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已經入春,卻依舊是一片風雪連天景象的關外之地。
嗚嗚嗚.
天色漸漸昏暗,寒風卻卷起越來越多的細碎雪花,迷住了一支馬隊的眼睛。
這支隊伍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些人身上還帶着血迹,看起來人困馬乏,好似一群逃難的難民,順便還在被人追殺一樣。
眼看風起之時,隊伍正好行經一處可以避風的山坳。
一個頭戴氈帽身披羊皮襖,滿臉風霜之色的乃蠻大漢,高高舉起手中的馬鞭,止住了隊伍。
“大家就近紮營,今天在這裏過夜,等明天雪停了再走。”
“是,首領!”
“好的,賽罕薩滿!”
無論男女老少全都手腳麻利地一起動手,很快就在山坳的避風處搭起臨時營地,生起了篝火。
不一會兒,鐵鍋裏的水也開始沸騰,隻等下肉。
雖然現在的時間已經到了二月下旬。
但冬天在關外消退的速度明顯比關内更慢,草原上依舊寒風凜冽,冰雪遍地,這種情況越向北則越嚴重。
在那個漫長的冬天中不知道被凍死了多少牛羊,又讓多少草原部族家破人亡,流離失所。
大部族還有能力去南方打草谷,一些急了眼的小部族就隻能就近内鬥,争奪人口和牛羊。
這個名叫“合蘭”的小部族便是部族争鬥的失敗者。
而漫長嚴冬的唯一好處,大概就是對這些旅人來說,水源倒是不缺,在地上随便抓上一把就是。
賽罕安頓好了族人,便取出馬隊與南人互市換來的一壇烈酒,在營地中央的篝火中恭恭敬敬地倒上了三杯。
趁着火光騰起,他又斬斷一隻大公雞的脖子,将新鮮的雞血也同樣撒入篝火。
同時,口中還不斷念叨着:“斡透巴如坎!斡透巴如坎!.”
其他人哪怕再餓也都靜默不語,一直注視着這位首領兼薩滿,完成對神明的敬奉。
更準确的說是對一位【詭神】的敬奉。
顯然,不同于大炎将所有天官和詭神都打入淫祀,嚴厲禁絕,【詭神】在關外這片廣袤的土地上倒是活得十分滋潤。
不需要狩獵就有人主動喂養。
事實上,大炎周圍的國家中不止是這乃蠻五部。
除了與大炎建立了朝貢體系的那些,大體還能維持着以人道爲主的基本秩序之外。
其他的那些國家,不知道有多少已經在暗地裏被【天官】滲透下來的力量給一點點竊取。
就連統治階層都皈依了形形色色的教門。
【屍解仙】們連管自家的事情都費力,自然也沒有過剩的精力去顧忌别人。
就比如這世代居住在漠北的乃蠻五部。
他們信奉傳下了“蒼天正法道”道統的蒼神,又名:【蒼鹿道尊】、【摩诃無量佛王】、【大黑天】。
“蒼天正法道”的分支繁多,以信奉萬物有靈的薩滿爲主,兼有道、佛兩家傳承,道統源流都是蒼神。
當然“萬物有靈”的對象可不是什麽正經的天地精神,而是一群皈依到了蒼神麾下的妖魔詭怪!
上到領取了神位的【詭神】,下到被對應“知識”污染的自然靈、鬼怪和妖魔,共同構成了一個龐大至極的“大黑天神系”。
而它們才是這片土地真正的統治者,人類隻是被牧養的羔羊。
薛介溪、周星樓他們想要在大炎幹成的事情,在這裏幾乎已經實現了。
哪怕全族都饑餓難耐,也得先拿出最好的東西敬奉【詭神】才行。
在故老相傳的乃蠻神話中,火神“斡透巴如坎”是一個斤斤計較的老太婆。
誰要是得罪了她就一輩子都會點不着火。
因此草原上嚴格禁用鐵器或尖棍捅火,禁止往火裏吐痰、潑水和倒污物。
吃飯之前也要先向篝火獻上酒肉血食敬奉火神。
随即,當族人終于能夠開始做飯的時候。
薩滿賽罕又提着一隻族人剛剛宰殺好的羊羔,走到這片山坳邊緣,站到一棵被人剝掉了樹皮的大樹面前。
大樹白色的樹心被人雕刻成了一張人臉的模樣,唯有嘴唇黑紅,有些滲人。
人臉頭頂則被雕成了大鼓的形狀,形成一隻樹鼓。
這是他們需要敬奉的另外一位神明,本地數百裏範圍内的山神——“白那恰”也叫:“白額候”、“老把頭”。
傳說這位山神能變成老虎或者男女老幼,在山間幫助遇到危險的獵人。
因爲它常常遊蕩在各處山林,故入山行獵,禁絕喧嘩,以免觸犯山神,凡經老林、陡崖,也要向山神祈求好運。
路人凡是遇到樹鼓,都需要敬酒獻肉,并往神像的嘴上塗抹獸血和肉脂。
無論是敬奉“斡透巴如坎”還是“白那恰”,都是每一個乃蠻部族都需要嚴格遵守的【戒律禁忌】。
所有不遵守戒律的部族,都已經徹底從草原上消失了。
特别是“合蘭”部族的守護祖靈在争端中已經戰死的情況下,他們得罪不起任何一位神明。
然而,賽罕剛剛才在樹下撒上一碗酒,敲了一聲樹鼓。
嗷——!
山林中便忽然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恐怖虎嘯。
随即山林之中又跟着響起無數野獸的咆哮聲,野狼、狗熊、狐狸、野鹿.樹上那些未化的雪花都在片巨響聲中簌簌而下。
前後幾乎隻是短短幾個呼吸,原本潔白的山頭就再也見不到一絲雪花。
正當賽罕驚異之時。
那一聲威嚴的虎嘯便轉作了凄厲的悲鳴,旋即又戛然而止。
好似被人掐住脖子,将那一聲吼叫給硬生生地掐了回去一樣。
“老.老把爺保佑!”
心驚膽戰的賽罕眺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山林,手忙腳亂地做完敬奉之後,再也不敢多留,屁滾尿流地沖回了營地。
營地之中也頓時安靜下來,沒有再敢高聲說話。
而在那片茂密的山林中央。
這些乃蠻人剛剛敬奉的山神,不僅不能再庇護他們,甚至連它自己都庇護不了了!
咔嚓——!
使出【法天象地】的鬼将淩霄,死死騎在一隻額頭生着獨眼的巨型斑斓猛虎身上,雙手抱住虎頭一個用力,直接拗斷了它的脖子。
而渾身傷痕累累的淩霄,也無法再堅持,化作一道黑光沒入了王遠腦後的【功德金輪】。
不隻是他自己已經到了極限,旁邊展開了【沉淵法身】的王遠,還有身上清脆鈴音未息的凰妩,此時也都扶着膝蓋有些氣喘。
“呼哧.呼哧跑了一天了,這追兵終于算是幹掉了!”
顯然。
在一位黃敕地祇經營多年的法域之中,用最短的時間将之格殺,即使是他們三人聯手,也實在是一項艱巨的任務。
今天已經是王遠入職【九兵】後的第三天,也是進入關外的第一天傍晚。
隻因出關之後,整個北方的關外之地幾乎都是【蒼神】的統治範圍。
也遍布着與信衆共存的“有靈萬物”。
樹木、石頭、山川、河流.四處都是教門的耳目,隻要不是【蒼天正法道】的修行者,很快就會被各路妖魔詭怪發現。
就像王遠隻是沒有向路過的一面樹鼓敬奉,還順手打死了一隻追出來吱吱亂叫,問他“自己像人還是像神”的黃鼠狼。
就極爲不幸地捅了馬蜂窩,被以包括山神“老把頭”在内的各大本地神明追殺到了現在。
似乎在【蒼天正法道】的統領下,整個北漠都是一個擁有共同核心的準軍事化組織。
簡直比大炎的城隍系統還要嚴密。
“可是總感覺有些不對,【觀瀾閣】裏雖然也有提到過相關的情報,但不應該常年維持在這種水平。
對本性混亂的妖魔詭怪來說,簡直比殺了它們還要難受。
最近草原上一定有什麽重要的事情發生了,上面八成下了死命令。
另外,這次在關外行動必須要再換個身份了,否則幾乎寸步難行,一不小心就要被追殺到底。”
想到這裏,王遠向着那猛虎的屍體伸手一抓。
“攝魂!”
“食鬼!”
張嘴就将那“老把頭”早已五勞七殺的陰神給吃了下去。
這位地祇的記憶開始在王遠心底不斷翻湧。
很快他便解開了第一個從書本上根本找不到的疑團。
——爲什麽草原上的人道龍氣已然不存,幾乎化作妖魔國度,“乃蠻五部”卻幾乎沒有什麽反抗情緒?
難道大炎的堅決抵抗其實并沒有意義不成?
出乎他意料的是,“殺生樹”和蒼神給予乃蠻五部的助力不少,但是盤剝卻并不算太重。
該怎麽去形容呢?
最恰當的大概就是,當年,在那個紅色國度倒下之前,是白頭鷹産業工人最幸福的一段時光。
所以哪怕被妖魔詭怪統治,乃蠻五部的日子也還過得去。
不是因爲詭異良心發現,隻是因爲大炎還沒有倒下而已。
一旦借助他們的力量啃掉了大炎這個硬骨頭,【天官】必定露出噬血的本性,将乃蠻五部變成真正的豬羊。
可惜,芸芸衆生又有幾人能看得明白?就算看得明白,被煌煌大勢裹挾又能如何?
也許“殺生樹”也未必願意将唯一的【天門】開在赤縣神州。
然後持續數千年都和又臭又硬決不妥協的【九兵】死磕。
若是換成世界上任何一個其他的文明,不需要它們動手,自己都已經滅亡八百遍了,又怎麽可能數千年都屹立不倒?
可是誰讓當年這個世界的其他地方,大多隻是一片知識的荒漠呢?
被人将本體堵在了這裏,隻能想辦法去慢慢滲透。
将這個問題放在一邊,王遠很快便從“老把頭”的記憶裏發現了草原上針對大炎來客嚴格布控的原因,臉色也陡然一變:
“春祭?氣溫回暖,瘟疫攻城,打破白雲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