佳和攝影師他們，抿着嘴不再說話。
小佳站得遠遠地，她害怕那具屍體。
攝影師想到在外地念大學的女兒，咬咬牙道：“播！我把控鏡頭，盡量别出現敏感畫面，小佳，孫先生，你們還請全權配合梨夢！我現在就做好防水和網絡，争取把這一次的直播……做到前所未有的極緻之最！”
孫大師猶豫，随後點頭，小佳見大家都表示贊成，她也隻能從衆，勉強同意。
突然，他們意識到還有第三者在場，轉過身看向魏昆和水仙。
還沒交流，遠遠傳來驚異的呼喊，随後一個張牙舞爪的人形怪物慌張地跑了過來，正是李小雅。
“卧槽！要下雨了！姓魏的你傻站那幹啥捏！”
伴随着話語，幾滴雨水落在衆人的臉頰與肩頭，風也變得大了，身體更冷。
似乎，一場狂風驟雨，即将到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