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箭發射升空。
安揶已經很久沒有來過宇宙。
當上升的火箭穿越大氣層離開了蔚藍色的地球以後,安揶看見了那依舊在太空中運轉的空間站。
“安荀,你和那幕後人之間的遊戲,到底是在賭什麽?”
黑發少年側目,透過玻璃窗,看向那空間站,平靜道:“大概是, 種族的支配權。”
“種族?”安揶回眸看向他,微微蹙眉,“什麽意思?”
安荀道:“我們的種族群體,需要一位支配者,而我和它,正在争奪。”
少年看向火箭艙的透明窗戶, 當窗外景色從藍天白雲徹底轉變成浩瀚宇宙的無盡星海以後,火箭的沖擊便慢了下來。
安揶對于他的話并不算特别理解, 隻是從表面的言語間得到了一些信息,“意思是,你們靠這個遊戲最後的輸赢來确定誰才是你們種族最終的王者?”
“差不多。”安荀淡淡道。
琥珀黃的雙瞳倒映出外面的星雲,漫天星辰,微光閃爍。
然而安揶此刻卻沒有欣賞宇宙星海美景的心情。
她忽然問道:“你們玩的這款遊戲,叫做什麽?”
安荀的視線從窗外移回女孩臉上,四目相對,他看見了對方眼中的些許冷意和嚴肅。
少年俊美白皙的臉淡漠平靜,而在注視到了安揶的神色後,他忽的勾勒起唇,露出一抹頗爲玩味的笑意,“怎麽忽然對遊戲的名字感興趣了?”
安揶也笑了, 微微眯眼,那眼中的嚴肅和冰冷褪去,攤手調侃道:“好奇而已, 突然想到也許我這個外星人其實并不是來到了另一顆星球,另一個世界,而是不小心被卷入了你們的遊戲系統裏呢!”
“原來如此,”安荀輕笑一聲,“在這個遊戲玩得愉快嗎?”
“并不愉快,”安揶道:“我還是喜歡遊戲正式開始之前的鹹魚平靜日子。”
少年道:“遊戲結束以後,也可以擁有那樣的日子,安揶小姐不必想太多。”
“是嗎?那就好——”安揶笑道:“所以,這款遊戲到底叫什麽名字?”
女孩眼底充滿認真,仿佛非常執着于自己給出的答案,然而安荀卻忽然移開目光,繼續看向窗外的星海,聲音聽不出情緒,仿佛一灘淡而無味的清池,無波無瀾:“它沒有名字,反正,也注定被遺忘在宇宙無盡的時間長河裏,從誕生,到毀滅。”
這瞬間,安揶似乎有了答案。
沒有名字的遊戲。
卻真實又殘忍。
對于安荀或是那位幕後者來說,這隻是以地球爲遊戲主場, 以所有人類作爲NPC展開的,爲了奪取支配權開始的一場遊戲。
但對于真正生活在這裏的人類來說, 卻是一場殘酷又血腥的災難。
火箭離開地球後, 再度回眸看向下方那小小的藍色星球。
安揶站在旁觀者角度,理應不該對此有任何感觸。
她是另一個世界的人,這裏從始至終都不是她的歸屬。
隻是作爲一個意外的旅人被卷入了這場殘虐風暴而已。
所以即便安荀和幕後人都将一顆星球中活生生的人類視作遊戲的NPC,她也沒有立場去譴責怨恨。
不過就算是這樣,安揶心中也莫名多了些不悅。
對幕後者,以及——對安荀。
那少年似乎也注意到了女孩的心情,卻沒有任何解釋的意思,僅僅在沉默了幾秒後,忽然開口問道:“說起來,你的夥伴Ares,到底是一種什麽生物?”
“機械生命體,之前不是說過麽?”安揶道:“宇宙中一種逆天存在的種族。”
“它們既然如此強大,又爲什麽能夠被你們所使用?”
安揶笑了笑:“任何種族都有着自己的弱點,兄弟,再強大,它們也許需要依附于能源與大腦才能夠生存。”
少年微頓,“大腦?”
女孩道:“Ares的種族生活在一顆環境十分惡劣的星球,靠吸收那顆星球的礦物能源生存,但星球資源過于貧瘠,沒有機械存在,對于它們來說,一灘灘粘稠的黑水從誕生起就必須附着在金銅鐵礦等礦石之上,像是寄生蟲一樣從生到死,星球在被星際帝國發現以前,它們的壽命不超過兩年。”
“而人類的造訪爲它們帶去了機械,附着于人類機械并将生命意識寄生于人類大腦的神經元中比那些礦物石頭帶給它們的壽命更長,幾乎與人類同步,且人類開發出來的阿刻忒能源可以滿足機械寄生生命體的日常活動,于是帝國與它們簽訂了契約。”
“生命體與人類是雙向選擇,它們爲我們提供戰鬥力,而我們,供他們意識寄生,延長壽命,并且源源不斷地輸送能源。”
“原來如此。”安荀淡淡道,“它也可以在宇宙中生存?”
安揶點頭:“自然,Ares不需要空氣,你可以将它看做有自我意識的機械産物。”
“那爲什麽不直接讓它變成火箭帶着人類登上空間站?”少年眼眸劃過幾分嘲諷,“這樣一來帶的人更多,那群人也不必死亡了不是麽?”
“Ares沒有火箭的數據,我們的世界離開星球在宇宙間飛行早已不需要那種推動器,”安揶道:“它确實可以直接重組成大型宇航飛船承載人類登上空間站,但那樣非常耗費Ares的能源,軍用車中的阿刻忒能源已經被全部吸收,沒有喪屍的晶核,Ares重組的飛船在離開大氣層的一瞬間就會被耗光所有能量,變成一部普普通通的手機,這樣一來,所有人都會死,從高空墜落,包括你我。”
“所以,倒不如留下兩人的性命,登上火箭,至少那樣最後還有機會與幕後人見一面,對嗎?”安荀唇角微勾,嘴邊弧度帶着有些刺目的譏諷意味,“安揶小姐沒有立場來責怪我的冷血和淡漠,我知道在登上火箭的最後一刻你在猶豫,在人類安危與想要見到幕後者之間抉擇。”
“抛棄人類會讓你愧疚,見不到幕後者又會讓你一路以來的努力全部白費,但比起那淡淡的愧疚,無法弄清一切會更讓你痛苦,實際上,最後用不着我動手,你的心也更傾向于弄清真相,隻不過我想消減你心中對人類的愧疚,于是手動地推了你一把,讓你可以将全部愧疚變成怨恨發洩在我身上。”
安揶一頓,猛地擡眸看向眼前的黑發少年!
他的雙瞳卻靜靜映出女孩略微錯愕的神色,繼續說着:“我并不在乎對人類的感情,他們如何與我無關,我隻在意你。”
“……”
安揶已經很久沒有這種被人看穿的感覺了。
曾經爲了生存,她薄情,虛僞,冷漠。
然而在遇見了公主以後,這些東西逐漸變成了對公主一個人的忠心、真摯、熱忱。
後來有了Ares,于是真心相待的家夥又多了一個。
安揶的心很小,隻有Ares與公主,她不在乎帝國,不在乎人民,這一點和安荀一樣,除了在意的,其他人死活都與自己毫無幹系,但唯一有點兒不同的是,她會對有能力拯救卻選擇放棄的人産生愧疚。
被愧疚折磨,夜晚無法安眠,卻在後面的選擇中依舊爲了自己繼續放棄那些人。
薄情冷血,死前的人經常如此在夢裏咒罵她。
後來公主死去,她想——是不是自己因之前的冷血遭受了報應,讓别人失去重要的人後,她也終于失去了唯一。
“怨恨就算了,我沒資格也沒立場,你的選擇是對的,我反而應該感謝你,安荀,确實如你所說,真相比人類更重要,我的本性如此,薄情,又寡義,”安揶自嘲地笑了笑:“我這一生該愧疚的事情太多了,于是報應也來了,死亡反而是一種恩賜,如今也總算是明白,我得活着,才能夠一直在失去重要之人的陰影中永遠自責下去。”
“……”少年問:“你重要的人,是怎麽死的?”
女孩輕聲歎了口氣:“算是被我害死的,親手害死重要的人,這個報應真狠。”
“送她出嫁的那天,艦隊遇上了異蟲侵襲,那是一個來自于另一星系的種族,異蟲擁有智慧,也擁有科技,身軀也比人類強壯,我本以爲它們的目的是公主,于是更改了公主所在飛船的行進路線,交換了我和她的身份,這樣一來可以将其引走,卻沒想到,它們的目的,其實是我。”
那份決定将公主葬送,如果當時沒有與她交換身份,一切或許都不一樣。
*
火箭将飛船分離,承載着兩人的小小太空艙進入預定軌道。
很快,飛船與空間站對接,艙門打開,Ares在門打開的一瞬間便附着安揶全身,形成一件漆黑緊身的太空服。
她回頭正要問安荀是否需要這類服裝,卻見少年竟是徑直走出,沒有對太空環境有任何的不适之感。
Ares:[……]
安揶:“……”
——你才是真正的外星人吧!!
*
與想象之間的大決戰不太相同。
因爲——整個空間站别說怪物,似乎兩個具體的生命都看不見。
安揶身軀附着漆黑的裝甲,裝甲連接處泛着冰藍色的光。
她的眼睛注意着周圍的一切動靜,警惕萬分。
豎直的通道兩側忽然像是被啓動了什麽機關,牆壁剝落,一條長長的激光線頓時朝着兩人沖來!
安揶立刻跳起躲開,安荀也翻身躲過了那一擊。
這還不算結束,就在少年落地之時,他腳下的地闆頓時裂開!
安荀眸色一沉,伸出手就要抓住地闆,卻在下一秒被從地面噴出的尖刺刺穿了掌心!
“安荀!”安揶趕緊去拉他,卻被面前升騰而起的牆壁直接隔斷了兩人。
這個空間站十分不對勁!!
“安荀!安荀!”她大聲呼喚着牆壁另一側的少年,卻并未得到任何回應,好像瞬間兩人就到了不同的世界一樣。
安揶就知道不能放松警惕,這條長通道的一切構造都像是受到人爲操控一樣——不!或者說,這個空間站本身就像是生物一樣的意識體,而自己和安荀,就在它的身體之中!
本以爲後面她會遭受更多的襲擊,卻不曾想和安荀分開以後,她面前的通道竟是又恢複了原樣。
長長的通道走廊,周圍亮起的白熾燈将一切都點亮成雪白色。
似乎幕後者有意引她前往。
安揶微微抿唇,手緊握成拳。
[兄弟,這太不對勁了!]Ares道。
“我知道。”安揶看着身邊地闆,剛才安荀還在那裏,轉眼卻消失不見了,不知道幕後者将少年帶去了哪裏。
她心頭有些焦急,但理智知道自己要冷靜。
既然家夥有意引導自己,那就去看看,所謂幕後者——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
一條路一直走到底。
滋滋的電流聲從兩邊的牆壁傳來,到最後,安揶的視野中,出現了一道高大的白色機械門。
她頓了頓,在門前停了下來。
安揶眸色微沉,染上幾分認真和嚴肅。
她心中想要知道的東西,下一秒,或許就有答案了。
大門開啓的那一刻,雪白的光映照在了安揶臉上,刺目的光線令她微微蹙眉,好在Ares将鏡片明暗調低,這才讓安揶的眼睛好受了些。
門内的景象随着大門的開啓,全部暴露在了安揶的視野之中。
——這裏異常空曠。
四四方方的雪白空間,周圍牆壁全是鏡面,映照出屋内中央,那位端坐在冰冷椅子上的女孩。
微卷的長發披散在肩上,華麗繁複鑲嵌着精美珠寶的長裙穿在她身上,雙手戴着白色的蕾絲手套,放在合十的大腿上,坐姿恬靜乖巧,像是一位美麗的洋娃娃。
那張臉熟悉而又好看,塗着紅豔的唇釉,上翹的睫毛以及令人難以忘懷的淡黃色雙瞳,所有的一切都一如既往。
即便做好了心理建設,在看見這一幕的瞬間,安揶的雙腿還是像被灌入了鉛一樣,沉重的難以再擡起步子。
她靜靜看着那坐在中央的女孩,等待着與她見面以後的第一句話。
“小揶。”
熟悉的稱呼,和熟悉的話語。
那身衣物,是公主出嫁前往聯邦那天穿着的。
安揶怎麽也忘不掉。
[……這是,真的??]Ares不可置信地說道:[幕後者,她真的是這副模樣嗎?!]
雖然很難相信,但事實就擺在眼前。
幕後者,潘多拉,阿刻忒,以及與《蠻荒世界》幾乎一樣的設定和怪物。
女孩甜甜地笑了一聲,視線落在安揶身上,似乎帶着無盡的眷戀與愛——“你終于來到這裏了,小揶。”
她眯着眼,笑的天真甜美,“遊戲結束了,你通關了。”
安揶注視着她的雙眼,“通關?”
“對,”女孩站起身,一步一步,朝着安揶走過來,“我還是忍不住,想要對你直接放水。”
甜美臉上挂着令安揶熟悉的笑容,她伸出的手輕呢地挽起安揶的胳膊,笑道:“我們之間玩的一場遊戲,你作爲人類,我作爲boss,來設計劇情和怪物,與《蠻荒世界》很相似,你說你也想通關試試,所以,我們一起玩了。”
“本來最後你應該戰勝我的,但——”公主湊到她耳邊,紅唇小聲吐息道:“我怎麽忍心對你出手呢。”
“快想起來吧,小揶~”女孩道:“想起我們開始這場遊戲前,真正的故事。”
*
所謂真正的故事。
安揶想,不會就和亨利式結局一樣,來一個,到頭來什麽都是一場夢,醒了很久還是很感動之類的東西?
在那帶着香甜氣息的聲音結束後,她忽然想起,自己似乎的确和公主說過,想要一場有意思的遊戲,最好——可以兩個人一起參與。
“我當boss吧!”安揶道。
“不!作爲玩家我已經通關了,而你還沒有,所以這個Boss我來當!”公主笑眯眯道。
“那也行。”
從星際遊戲公司借來的遊戲艙可以模拟一切真實的體驗。
“作爲玩家,小揶還是忘記我們在玩遊戲比較好,這樣有真實性,更有意思不是嗎?”女孩道。
安揶:“……忘記在玩遊戲,什麽意思?”
公主笑道:“我給你設定遊戲開始背景,修改你的記憶,這樣你就不會知道Boss是我了!”
安揶一聽立刻拒絕:“那不行!要是一不小心把你爆殺了怎麽辦??”
公主:“……你太有自信了,小揶,咱們走着瞧吧。”
于是遊戲開啓。
安揶腦子裏多了一份公主死去的記憶,她将其歸咎于“遊戲背景”,但當時真實的感情真夠讓人痛不欲生的。
“想起來了嗎?”女孩笑着問。
安揶似乎回到了這片白茫茫的鏡子空間裏。
她轉過頭,回憶着腦中女孩說過的那段“被遺忘的記憶”。
“所以,你死去的記憶,實際上你爲了作爲我的遊戲背景修改之後交給我的?”安揶臉色沉了沉。
公主點頭:“是啊,我還活着呢,小揶,開心嗎?”
安揶:“……那你爲什麽現在又全部托盤而出?說好的戰勝你呢?”
女孩苦惱地笑道:“沒辦法,我一看見小揶就忍不住想要見你,更不忍心對你出手啊。”
安揶:“那這個遊戲還有什麽意思?”
“确實最後一點兒意思也沒有。”女孩聳聳肩,“算了,我們回到現實世界吧。”
“怎麽退出遊戲?”安揶問道。
公主笑眯眯地說:“讓我來。”
她忽然打了個響指,白茫茫的鏡子空間頓時像是泛起了一陣陣波紋一樣,在安揶的視野中逐漸透明起來。
困意随之而來,安揶微微蹙眉,耳邊忽然傳來公主微甜的聲音——
“再次睜開眼,我們,就在現實世界見面了,小揶。”
晚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