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陽去參加考試了，作爲陪同人員的姜黎黎和王桑檸倒也不覺得無聊，在大廳裏聊起了天。
天氣漸晴。
雲層下的城市，就像是蒙在一片陰影中，雨雲雖然還沒有散去，但是陽光刺了進來，彩華溫暖。
候考大廳外面就亮了起來。
王桑檸站了起來，左看右看，看準一個方向，對姜黎黎說：“那邊好像有飲料，我去買兩瓶。”
“好的。”
王桑檸邁着矯健的步子去了。
姜黎黎望着王桑檸的背影，感覺有些輕松。
表親其實有不少的，但是唯獨最喜歡桑檸這個表妹，不僅僅是因爲她跟自己都是女生，而是因爲雖然明明兩人差了六歲，但是自小都不會因爲這個而産生代溝。
年齡差三歲就有代溝，這句話是真的，但至今沒有思考過爲什麽會有這樣的現象。
小的時候，其實是很樂意跟着比自己大一點的哥哥姐姐屁股後面跑的，但是現在想來，似乎沒有一個比自己大一點的哥哥姐姐喜歡跟屁蟲，這實在是讓人很受傷。
而詭異的事情是，同齡的朋友也不喜歡比自己小一點的弟弟妹妹當自己的跟屁蟲。
想到這裏，姜黎黎不禁莞爾。
因爲在這一點上，她好像從小就和很多人不太一樣。
至少一開始，她不僅喜歡弟弟妹妹跟着自己，還會十分認真地帶着他們幹一些如今看來讓大人頭大的壞事。
小時候的很多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但是還有幾個令人深刻的印象，總之就是幹了某件壞事後，被家長罵了一頓，然後都不讓他們的孩子跟自己屁股後面跑了。
而且沒記錯的話，那些小崽子當時玩得很高興，出了事情以後，卻全部把鍋甩給了自己。
好氣呀。
姜黎黎想了想，似乎也就是那個時候，開始意識到帶小屁孩兒跟自己玩耍，其實一點都不令人高興吧。
也好像就是那個時候，王桑檸開始跟着自己的。
準确地說，是自己選擇了她。
王桑檸就屬于是那種，無論一起闖了多大的禍，都絕對不會出賣自己的好妹妹。
除了把狗丢進河裏那一回，記得還有一次過年，是在小鎮的外公家裏，她帶着王桑檸在外公家的豬圈裏丢了幾顆炮仗，炸起混雜着豬屎的泥漿，濺得到處都是，桑檸的頭發上也不慎中招。
回到家裏以後，外公十分生氣，問桑檸怎麽回事，她隻是一口咬定是豬幹的。
“豬幹的？！”外公吹胡子瞪眼。
“嗯，豬幹的！”年幼的王桑檸咬着嘴唇倔強。
想到那個場景，姜黎黎忍不住笑了起來，但笑着笑着表情有些怪異了，笑容漸收，輕輕咳嗽了一聲……
王桑檸跑回來了，遞給姜黎黎一罐椰奶。
王桑檸問：“姐，你在想什麽？”
姜黎黎十分深沉地說：“我在思考。”
“思考什麽？”
“思考代溝！”
“啊？姐，你和你的學生有代溝了嗎？”
“我在思考，爲什麽我跟你沒有代溝……”
“呃……”
王桑檸眨了眨眼睛，低頭默默摳開自己的可樂罐。
姜黎黎想，代溝還是在于認知上的差距。
青春期的時候，剛剛有了一點認知能力，同時開始嘗試掙脫老一輩的認知塑造的認知牢籠，便會無法控制地産生所謂的代溝了。
但想來，桑檸似乎從來沒有過叛逆期。
叛逆期的一大特征就是，覺得老一輩的人身上都是中年人的酸臭味，而比自己大一點的哥哥姐姐，則能夠用過時來形容，不懂自己這個年齡的梗，追的明星都是些老家夥，一點都沒有自己喜歡的明星酷，聽得歌也是老掉牙的歌，看的動漫……對了，那些老家夥也看過動漫嗎？
那個時候會本能地厭惡任何建議，道理。
現在想到這一點，似乎無論自己的哪一個成長階段，對桑檸說的話，她都能贊同。
她真的沒有叛逆期。
但她是真的在贊同嗎？
姜黎黎看了王桑檸一眼，感到很溫馨，一時激動，做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動作。
王桑檸喝了一口可樂，突然被抱住了，她瞪大了眼睛看過去，隻見姜黎黎不僅抱，還湊了上來，猛親了一下臉頰。
姜黎黎這才坐正，優雅地打開椰汁，淺淺地喝了一口。
王桑檸有些懵逼，“姐……”
“嗯？”
“你剛才……怎麽啦？”
“哈，沒什麽，就是想親你一口了。”
“是嘛……”
“嘿嘿。”
随後，有些懵圈的王桑檸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兩人喝了一會兒飲料，又随意說了說話，話題集中在家裏的事情上，比如哪個哪個表哥娶了一個老婆，那個老婆的哥哥是個警察，抓了某個什麽罪犯，過程驚險，又比如小時候領居家的那隻大鵝離奇失蹤，大家都在懷疑是王二狗，但其實後來一次喝醉酒了，他才說出來是幫領居家的那個丫頭背鍋了……種種種種，東拉西扯，亂七八糟。
聊得很舒服，兩個女孩子時不時旁若無人地哈哈大笑。
姜黎黎很喜歡這樣的聊天。
其實越是跟智商高、學曆高的人聊天，會越累。因爲往往看了很多書，思考了很多事的人，思考幾乎已經成了他們的本能，無論什麽樣的事情，哪怕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他們也會嘗試剝繭抽絲，尋找事件背後的邏輯，然後下意識地就會與旁人分享自己的見解。
但是他們大抵都不會意識到，聊天不是上課，雖然，他們的很多觀點是正确的，是發人深省的，是振聾發聩的，但那不是聊天的形式。
或者說，不是姜黎黎喜歡的聊天形式。
姜黎黎喜歡的，就是聽故事，聽感受，然後分享故事，分享感受。
我興奮地跟你講某個在美國參加過籃球校隊，會rap，唱歌好聽，跳舞一流的男明星的故事，隻是想跟你分享快樂，我很喜歡他——喜歡潘玮柏，而不是讓你一本正經地給我分析，潘玮柏的學校在NCAA裏有多麽菜……
姜黎黎說：“桑檸，你喜歡聊天吧？”
“嗯？喜歡啊。”
“你喜歡和我聊天吧？”
“嗯啊，我喜歡和你聊天。”
姜黎黎想了想，說：“你說，是不是其他人也會喜歡和我聊天呢？”
王桑檸不假思索地說：“應該都會喜歡吧。”
“那爲什麽我爸爸媽媽不喜歡跟我聊天呢？”
王桑檸一愣，猶豫一下，說：“可能，代溝？”
姜黎黎微微一歎：“比我小的人，又會覺得我太成熟了，而同齡人，要麽是我說的東西他們不感興趣，要麽是他們說的事情我不喜歡……”
頓了頓，她搖搖頭：“其實，兩個能聊得來的人能碰到一起，還是概率挺小的一件事吧？”
王桑檸又喝了一口可樂，說：“也沒那麽悲觀吧，你随便撿了一個易陽，不也跟我們聊得很舒服嗎？”
“易陽麽……”姜黎黎突然沉默下來，眼神有些恍惚。
就在這時，一對情侶從她們面前走過了。
“嗚嗚嗚……”
女孩子啜泣着，微微抽動着肩膀，旁邊的男生摟着她，說：“沒關系沒關系，我們下次又來就好了。”
“嗚嗚……”
“失敗是成功之母。”
“嗚嗚……”
“我知道你很難過，你覺得自己沒用，這麽笨，連一個簡單地科目三都考不過，但是你放心，你有我呀，我給你當司機……”
“嗚……你，你才笨！安慰人都找不到點……我隻是心疼錢，考試費，錢，嗚，好貴啊……”
王桑檸和姜黎黎都愣了愣，視線随着那對情侶一同移動，等完全聽不到她們的談話聲了，才一起笑了起來。
姜黎黎看了看那對情侶離去的背影，暗暗猜測，大概是漢甯市讀書的大學生吧。
她輕輕翹起二郎腿，裙下黑色的打底褲襪勾勒出腿部柔美的線條，彎下腰，手肘撐在膝蓋上，下巴則放在手掌心，微微沉思。
王桑檸看了姜黎黎一眼，低下頭去，從口袋裏摸出來一塊酒心巧克力，看了看，有些猶豫，但還是輕輕撕開包裝……
“桑檸，我想談戀愛了。”姜黎黎突然說。
“噗……”
巧克力飛了。
王桑檸十分痛苦地看着因爲一時激動被自己吐在地上的巧克力，但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姜黎黎剛才說的話，也就顧不得巧克力了，轉過去看姜黎黎。
表姐一臉認真，也一臉平靜。
王桑檸想了想，“也是啊……姐你都快要25歲了吧……”
姜黎黎搖搖頭：“年齡倒不是我想要談戀愛的原因。”
“呃。”
“我隻是突然想被一個人牽着……”
想被人抱着，還想試試接吻的滋味……
她偷偷看了王桑檸一眼，又将差點說出來的話給改了，“被牽着……然後，開心的時候給一個人分享快樂，難過的時候給一個人傾訴悲傷。”
“前天的時候，我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一條長得好奇怪的狗，我當時很高興，順手拍下來了，就有一種很想跟人分享的沖動，但是打開通訊錄的時候就愣住了……”
“我，不知道該分享給誰……那時候我突然就有些，想談戀愛了，你能理解嗎。”
王桑檸認真地聽着，點點頭，同時又摸了摸口袋，微微一喜，果然還剩一顆，掏了出來。
姜黎黎平視着前方：“桑檸，你有沒有過，想要談戀愛，那種感覺？”
王桑檸已經再度将酒心巧克力的包裝紙剝開了，聽到姜黎黎的問題，想了想，搖搖頭：“我還小。”
姜黎黎歎了口氣，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妹妹一眼，“唉，還想聽聽你的想法呢。”
王桑檸這一次将巧克力放進嘴裏嚼碎了，才慢悠悠地開口：“沒事呀，表姐，我可以聽。”
姜黎黎有些惆怅地問：“桑檸，你說喜歡上一個男生是什麽樣的感覺呢？”
王桑檸眨眨眼睛，“嗯，姐，你沒有喜歡過某個男生嗎？”
“要說沒有吧，高中的時候，還是迷過一段時間我們學校的一個男孩子，記得那個男生個子高高的，臉很幹淨，每天騎着自行車來學校，我當時就站在陽台上望他……這個算是喜歡？如果不算吧，确實有好感，可是算的話……那個男生後來跟一個女孩子在一起了，我心裏卻沒有多麽失落的感覺，隻是有一點點遺憾，遺憾自己甚至跟他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但要是這樣就算喜歡的話，那這個喜歡也太過區區了吧。”
“以前總覺得，有些電視裏演的太假了，就是那種，女主角糾結過來糾結過去，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歡男主角，就覺得，怎麽可能嘛，喜歡一個人的感覺，難道還能不确定嗎？但現在想了想，好像是這樣的……”
“嘻……太過區區……”王桑檸笑了笑，又想了想，說：“我覺得吧，如果按照姐姐剛才說的那種感覺來反着推，就可以知道喜歡一個男生的感覺了。”
“啊？”
“你剛才不是說，你有好感的那個男生跟一個女孩子在一起了，自己心裏沒有失落的感覺嗎？那反過來就是，如果有一個男生，跟别的女孩子在一起了，會讓你感到失落，是不是就可以說明，自己是喜歡他的？”
姜黎黎愣了愣，想了想，“好像……也有道理。”
王桑檸問：“那麽，有這樣的男生嗎？”
姜黎黎認真想了想，猶豫了一下，搖搖頭：“沒有……吧。”
王桑檸笑着說：“那就說明，姐姐還沒有喜歡的人嘛。”
“或許吧。”
兩人聊了挺長時間，久到外面已經完全放晴，太陽光從玻璃窗裏照進了候考大廳。
易陽終于回來了。
他的手上拿着一個墨藍色的小本子，一臉輕松，王桑檸和姜黎黎就知道他過了。
王桑檸站起來，興奮地說：“你現在也是有駕照的人啦！”
姜黎黎則笑盈盈地說：“哼，算你厲害，上次的打賭我算是輸了，再送你一件禮物，不過現在還暫時沒有辦法給你，因爲還在過海關。”
易陽搖搖頭說：“前不久不是才送了我一部手機嘛……姜姐姐，你這樣我可就真的無地自容了。”
姜黎黎輕松地說：“沒辦法，已經買了，而且，這個東西你不要的話，那就隻能丢了……”
易陽無奈地說：“是……什麽東西？”
王桑檸得意地搶答道：“你肯定會喜歡的，一雙NBA球星的親筆簽名球鞋，姐姐托一個朋友在美國弄到的。”
易陽愣了半秒鍾。
簽名球鞋？！
很激動，他下意識就問：“誰的？”
“詹姆斯！”
“呃，詹……詹姆斯啊？”
“咦？你不喜歡？”
“沒有！我高興壞了！”
姜黎黎在一旁笑着，視線始終停留在易陽身上。
完了……
如果……
真的，會失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