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陽稍稍微還是有些愧疚的情緒的。
畢竟站在趙平的角度上，做了一切安慰的鋪墊，最終卻成了真正需要被安慰的那個人。
當然，發生這樣的事情并不是易陽的本意，畢竟自己做爲康新的“内定推薦人選”，這件事實在是不太方便大張旗鼓地四處宣傳。
接下來便隻能繼續裝傻了。
好在趙平是懂得自我調整的。
而且對于他來說，進入明毫基金實習這件事，并沒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對他來說，隻能算是一個棄之可惜的雞肋。
面試不上，這樣一來倒是可以專心做創業的事情了。
短暫的錯愕後，趙平幹笑了兩聲，“還真是……意外啊，哈哈……呵呵……”
易陽感歎道：“是啊，是挺意外的……”
“你進去以後老師怎麽跟你說的？明明隻有一兩分鍾……”
“嗯，大概是因爲之前遞交的材料吧，可能戳到了他們感興趣的某個點上？”易陽輕松地說了句：“之前寫過一篇關于共享單車的可行性報告，院長看過。”
“哦，這樣麽……”趙平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不過顯然易陽到底爲什麽能通過面試已經不是他感興趣的東西了。
兩人一起下了樓。
秋風送爽，天氣降溫的速度似乎越發明顯了，但是此時還不至于讓人感到寒冷。
趙平說：“對了易陽，你知道接下來的面試内容嗎？”
易陽老老實實地搖搖頭：“不知道。”
“你的對手除了咱們東海大學的九個人，還有來自其他名校的學生，最終有三個進入明毫基金實習的機會。”
易陽點點頭，這個他當然是知道的。
趙平張了張嘴，原本還有一些話想說，但是猶豫了一下，又忍住了。
趙平笑笑：“接下來你要繼續加油啊！我其實挺好奇的，你這樣的大二生，哈哈……大二生……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易陽輕松地聳了聳肩：“所以說啊，就算失敗了也不遺憾嘛，反正期待值比較低。”
“如果你能進入明毫基金實習的話，下一步跟你一起工作的人都将是全國甚至全世界一流的投資人了，肯定能學到不少有用的東西的。”
“嗯。”
“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了，接下來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繼續去做了。”趙平輕松地說了一句：“幸好沒有面試上，不然的話，還真不知道到時候怎麽取舍的問題。”
易陽笑了笑：“我想以你的能力，面試這個肯定沒有的，大概就是這種心态在某個細節上被考官捕捉到了，所以才把你刷掉的吧？”
趙平微微一怔，心情好轉。
易陽給他找的這個理由挺合理的，既沒有否定他的能力，又能合乎邏輯地解釋被刷下來的原因。
他也笑了笑：“哦……有這個可能吧。”
——
趙平雖然大四了，但是因爲他是打算自己創業，而他搞的是網絡傳媒公司，類似于後來的MCN公司，當然他的這個公司屬性還要複雜一些。
簡單地說，趙平主要做的業務範圍比後來的MCN公司更加更廣泛一些，除了幫助簽約達人進行内容持續輸出和變現以外，靠着他家裏在文化傳媒産業上的一些資源，還會進行一些網絡小短劇的創作。
這種網絡短劇跟後來短視頻平台上的短劇相比，制作成本更高，類似于《萬萬沒想到》《報告老闆》這一類網劇，有專業的拍攝以及後期團隊。
易陽還了解到，趙平的公司旗下已經有好幾個知名度很高的視頻創作者，在B站、優酷、愛奇藝等等網站上有挺高的流量。
除此之外，還有他認識的同班同學，香梅、楊久念。
趙平的确有當導演的才華，而香梅後來跟着他拍過幾次别的短劇，現在幾乎已經成了他的禦用演員，他們出了一個系列短劇，在網上有不錯的反響。
對于拍戲這件事，雖然是名校出身，但是一方面這件事本身就很有趣，另一方面又有不錯的報酬，趙平爲人大方，會拿出80%的利潤按照出力程度分給團隊，對于學生來說，是非常優厚的報酬了。
易陽知道香梅的家庭條件隻能算是普通，之前的幾次接觸更能看出來她是一個……怎麽說呢，好聽一點就是清醒，難聽一點叫現實的女生。
當然，這本身并不便以對錯來評價。
雖然身處名校，但是她似乎早就清楚，名校的光環并不能讓她實現階級躍升，反而是跟着趙平，靠着他背後的資源，有很大的可能進一步……
所以，至少在易陽看來，香梅樂在其中，甚至有一種打算在這條路上長久地走下去的打算。
這是香梅。
而楊久念的情況就要特殊一點了。
楊久念性格更爲單純，她沒有那麽多功利的想法，在舞台上也顯得更加膽怯一些，趙平爲她是提供專業的錄音設備，并且請了專業的聲樂老師指導，讓她專心唱歌，發展的方向類似于陳一發兒。
而楊久念的性格并不适合直播，她的鏡頭感并不強，也不擅長跟一群陌生人聊天，便專心制作翻唱視頻。
爲了讓楊久念能夠迅速破圈，趙平還在策劃着利用一些資源請一些真正的歌手或者樂手聯動。
哪怕以易陽的視角來看，也挑不出趙平的這些操作有什麽問題。
很符合時代發展的潮流。
當然，趙平的野心不止于此，他背後的資源豐厚，隻要他能證明自己，就能獲得更多的資源。
“畢業前，我想搞一件大事！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契機。”
趙平說的這句話讓易陽有些特殊的想法，不過此時時機還不成熟，也就埋藏在心底了。
——
幾天以後，到了明毫基金面試的時間。
明毫大酒店是一家五星級的酒店，也是明毫基金旗下的重要資産之一。
面試這件事他并沒有讓别人陪，畢竟之前的通知也說了，陪同人員是不能上樓的，自然也就沒什麽意義了。
酒店前台已經有工作人員在一個醒目的位置做了标識牌指引了，易陽取了臨時通行證，上了電梯，抵達通知的9樓。
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易陽進入了一間會議室，裏面已經坐了不少人。
除了東海大學的其他幾名學生，還有許多來自其他高校的面試者，足足二十多人。
易陽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無事可做，便拿出手機玩。
來這裏面試的人大都是互相不認識的，但是作爲面試金融行業的頂尖人才，有一種類似的氣質。
易陽默默地觀察了一下他的這些“對手”。
首先是每一個人從形象上來看，都算得上是周正。
女生化了妝，那麽長相便差不到哪裏去，而男生呢，或許有一些偏胖偏瘦的，但基本上沒有特别醜的……這個很好理解，這一行是要時常與人打交道的，那麽在之前的初面時，或許也會考量應試者形象上的條件。
其次是自信，外向。
金融行業是很吃資源的一行，很多資源渠道是需要主動維系關系的，那麽自然對情商的要求很高。
易陽坐了沒過多久，已經有人互相攀談起來了。
“同學，你是哪個大學的？”
旁邊有一個胖乎乎的男生，見到易陽也是一個人，便主動過來打招呼。
易陽友好地回應：“我是東海大學經管學院的。”
“哇！那是科班生啊。”
“你呢？”
“呵呵……北大哲學。”
易陽想了想，笑着說：“很多行業都是科班幹不過轉行，索羅斯也是學哲學的啊。”
聽了易陽的話，男生頓時哈哈大笑，“我叫戚重，同學你叫什麽名字？”
“易陽。”
互相介紹了自己，戚重和易陽順理成章地互留了微信，随後便坐在一起閑聊。
“這個面試的難度是真的高啊！”
戚重由衷地感歎了一聲。
易陽好奇地問：“北大也是嗎？”
“北大隻有三個名額，但是報名的人有上百個人呢！哦對了，你們東海大學有多少人進入這一次的面試啊？”
易陽微微沉默了一下，小聲說：“9個。”
一時間，戚重一愣，忍不住吐槽道：“好家夥……這差距也太大了吧。”
長久以來總是更好的大學享受更好的資源，此時反而是東海大學的學生有更多的機會，自然讓易陽心理上有了一種莫名的喜悅。
“你知道接下來的面試要重點考察什麽内容嗎？”
雖然看似是對手關系，但是易陽也不至于因此就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分享一些自己了解到的信息。
“嗯……考試的内容當然不知道了，不過這一次的主考官據說是跟明毫基金互相持股的哈弗大學捐贈基金的史文森先生。”
“哦……那位著作了《機構投資的創新之路》的投資界大佬嗎？”
易陽點點頭：“因爲明毫基金和哈佛大學捐贈基金合作了很多年，互相持股的比例達到了8%，而這一次的投資辦公室項目，也是借鑒他們的，所以我個人感覺這一次的面試，很有可能從這方面來切入。”
戚重若有所思，片刻後才搖了搖頭：“還是你們這些科班生功課做得好啊！我對這些完全不了解，看來隻能聽天由命了。”
易陽微微歎了口氣，雖然知道這些信息，但是對他來說還不是要聽天由命呢？
畢竟時間倉促，否則的話去認真拜讀一下那位大佬的書籍，可能才會稍有眉目吧？
随着第一個應試者被叫去隔壁的會議室進行面試，房間裏的氛圍也開始變得凝重起來了，聊天的人似乎也莫名有了某種默契，都刻意地壓低了聲音。
第一個面試者并沒有花費多長時間，就一臉遺憾地回來了，旁邊有人問：“怎麽樣？”
那人搖搖頭：“面試結論是當場宣布的，我被明确告知不予通過，不過不好意思，工作人員要求是不能跟大家透露考題，所以再見啦各位！”
在工作人員的監督下，那位應試者取了自己的東西，便默默離開了。
會議室裏的其他人都聽見了他的話，紛紛露出沉思的表情。
戚重說：“這個面試有點變态啊，前後不過三分鍾不到吧，一個問題的時間估計都嫌長！難道說不到三分鍾時間，考官就判斷出了他适不适合這個實習項目？”
易陽的表情也有些凝重。
之前在東海大學，他快去快回，是因爲内定身份，但是在這裏趙平的面試時間論應該是成立的。
随後面試者一個接一個進去，但是往往要不了幾分鍾就出來了。
七八個人過後，竟然沒有一個人能通過面試的。
有人忍不住問了一句：“不是有三個名額嗎？當場宣布……如果所有人都通過不了，或者通過的人數大于三個，那麽這三個名額不就浪費了？”
工作人員笑了笑：“不會的哦，如果通過面試的人大于三個，我們還會組織下一輪的面試，如果不到三個人嘛……”她頓了頓：“有多少個算多少個。”
聽了工作人員的話，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壓力。
聊天的聲音更小了，會議室裏顯得有些壓抑。
很快，終于輪到易陽了。
“下一個，19号，易陽。”
易陽深吸一口氣，跟随工作人員進入了面試的會議室。
一個頭發花白的白人老頭默默地用筆記本記錄着什麽，旁邊有兩個副考官。
白人老頭放下筆，面無表情，用英語說：“你好，我是你的考官，我叫史文森，第19号應試者，我們直接跳過自我介紹環節吧，你們的所有資料我這裏都有，那麽，我們直接開始吧。”
易陽坐下，笑了笑：“好的史文森先生。”
史文森幹脆地說：“首先，回答我的第一個問題。”
易陽身體微微前傾，認真地盯住史文森。
“請分析一下，1987年的黑色星期一，紐約、東京、倫敦以及香港四個股市的救市政策？”
頓時，會議室有些安靜，隻剩下空調細微的聲音在響着。
而聽了這個問題後，易陽頓時傻了。
雖然說，在金融曆史上，美國著名的1987黑色星期一他是知道的，但是要回答這個問題，首選要了解黑色星期一的風暴起因、影響，還要知道幾個股市分别的應對措施，最終再逐條分析其中的内在邏輯……
這完全可以寫幾篇論文了。
雖然易陽自诩也是很愛看書了，但是這種知識如果沒有提前刻意地去準備，他也回答不上來。
看着易陽一臉複雜的表情，史文森依舊面無表情：“你可以考慮一下。”
易陽沉默了片刻，老老實實地搖頭：“對不起史文森先生，我并不了解您說的幾個股市當時的應對措施，所以這個問題我沒有辦法回答。”
史文森沉默了一下，點點頭：“這就是你的答案麽？嗯……”他做好了記錄。
到這裏，易陽默默歎了口氣，已經放棄了。
怪不得前面的人沒幾分鍾就出來了。
也輪到自己了吧？
但是讓易陽意外的是，史文森并沒有立刻請他出去，而是一連串又問了好些個關于金融投資的問題。
那些問題要麽是涉及到太多高深的專業知識，估計不是對應領域碩士以上的研究生根本回答不上來，要麽就是需要極廣的知識儲備。
易陽都老老實實地回答，不知道。
連續好幾個不知道過後，史文森卻露出了一絲奇異的笑容，終于提了一個易陽能聽懂的問題。
“你認爲，什麽指标最能夠反應出公司的治理質量？”
易陽頓時心情振奮起來，相比之前，這個問題顯然簡單多了，認真思考了一下，才說：“我認爲反應公司治理質量，需要用動态的視角來看。”
“具體來說，就是不要看公司怎麽說，而是要看公司怎麽做，上市有沒有增發新股？有沒有分紅？小股東有沒有真實的投票權？高管薪酬與淨資産收益回報之間是不是真的挂鈎？”
史文森放下了筆，嚴肅的臉上終于露出了微笑，旁邊兩個副考官也笑了起來。
易陽有些不明所以。
“易，恭喜你成爲今天的第一個通過面試幸運兒。”史文森說。
易陽還是有些懵，但還是第一時間起立：“感謝您先生！”
“你是不是很好奇，爲什麽？”
易陽猶豫了一下，再次老老實實地點點頭。
史文森有些認真地說：“首先，你很誠實，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這沒有什麽可丢人的，事實上，這些問題就是考驗你們是否願意真誠面對自己的無知的。而你是第一個在面試中沒有用蹩腳的知識強行解答那些高深問題的人。”
“這一點很重要，因爲我們的投資辦公室向來以嚴謹和專業著稱，而嚴謹的一條鐵律就是……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第二點，最後一個問題，你的回答基于金融體系本質的功能，而我們需要的就是這種務實的人，所以我願意給你這個機會。”
自面試會議室出來以後，易陽才忍不住長長地舒了口氣，看了一眼時間，竟然已經過去了十八分鍾，是所有人當中最長的。
他笑了笑：“沒想到，真誠才是最強的必殺技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