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成了受損萬物溢出的血液。
李智仁在車裏像是一條被遺棄的狗，哀嚎着。他想用現實麻痹自己，李如真可能是失蹤了，費盡心思争奪的開幕式，既是爲了YCJ美妝集團的利益，也是在滿足他那脆弱的幻想。
M偵探的話，敲碎了李智仁保護殼的最後一層，暴露出殘酷真實。
“究竟是誰？！”
李智仁壓抑悲痛，他雙目猩紅，揩去淚痕，恢複财閥高層的冷酷理智，在電話中厲聲質問道。
電話另一頭。
M偵探沉默了幾秒鍾，他也沒見過如此猖狂的兇手。時機太巧了，巧到讓他心頭發慌。“李董事，比起我，你更應該相信魔都警方的判斷，他們會給您一個合理的解釋……那件事，還要做嗎？”
他提的那件事便是針對新線影業的石浩聰，還有作爲他朋友的魏昆，對他們栽贓陷害的手段。
李智仁沉重呼吸，每一道空氣，都像是帶着刀片的熱流，刺痛他的肺腑。
他艱難道：“讓我想想……”
話音才落到半空，電話裏就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聲，伴随着電話跌落地面的碰撞，稀碎的腳步，男人的痛呼，還有如同惡鬼的竊竊私語，頓時讓李智仁呆愣住了。
他搞不清楚魔都灰色地帶，名聲最盛的M偵探究竟遇到了什麽。
逃避危險的本能，讓他立刻切斷了匿名電話，同時将手機通話記錄删除，拔出電話卡掰碎，最後靠在真皮靠背上氣喘籲籲。
他點了根煙。
李智仁回想起南高麗警方的現場照片，那一幕幕鮮血淋漓的畫面，宛若幻燈片鏡頭快速劃過，最終停留在了風衣男人，也就是M偵探坐在自己對面的刹那。
他開始懷疑，會不會從一開始就有仇家在針對自己。他們究竟是誰？難道是……
李智仁猛然想起了那個叫魏昆的人，在東野靜口中他才是新線影業背後最大的靠山。
香煙還未燃盡。
叮鈴鈴鈴！
他極力躲避開聲音的撕咬，猛地撞到車門發出悶響，驚疑地望向車載電話，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拿起話筒。他沒說話，謹慎地等待着那頭先傳來聲音。
“我是M偵探，咳咳……十倍，你加到十倍酬勞，我告訴你兇手是誰……咳咳咳咳，我真是虧大了……”M偵探的聲音格外虛弱。
李智仁的聲音有些變形。“伱怎麽了？！”
“還記得我跟你提起盯梢的家夥麽……要加錢啊！李先生！最近真是犯太歲，昏了頭才要插手這種跟那群學派有關的陰謀裏……”
“錢，不是問題。殺害李如真的兇手究竟是誰？”
M偵探沒有急着回答，而是交給李智仁一串銀行号碼。
等到兩千九百萬轉賬成功後，M偵探才再在電話中告訴了李智仁真相，包他剛剛遭遇的可怕襲擊。
“襲擊我的家夥，包括殺害你兒子的，很可能都是來自于一個叫做葆光塔、名義上是非盈利機構的神秘組織。他們在盯你的梢，我不小心被他們撞見，就被……不提也罷，我隻能告訴你，那些家夥已經不算人類了……總之，小心葆光塔的人，他們是真正的瘋子！我虧大了，真是虧大了啊！保持聯絡吧，李董事，咱倆在他們眼裏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了……”
電話挂斷。
長忙音。
李智仁艱難地接受着M偵探的情報，他在國内聽過“葆光塔”的名字。葆光塔跟在南高麗和東瀛根深蒂固的“唯真教會”有着不清不楚的關聯，在危機公關方面合作頗深，是唯真教會明面上的保護傘之一，因此是很多商業人士非常忌憚、不敢得罪的組織。
他懷疑M偵探的判斷，自己明明沒得罪過葆光塔，更是全無交集，爲什麽要處處針對自己？
這份懷疑僅僅持續了3公裏和8個信号燈的長度。
大概二十分鍾後。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司機，拉起手刹，透過後視鏡望向李智仁，臉色慘白，緩緩道：“老闆，對不起，我還有家人……他們讓我把車開到這裏，向我保證，絕對不會傷害我們……”
李智仁駭然，剛要奪門而逃。
一個瘦高、冷峻的女人開門而入，坐在李智仁對面的賓客位上，長腿交錯，畫着紫色眼影的眸子，靜靜注視着李智仁。
她率先開口道。
“我們痛恨最民族叛徒。”不等慌張的李智仁說話，她掏出一個銀白色的金屬盒子，丢到李智仁手中，命令道：“打開它。”
咣當。
李智仁手中的金屬盒跌落。一隻血淋淋的手滾落出來，手腕上還帶着一幅熟悉的卡西歐腕表，那正是李智仁送給M偵探的見面禮。
“不要試圖調查我們，這就是小小教訓！”
李智仁如墜冰窟。
他想不通，驚聲怒喝道：“我從來沒有背叛過國家和民族！是你們，你們先動的手……”
“很委屈麽？我可是聽說，胡恒泰舉辦的酒宴上，你要跟新線影業聯手？”
這位叫具惠善的女人，展顔一笑，拍了拍李智仁的臉頰，氣聲低語：“這次亞洲時尚展，還有我們的事業，都關乎民族的未來，就是你們這種追逐利益的叛徒在扯後腿！我不想再見到類似的事了，給你的警告還不夠多嗎？”
她說的警告，便是出現在升學宴上小男孩模樣的「黑眼鬼」，還有這隻被視作李智仁臂膀，M偵探的一隻手。
可在李智仁聽來。
這份警告，充滿了屈辱和憤怒。他不想去詢問曙光醫院後身，李如真屍體的事。因爲在他的視角看來，除了葆光塔以外，沒有任何人有理由、動機和能力做這樣的事。
具惠善悄然離去，淡淡的身影于夜色不見，宛若水消失在了水中。
隻有這輛豪華轎車裏。
司機愧疚地低着頭。李智仁雙目通紅，布滿血絲，盯着那隻斷手，狠狠咬住了牙齒。
“一群……畜生……”
“該死的……自大的……畜生啊……”
……
“自大，太自大了。”
孔祥瑞像是一隻蒼蠅般，圍在裘雲英左右喋喋不休，吵得她臉上寫滿煩躁。
他指着那正排練的舞蹈團隊，憂慮道：“外甥女，你這怎麽能行呢？當今社會，關系爲大，你有什麽能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認識多少有能力的人！舞跳得再棒，歌唱得再好聽，沒用啊！”
“舅舅，你真的真的好煩啊！”
裘雲英要不是看在自己和孔祥瑞的血緣關系，早就讓人打斷他一條腿丢到大街上了。她強勢慣了，朋友、同事和屬下們，也出于裘半山的關系，不敢忤逆裘雲英，因此造就了她強勢的性格。
隻有在父親、紅紅、魏昆，還有極少數幾個人面前，才像是個耐心極好的乖乖女。
孔祥瑞有意避開了魏昆和石浩聰，小聲對裘雲英說道。
“再煩，我還是你的親人！别怪舅舅說話難聽，那個石浩聰成不了事，他根本就不是咱們圈子裏的人，一個做電影的，來搞時尚周的開幕式不是瞎胡鬧嗎？”
“吳仙兒條件是不錯，氣質很符合你的設計語言，但英英你仔細想一想，時尚圈是個不能輸的圈子，吳仙兒要是在石浩聰的團隊裏，因爲沒選上開幕式，一起栽了個跟頭，她的風評一定會因此大大受損，連帶着你也要被牽連啊。”
他在升學宴上沒見到裘雲英，好不容易找到了這，無論如何也得抓住機會。
“石浩聰是大傻子沒錯，可還有魏昆呢！”
裘雲英努努嘴，示意那邊正襟危坐、像是男模的魏昆。她倒是不在意，她對自己設計的“TGrils系列”非常有信心，取材自民國魔都的設計語言，融合了老魔都的幫派元素，飒到沒朋友，哪怕不是在亞洲時尚周，放在國際比賽上也是能拿大獎的級别。
而且她對魏昆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信心。
兩人吵歸吵，這半年以來越是拌嘴，就越是默契。不需要說話，隻憑一個眼神，便能懂得對方的潛台詞，像是認識很久的鐵哥們。
“魏、魏老闆？！”
孔祥瑞想起那張可怕的名片，硬生生把诋毀的話憋回去了。他轉着圈，像是找尾巴，用力跺了跺腳。
“六百萬……不，外甥女你隻要給我八百萬，我找朋友、想辦法幫你搞定這件事！”
“舅舅，您知道等這次時尚周結束，我要跟那位魏老闆談的合同，光是簽名費一年就有多少錢嗎？二十倍，一億六千萬！這還真是第一份合同，絕對是裘氏集團賺大了。”
這數字給孔祥瑞震得不輕，他驚愕地望向魏昆。
裘雲英指着正搬來小闆凳目光不離排練舞台的石浩聰，攤手道。
“那個帝都來的死胖子，嗯，自稱XHQ，管他什麽遺老遺少，他爲這次開幕式，隻是伴舞就花了九百萬，要算上編導和整個團隊的報價，都是業内最頂級的精英，估計也要小兩千萬。刨掉人工費用，大頭是場地費、設備費用和煙火表演等花費，滿打滿算，這個冤大頭至少爲開幕式準備了四五千萬，啧啧，爲了他的面子真是豁出去了啊……”
“我們都搞不準的事，你憑什麽都敢下保證呢？”裘雲英看向孔祥瑞，聳了聳肩。
孔祥瑞面露尴尬。
他張了張嘴，發出無意義的嗬嗬聲，滿腔熱血化作一聲長歎，道：“外甥女，舅舅真的很需要這筆錢。我不是在讨施舍，我、我希望能憑借自己的能力——哎，不多說了，舅舅相信你們一定能選上，五十萬！算是舅舅在背後默默支持你們！”
裘雲英哭笑不得道：“五十萬這點錢夠幹嘛的呀，您拿回去吧。”
沒等她謝謝這向來摳門的舅舅，就聽到孔祥瑞嘀咕着：“畢竟，一賠十八呢……”
“嗯！？”
裘雲英奇異地目送孔祥瑞離開了。
她轉頭就把好消息告訴了魏昆。“姓魏的，你有閑錢嗎？告訴你個好消息，咱們的賠率馬上突破二十了。”
在手機裏找到開盤的外圍網站，她滿臉黑線地對魏昆說道。
魏昆還是正襟危坐的模樣。裘雲英剛準備拍他肩膀，就被魏昆一個閃身躲開，像是在躲瘟疫。
“沒錢，不投。”魏昆面無表情道。
裘雲英瞪眼：“诶！這小半年我給你們幸福互娛的錢哪去了？”
“救人民助國家，換功德點數了。”
“你大爺，騙誰呢！”
随後她看到魏昆發來的那一張張産權轉讓證明，啞口無言，喏喏道：“這年景投資房産，還真是在做好事了啊……”
魏昆快把創新大廈十三層都整體買下來了。
他确實是在救人，自從紅紅晉升到小神階後，鬼事部的領域擴張速度快到驚人，每個夜晚都會吞沒下一片新區域。這逼得魏昆不得不把活動資金，大部分投入到溢價買産權這件事上，他可不想等哪天晚上就看到李志強多了一批新同事。
魏昆不懷疑，如果鬼鏡的演藝部、紗紗的财務部也随之擴張的話，整棟創新大廈被納入鬼公司麾下指日可待。
可待嗎？
那就真成猛鬼大廈了。
裘雲英沒能從魏昆那騙來下注的錢，面露失望。她有點生氣，不過不是氣魏昆躲着自己，而是氣這離譜到極點的賠率！開幕式服裝，其中有一大半來自于裘雲英的珍藏衣帽間，基本都是她親手設計。
外界擺明了不看好新線影業這次跟YCJ美妝集團的交鋒，就連裘雲英也感受到了那股莫名的被輕視的惱火。
這個消息是瞞不住的。很快，整個新線影業的開幕式團隊都知道了這件事。
裘雲英本以爲會在他們臉上看到沮喪，或是頹唐的模樣。
不知是誰先喊了聲。
“幹特奶奶的高麗棒子！”
公鴨嗓惹得衆人哄堂大笑，伴舞的俊男美女，科班出身嶄露頭角的舞蹈高手，還有那些在石浩聰嘴裏被吹噓成頂尖，但其實郁郁不得志、出場費極爲低廉的導演、指導和團隊員工們，面面相觑，從對方的目光裏看到了相同的意念。
“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裘雲英無法理解他們的信心，這時，她發現這些人充滿鬥志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個看似邊緣人的家夥身上——正是魏昆。
“魏昆？”
“他的身上，到底是有什麽魔力啊！”
在這一瞬間，裘雲英仿佛見到了這個男人身上，潛藏的人格魅力，逐漸地被旁人的情緒所感染。裘雲英情不自禁地上揚嘴角，欣慰地、感同身受地笑着，她望向魏昆的目光裏，如同閃爍星辰。
直到……有個家夥激動地鎮臂高呼道。
“爲了紅紅的私房寫真照！”
“紅紅萬歲！”
“烏拉！”
裘雲英的笑，石化了。
我就知道。
這家夥，腦子裏永遠沒裝着什麽正經東西啊！
裘雲英用力拍着胸口，說服自己不要生氣，那一絲絲的感動立刻被她抛之雲外，抓住魏昆的肩膀，整個人幾乎騎在魏昆身上，近距離臉撞臉，瞪着那張無辜的小白臉，怒喝道：“不說我都忘了，你答應我的紅紅全果照片呢！還有，紅紅是不是跟你一起來的！她人呢？再不交代，我生生幹了你！”
魏昆聽見這話，臉色突變。
他額角滑落一滴冷汗，餘光裏，在夏妍懷裏裝死的小秘書、正揉臉玩的小玉面、細心背台詞向主持人發展的嫉鬼、還有香肩半露似乎和榜一大哥發福利的依依……同時望向魏昆，表情千奇百怪，不過都帶了那一絲絲的憐憫和忐忑。
那位紅大人，鬼事部的萬鬼之主，董事會的窺視者，貪婪權柄的掌握者，公司的無冕之王，董事長的全貼合原裝充電器，十裏紅妝的話事人……可就在後屋躺屍偷聽呢！
“好死。”嫉鬼終是忍不住嘴欠的天性，嘀咕道。
魏昆覺得有點冷，可能，是感冒了？
嘎、嘎——
屋外忽然傳來烏鴉的鳴叫聲。
幾輛黑色的長廂車，停在大門外，一行人魚貫而下。
“東野女士交代的地方，應該就是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