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時間過得飛快。
對于競賽生來說，高中生活其實是不那麽完整的。
這是注定的事情。
高中競賽生，尤其是能拿到一定成績的，往往跟班上的同學交往很少，所以對所在的那個班沒有太多的歸屬感，曾經羅冰跟他說過這件事，如今才算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當然，還有原因是，作爲高二才正式分班的學校，人員變動很大，一來二去自然不會像初中那般，對這個班集體有那麽強烈的感情。
最後一年參加數學競賽，是和鄧文潇一起去的。
鄧文潇是真正的學霸，大概跟羅冰還有一定的差距，但對于普通人來說，尤其是女孩子天生在邏輯思維上不占優勢，她能取得的成績已經很厲害了。
這一次他們都拿到了省一金牌，也都遺憾沒能入選省隊，至此，關于競賽的事情便到此爲止了。
不過鄧文潇更厲害的地方在于，除了數學競賽，她還同時拿到了化學競賽的金牌。
隻是可惜今年的競賽生保送政策出爐以後，大家大跌眼鏡，原本省隊就能直接保送清北複交，省一基本中上985任選，但今年的政策不行，要參加學校組織的保送生考試，通過了才能保送……而且名額有限。
清北分别給師大附中兩個名額，複旦兩個。
雖然取得了數學省一的成績，但是畢竟名額有限，優中擇優，最終結果是……鄧文潇和他之間，隻能有一個人獲得複旦的保送考試資格。
這個政策出來後，易陽還沒回過神，當天下午鄧文潇卻找到了他。
實驗室的教室，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易陽和王桑檸負責收拾器材，留在最後。
這時，鄧文潇走到他和王桑檸面前，對王桑檸說：“易陽，我有事找你。”
王桑檸看了看鄧文潇，又看看易陽，站起來，“那你們聊會兒吧，我去上個廁所。”
王桑檸走後，易陽奇怪地看着鄧文潇：“嗯？怎麽啦？”
鄧文潇猶豫了一陣子，才說：“易陽……那個保送資格考試，我想放棄。”
易陽眨了眨眼，沒有說話。
鄧文潇有些慌亂地低下了頭：“我不是要讓給你的……我，我隻是……隻是……”
風從窗戶縫裏吹了進來，鄧文潇的頭發輕輕飄動。
鄧文潇突然擡起了頭，表情已經有些平靜，說：“好吧……我就是想讓給伱的。”
易陽沒有什麽表情，問：“爲什麽要讓給我？”
鄧文潇的臉紅了起來，咬了咬嘴唇。
“因爲……我想對你好。”
說完這句話，風也恰到好處的停了，鄧文潇烏黑的秀發不再飄動，教室裏十分安靜。
易陽沉默了，他去注視鄧文潇的眼睛，而她卻躲開了。
易陽搖了搖頭，站了起來，“謝謝……”
“嗯……”
“但是，不需要啊。”
“是嗎……”
“嗯。”
鄧文潇原本有些緊繃的肢體，突然間變得有些松弛了，仿佛心裏淤積的種種種種情緒，都在這一刻得到了釋放，她輕輕吐出一口氣，再次将視線移動到易陽臉上，與他對視，“不需要的話……那就太遺憾了，我都努力這麽多了，要是到這裏還是不需要的話……也……挺好……”
易陽沉默着。
鄧文潇笑了笑：“但是沒有辦法了……已經跟老師說過了……”
“是嗎……”
“是的。”
兩人又是一段久久的沉默。
片刻後，鄧文潇笑着問：“易陽，能告訴我爲什麽嗎？”
“爲什麽啊……”易陽拉了一張椅子，坐下，也讓鄧文潇坐下。
“感覺有點被看不起了嘛，哈，大概是這個原因吧？我是一個大男子主義的男生，最見得不得被女生讓着呀。”
鄧文潇沉默地看着易陽，片刻後才搖搖頭：“我……我問的不是這個。”
易陽看到鄧文潇的眼神認真，眼角還有晶瑩閃爍，不由得歎了口氣，說：“高考……”
“可以等。”
易陽又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如果好意有重量，那麽在很早以前……”指了指心髒的位置，說：“已經被壓了很重很重的一座山了。”
鄧文潇的眼眶幾乎是一瞬間就紅了，笑了笑：“這個原因啊……那……那确實沒辦法了。”
易陽又說：“關于保送生的事情，你說了不算，真正該放棄的人是我，因爲我不喜歡複旦，我有想去的地方，靠高水平運動員就能去，這個名額給我是浪費的，老師那邊我會去說的，相信，老師會站在我這邊。”
鄧文潇用力地咬了咬嘴唇，有些凄然地笑了笑：“所以……你在放棄我給的那塊石頭之後，也要在這裏再壓一座山對嗎？”她也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易陽愣住了。
此時，那團無處釋放的情緒湧上來，讓她再也承受不住，轉身離去。
一顆顆眼淚再也沒有辦法控制地落了下來。
望着鄧文潇離去的背影，易陽隻能苦笑。
……
自那天過後，時間、日期似乎變成了固體，不再是一個個冰冷的數字。
1月，距離高考不到200天。
哪怕是以開放自由的風氣著稱的師大附中，到了這種時候還是開始彌漫着壓抑的氛圍。
自由當然也有，卻是針對個别優等生的，的确是有那麽一批學生，早早獲得了保送名額，或者自高一開始準備國外大學的offer，當高考的巨浪即将襲來的時候，他們坐在空艇上感受着浪的力量和在學海中掙紮者的痛苦。
其中，也包括易陽。
準确地說是，即将包括易陽。
12月的時候，申請了清華高水平運動員的選拔，因爲清華經管學院有高水平運動員可以報，于是便想去試試，可惜初審就被刷掉了。
雖然他滿足了清華高水平運動員的标準，但是有一條規定是如果符合報名條件的人數超出專項測試條件允許的範圍，将組織專家進行初審，初審标準将高于報名标準……說得直白一點就是，報名的人數太多了，就要優中選優，先淘汰一部分報名的人。
畢竟，就算都是國家一級運動員，CHBL跟全國U17、U19、國青聯賽之類的比賽含金量也是有差異的，今年得獎跟去年得獎也是有區别的，總而言之，有紙面上更厲害的人把他擠掉了。
這倒是也在意料之中。
不過也不必氣餒，本來也沒有打算在這一棵樹上吊死，而且清華難進，他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隻是碰碰運氣，沒有碰上，看其他學校就好了。
除了清華以外，浙大、複旦的招生計劃裏，都沒有金融學專業的名額，而中央民大、複旦上交這幾所學校，幹脆今年連高水平籃球運動員的招收計劃都沒有。
看來看去，就隻有東海大學和武漢大學兩所學校可以選擇。
猶豫了良久，易陽還是選擇了東海大學。
武漢大學或許在其他方面是強于東海大學的，但是僅僅經管學院來說，卻未必。
實際上所有的本科大學專業課内容大同小異，而且對于能進入這種名校的學生來說，學習能力都是頂尖的，專業知識常常靠自學，老師上課更多的是開拓視野，學習思維方式的，在這種條件下，拉開高校間金融類專業差距的往往是資源。
拿名氣比清華經管更勝一籌，國内公認最好的商學院，北大光華管理學院來舉例，僅僅看上課的内容，未必就比别的985經管類專業更強，但是光華這幾年幾乎成了狀元集中地，一個考生如果能進光華，意味着你的同學裏可能10個人當中就有一個狀元，要不就是類似羅冰這樣的競賽大佬，你的學長學姐早早進入了各大投資銀行、咨詢公司、世界500強企業，或者幹脆已經成了億萬富翁，校慶時以優秀校友的身份回學校……
當别的高校生金融專業生大四畢業，好不容易考進了一家銀行當櫃員，你卻早早在大一時就進了五大行總部實習，大二時在國外頂尖學校作爲交換生交流，大三時已經見到了太多電視上才能看到的優秀企業家到麻木，大四時你還沒打算找工作，已經有某位企業高管學長回學校演講，說我們這企業沒啥優點，就是起薪比較高，國内同類企業的10倍吧，學弟學妹們要來私信哦……等你畢業以後，你的同學遍布各個行業頂尖公司，大家再互相幫助一下……
差距，就是這麽被拉開的。
當然，并不是說東海大學商學院就比武漢大學資源上強這麽多，但是東海大學作爲東部發達城市的名校，能夠接觸到底東西确實是要多于内地的。
除了這個原因，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是……東海大學沒有武漢大學那麽重視籃球隊。
說白了，他去大學時讀書的，高水平運動員隻是一條途徑，如果進了大學還必須将精力放在籃球上，那麽就有些得不償失了。
易陽打聽過，武漢大學的籃球隊還是很紮實的，訓練時間固定，而且不容易請假，畢竟時常殺入cuba四強的強隊，這點傳統是有點。
東海大學就不同了，首先是成績從來沒有進過前八，然後是對于高水平運動員的管理也比人性化，聽說隻要能保證每門成績在60分以上不挂科，每學期按時修滿學分，就可以十分順利地将身份轉變爲普通高校生……簡單地說，隻要你能跟得上文化課，東海大學無所謂，反正球隊少人了招就是了。
而且，東海大學籃球隊的訓練時間也沒有武漢大學的長。
綜合考量過後，自然而然便選擇了東海大學，提交了申請。
通過網上報名後，接下來的流程是初審，此時已經1月份，初審結果也可以查詢了，易陽如願以償地通過了資格審查。
按照流程，接下來要進行的是體育專項測試。
易陽簡單看了一下籃球專項測試，内容是分位置的，他的位置是後衛，後衛的測試項目是全場見線折返跑、3分投籃、縱跳摸高以及全場三對三、全場五對五。
測試通過了，學校會跟他簽訂一份《高水平運動員認定協議書》，之後就可以回來準備高考。
籃球是A類項目，接下來高考成績隻需要達到二本分數線，填報高考志願就會被錄取了。
目前已經1月份了，而高水平運動員測試時間定在2月中旬。
雖然擁有1級運動員的證書，籃球能力也不可能在身體發育最黃金的這一年時間有多大的退步，但是畢竟有一段時間沒摸籃球了，而且雖然沒有中斷體育鍛煉，強度比起競技比賽還是低了不少，體能肯定也下降了不少，爲了保險起見，易陽決定每天多花1個小時時間，再練練籃球。
于是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班上發生了十分詭異的一幕。
寶貴的早自習時間，每一個人都在将自己逼成一個神經病，易陽卻抱着一個籃球出去了……
一開始不了解情況，大家還以爲易陽是真的成神經病了，後來從班主任沈小丁那裏了解到事情的真相，大家看易陽的眼神都……羨慕起來。
高考前的這段艱苦的時間，營養跟不上是非常糟糕的一件事。
師大附中這一點上自然保障得十分到位，每一個自習都有牛奶雞蛋加餐，這段時間易陽飯量變得很大，班上幾個女生吃不下的雞蛋牛奶，經常給他送來，看得王桑檸羨慕不已。
當然，除了學校裏的營養，家裏同樣有。
這段時間以來，姜黎黎經常給兩人炖些營養湯，他們晚上看書學習到深夜了，便陪着他們兩個……
易陽最享受的時間就是接近淩晨，完成了學習任務後，在客廳裏放松地喝一碗湯，吃兩塊魚肉。
自然，這樣的飲食習慣是不太理想的，但在生理和心理都接近極限的邊緣時，如此滋補一番，不僅身體上舒服一些了，心情也會更加振奮。
姜黎黎也不睡，陪着他們兩個，燈光開得不亮，三人便享受一會兒片刻的輕松，聊聊天，放松一下心情，然後留一個人收拾了碗筷，休息睡了。
姜黎黎房子的燈光在這棟樓上看并不特别，淡淡的橙色，在這座城市還在喧嚣的時候，靜靜熄滅了……隻是這樣的燈火，在這座城市裏，在這個國家，還有很多，那一個個挑燈夜讀的燈下剪影，迷惘，無聲哭泣，安靜，耳機，台燈，共同拼接成一曲屬于青春的禮贊。
……
時間一晃，就到了易陽參加高水平運動員測試的前兩天。
姜黎黎在外面喊他：“要穿厚一點哦！東海市還很冷的！”
易陽有些無奈，又有些感動……
她非要陪他一起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