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哪一個層次的辯論比賽,現場感染力都是十分重要的,有時候甚至比邏輯本身還要重要。
易陽自己也知道自己的開篇立論邏輯并不見得多完善,但是隻要能引起聽衆的共鳴,就會有人給你點頭,從而進一步打擊對手。
還是那句話,哪怕在賽場上說了一句很容易被反駁的話,但對方沒有意識到,沒有反駁,你的論點就是成功的。
雙方确實都有準備不夠充分的原因在其中,接下來到二辯和三辯環節,交鋒反而沒有開篇立論那麽犀利了,甚至有一種越說越偏題的感覺,好在刑穎丹足夠穩定,好幾次強行将節奏拉扯了回來,看得台下的評委皺眉又點頭。
直到自由辯環節,氣氛才逐漸熱烈。
“下面進入自由辯環節,雙方各有四分鍾時間,請正方先發言。”
主持人剛剛說完,正方二辯就起身了。
“我想請問對方辯友,假如你是項羽,伱知道劉邦将來會戰勝自己,而且不用那麽光明偉岸的手段,你還會想對方一辯所說,堅持所謂的英雄氣節嗎?”
詹超有些得意,竟然問這麽笨的問題,果然是女生呀,立刻站了起來:“當然會啦!請問對方辯友,您是想當英雄還是小人呢?”
“對方辯友的問題和回答都太過主觀,殺劉邦不代表着不能當英雄,不殺劉邦也不代表着不是小人,我方當然想當英雄,但我們更想當一個勝利的英雄,請問對方辯友,你覺得項羽殺了劉邦就不是英雄了,那麽如何解釋成大事不拘小節呢?”
“成大事,不等于成英雄。對方辯友,您方認爲項羽殺了劉邦就一定能取得最終的勝利嗎?”邢穎丹淡定地說。
“請問對方辯友如何解釋曹操同樣被很多人評價爲英雄?”
“對方辯友啊,我們今天讨論的是項羽哦。您還沒有回答我們的問題,您方認爲項羽殺了劉邦一定能取得最終的勝利嗎?第二遍。”
邢穎丹給生活比了一個耶。
“我……”
易陽心裏好笑,怎麽說呢,對方已經被繞到死胡同裏去了,一直試圖證明哪怕殺了劉邦,項羽也是英雄,進而證明他們的觀點不對,但實際上越是如此,反而證明了對手已經完全進入他們了的節奏。
很多時候,哪怕是國際大專辯論賽這樣的殿堂級比賽,同樣會有瑕疵,偶爾觀衆看比賽會覺得不過如此,我上我也行,更何況大家都是高中生呢?
隻有真正上過辯論賽場的人才知道,能在這種高壓環境下把話說流利不磕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後面的環節裏,對面的幾個女生越來越緊張,反而自亂陣腳,白白浪費了更有利于她們的立場,最終師大附中順利取得了第一場比賽的勝利,進入下一輪。
賽後,節奏并沒有舒緩下來,甚至沒有時間去外面逛逛,就立刻投入到了下一場辯論比賽的準備中去了。
好在讨論辯題和查找資料并不是很枯燥的事情,倒也能堅持下去。
如此過了幾天,竟然奇迹般地一路過關斬将,進入了決賽。
決賽前難得給了一天半的時間準備。
而這一次的辯題相比于之前的辯題,就要接地氣得多了……
文科/理科引領社會進步。
正方是文科引領社會進步,而反方是理科引領社會進步。
但是抽到辯題以後,刑穎丹吐槽賴蘇斌說:“賴老師你的手氣是真的一點都不争氣啊……我們隊三個理科生,你抽到正方,文科引領社會進步!對面的東海市一中,我記得四個人都是文科生,卻抽到理科引領社會進步。”
詹超歎了口氣也說:“我也認爲是理科引領社會進步啊……”
唯一的文科生梁瑞敏欲言又止,幽幽歎了口氣。
賴蘇斌哈哈一笑:“這樣的辯題才有趣嘛,你們走到這裏不容易,要繼續加油奧,比賽安排在明天下午,所以你們還有一天半的時間來準備,這樣吧,今天上午給你們放半天假,去附近逛逛吧,下午準時集合準備。”
刑穎丹哼了一聲:“這還差不多。”
易陽卻想了想,東海大學并不在市中心,要逛大概也隻能在這兒附近逛了,估計最後隻能在學校裏逛一逛了,不過也好,雖然到這裏已經快一周了,但是除了學校大門到圖書館、圖書館到比賽的那棟教學樓,這兩段路,其他地方還都沒有去過呢。
于是易陽提出:“一個上午,時間也挺緊的,我們就在東海大學裏逛逛吧。”
衆人都表示同意。
半個小時後,東海大學校門口。
大家都回去将辯論比賽用的西裝換成了便裝。
如果把高中生丢進一群大學生當中,是很容易被發現的,尤其是這種頂尖學府,大學生往往都會自帶一中獨特的氣質,與高中生相比很有辨識度。
此時四人都站在校門口。
路過的大學生偶爾瞥一眼他們幾人,視線自然不會過多停留,但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們……不是大學生。
隻有易陽站在那裏,讓人完全看不出來高中生的影子。
和衆多名校一樣,東海大學有其獨特的景緻。
東海大學沒有明确的校訓,曾經曆史上有一段時間傳得比較廣的一個版本是“甯靜緻遠,知行合一”。
其中的“甯靜緻遠”,大概可以概率出這所學校的輪廓了。
這所學校的建築物很少用到花哨的圖案或者顔色,整個學校以淺灰色或者淡黃色的建築爲主色調,顯得清冷、婉約,唯一比較鮮豔的建築物便隻有那座紅色的圖書館,算作是點綴。
而學校裏最出名的兩個可以算作是景點的地方,其中一個甯靜荷塘,與學校的整體風格相得益彰。
四人此時便是往甯靜荷塘去了。
路上,對東海大學頗有些了解的邢穎丹介紹着甯靜荷塘。
“外面傳的甯靜荷塘,其實本來的名字叫桂園,爲什麽叫桂園呢?當然是因爲裏面栽種着許多桂花樹了,但是桂園桂園,聽起來就像桂圓,那個圓形的圓,後來朱自清先生不是寫了一篇《荷塘月色》嗎?那個寫的是清華近春園,東海大學的那些前輩一看東海大學的桂園,裏面同樣有荷塘,風景一點都不輸清華的近春園,于是學校内部就戲稱桂園叫荷塘……後來叫着叫着,不知道誰起了一個名字,甯靜荷塘,因爲據說東海大學的校訓用了甯靜緻遠這個典故,人們一聽還挺好,久而久之也就不喊桂園了,就喊它甯靜荷塘……”
梁瑞敏佩服地說:“邢姐,你懂得真多。”
邢穎丹搖搖頭,平淡地說:“隻是我哥在這裏畢業,久而久之就從他那裏聽了些關于東海大學的事情。”
詹超說:“你哥哥的成績肯定很好吧!東海大學的兩個王牌專業,收分比清北線還高。”
邢穎丹搖搖頭:“他是藝術生進的,他學繪畫的。”
“哦……”
走着,前面已經到甯靜荷塘了。
易陽注意到,距離甯靜荷塘很遠的地方,有一塊大石碑,上面寫着“桂園”兩個字。
去池塘的路,是一條石闆鋪成的小路,和易陽想象中的不同,這裏并沒有太多人,主要還是因爲如今學校門禁管理,外人難進,而學校的學生待久了,對這裏也就沒有那麽感興趣了吧。
沿着石闆路走了一陣,終于看到了傳說中的甯靜荷塘。
荷塘的四面,長滿了桂花樹。
桂花長年常綠,枝繁葉茂,此時接近中秋,正是桂花怒放的時節,陳香撲鼻而來。
當然,并不止桂花樹一種,隻是易陽看了一圈,明白過來自己的天賦大概都點在了人際交往、體育之類的方面,對植物完全是臉盲狀态,他至今都沒有辦法完整地叫出除了玫瑰花以外的其他觀賞類植物的名字……那些樹,他一個都不認識。
認識桂花樹,也僅僅是因爲……吃過桂花糕,聞到味道挺像,所以才猜出來的。
桂花樹錯落有緻地将荷塘圍住,遠處看上去似乎嚴嚴實實,但走進了才發現此處地勢平坦,樹與樹的間隔恰到好處,留下的空間正好供人穿過。
四人走到荷塘邊上。
看到荷塘景象,易陽有些明白過來,爲什麽這裏的人很少了。
荷葉應當是盛夏最美,而此時已經入秋了,池塘邊緣的荷花蕭瑟。
昨天晚上是剛剛下過雨的,幽幽的池水,上面散落着不少折枝的、枯黃的荷葉,常言有水則靈,但此水卻給人一種蕭索的感覺,彌漫着淡淡的憂傷,直到将視線往荷塘深處望去木材能看到不遠處石拱橋下面滿滿的綠色,讓人恍惚間感覺又回到了夏天。
邢穎丹說:“那座橋叫白玉橋,我們去橋上吧!”
易陽在後面默默跟着,慢悠悠地走過去,上了橋,視線則心不在焉地四處掃動,欣賞着酷似少女裙擺的荷葉,在微風輕輕晃動。
初秋的荷葉也很不錯。
此時梁瑞敏拉着邢穎丹,讓詹超幫她們拍照去了,易陽便獨自一人,趴在白玉橋的石欄杆上靜靜觀賞,心裏有些感慨……如果說上一世,甚至不必上一世,兩三年前,讓他靜下心觀賞這些景物,他都會覺得浮躁。
古時候那些文人墨客看到美景便會心生各種情緒,曾經覺得十分離譜,因爲前一世無論在什麽樣的景點,都沒有辦法體會到那種心境。
但此時易陽有些明白了。
你經曆得足夠多了,學習的東西足夠多了,感悟得足夠多了,身體裏就會沉澱很多很多東西,那些東西你平時感受不到它們的存在,就像有些人說,你讀了那麽多書又有什麽用呢?你現在又能記憶起多少呢?但它們确确實實存在于你的身體裏面,當某一個時刻,看到某一個景物,或許就會觸動曾經沉澱過的那些東西,勾動你的情緒……這是隻有學習的人才能體會到的樂趣。
就比如,一池塘的荷花,有人看到的是植物,而有的人則會聯想到荷塘月色,想到朱自清,随後會心一笑。
當然,易陽此時想到的并不是朱自清,他盯着荷塘,想到的卻是姜黎黎……
她應該會很喜歡這種地方吧?
就在出神的時候,感受到褲腿被輕輕拉了拉。
易陽低下頭,看到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眼睛幹淨清澈,睫毛又彎又長,怯生生地望着他。
易陽笑了笑,主動蹲下來,平視小女孩兒:“怎麽啦小妹妹?”
小女孩有些羞澀地說:“哥哥哥哥,你可以抱一下我嗎?”
易陽一愣,随後啞然一笑,點點頭:“當然可以了。”
小女孩張開了雙手。
易陽心情有些溫暖,穩穩将小女生抱了起來,然後問:“你叫什麽名字啊?”
“我叫歡喜……”小女孩想了想,一本正經地說:“爸爸說,大俗即大雅,歡喜這個名字好,哥哥,我的名字好聽嗎?”
易陽笑着說:“好聽。”
一面四下望了望,看到一個戴着眼鏡的中年人,臉上挂着笑容,從容地朝着這個方向走過來了。
易陽明白過來,大概是小女孩的父親。
中年人走到易陽的面前,寵溺地看了小女孩一眼,才對易陽說:“是在抱歉,她是我的女兒,給你添麻煩了。”
小女孩看了父親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易陽說:“大哥哥,你放我下來吧。”
“女兒從小就喜歡被好看的哥哥姐姐抱。”中年人牽起了小女孩兒的手,對易陽說。
易陽笑了笑:“您女兒很可愛,而且這麽小就這麽有眼光,将來肯定很有福氣。”
中年人愣了愣,随後哈哈大笑。
小歡喜疑惑地望着父親。
中年人笑過之後,問易陽:“你是哪個系的?”
易陽搖搖頭:“我還是高中生,目前才高二。”
“高二?”中年人有些意外。
“嗯……這次代表我們高中到這裏參加一個辯論比賽。”
東海大學這樣的頂尖學府,每天都有各種各樣活動,所以盡管他是這所學校一個學院的院長,卻對此并不知情。
“辯論賽?”男人想了想,點點頭,“我叫康新,歡迎你到我們東海大學。”
“謝謝……”
“嗯……看起來馬上就要下雨了。”康新擡了擡頭,就在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一滴雨已經落到了臉上。
康新和易陽都愣了愣。
康新笑了笑,從口袋裏取了一把折疊傘出來,說:“同學,看你應該沒帶傘吧,拿着吧,如果淋濕了,在東海這地方是很容易感冒的。”
易陽正要推辭,小女孩在父親的懷裏說:“大哥哥,你可以親我一下嗎?”
易陽愣了愣,有些猶豫地看了康新一眼。
康新笑了笑,隻是笑容裏透着無奈,對女兒說:“歡喜啊,男孩子是不能随便親女孩子的哦,就算是你喜歡的大哥哥也不行。”
康歡喜有些失落,點點頭:“哦……”
易陽笑了笑,摸了摸康歡喜的腦袋。
随後康新抱着女兒,跟易陽在橋上揮手道别,等他們走遠了,易陽的視線都還放在那個小女孩的身上,臉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但随後突然看到手裏的雨傘,臉色一變,拿起手上的雨傘,正要呼喚,雨卻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
易陽皺了皺眉,擡頭看了看天。
就在這時,邢穎丹她們幾個都跑過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