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
三匹驽馬踏碎地上渾濁的積水,拖着一輛十分寬大的篷車向山陽城的方向一路疾馳。
臉色蒼白至極,衣衫中還隐隐透出血迹的苗女白茉,正虛弱地倚在車廂裏,看着小窗外黑漆漆的天空微微蹙眉:
“蔣老大,好像有些不對,剛剛那會兒天就要亮了。
咱們上車後明明又走了那麽久,這天怎麽還是這麽黑啊?
哪怕烏雲密布大雨不休,也不至于沒有一絲天光吧?”
此時,這位少女禁咒校尉身上,原本充作銀飾的【銀鞘蠱】少了大半,就算是剩下的那些也個個暗淡無光,好像元氣大傷。
在她身邊躺着的,則是面如金紙的蔣飛鵬。
比起白茉,這位登州府禦龍直帶頭大哥身上的傷勢更重,胸腹之間像是被利爪掏了一把一樣,裂開一個大洞。
裏面肝髒破碎,似乎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大塊。
雖然正在第二境大成期【道兵】的自愈力下緩慢愈合,卻也讓他處于前所未有的虛弱狀态,近乎到了奄奄一息的程度。
别看昨天晚上殺進山陽城的各路妖魔詭怪數不勝數,幾乎讓薛府泡在了血河之中。
但中途就倒在路上的隻會更多。
他們本就黴運罩頂、殺劫臨頭,在路上遇到什麽樣的意外都完全不足爲奇。
哪怕是沒有遇到其他的敵人,僅僅是懷裏的一顆【霹靂子】、一隻火铳、幾隻【蠱蟲】就有可能制造一場慘烈的事故。
所以大多數人其實連城都還沒進,就已經慘死在了路上。
其中差點就包括了蔣飛鵬和白茉這兩位禁咒校尉。
因爲在“龍氣法禁”收縮之後,禦龍直的防禦重點一直都在龍氣顧忌不到的城外。
所以就跟王遠他們四個将禦龍直衙門安在了城外的山中一樣,蔣飛鵬和白茉平時也不長住山陽城。
昨晚“歲星經天”的時候,他們這兩個目擊者自然在第一時間就往回趕。
但半路上便偶遇了其他妖魔,一場惡戰之後,倒黴透頂的雙方都不好過。
妖魔慘死,他們兩個也雙雙倒在路邊昏厥了過去。
而且,其中至少有一半都是【銀鞘蠱】忽然暴走後的功勞。
直到快要天亮的時候,已經虛弱至極的他們,才稀裏糊塗地被人拉上了這輛篷車,得以順路返回山陽城求助。
直到這時,兩人這才勉強恢複了一點精神,随即便發現了有些不對勁。
随着【歲星】的力量衰弱,雨雲重新聚合,讓人已經完全分不清到底是白天還是黑夜。
除此之外。
經驗更加老道的蔣飛鵬隻是在篷車中掃視了一圈,便立刻臉色微變,對白茉暗暗搖頭:
“噓!”
然後又以眼神示意她去看同在大篷車裏的另外五個人。
是的,這車上并不隻是他們兩個。
大篷車是一種廣泛分部在大炎各地的公共交通工具,是官方驿站旗下發展起來的産業,一直穿行在州縣之間。
一般會配以用朱砂、雄黃、黑狗血等等材料繪制的符篆,再請城隍法力加持,能抵擋一些普通的小鬼、小妖、小怪。
畢竟就算在太平年月,百姓也大多不敢獨自出門,而是抱團出行,以免路遇各種妖魔詭怪。
這大篷車上有人上上下下十分正常。
大腦昏昏沉沉白茉,在一開始也沒有多想。
直到被蔣飛鵬提醒之後,她才定睛向着另外五人看去。
隻是一眼便立刻倒抽了一口冷氣。
本來因爲傷重還有些渾噩的意識,也猛然清醒了不少。
這五個人表面看起來還沒什麽,男女老少都有,似乎還是一家五口,隻是身體全都顯得太過瘦弱,臉色也有些過分慘白。
但他們通通都沒有腳!
不需要道法辨識也知道,他們都是鬼!
蔣飛鵬和白茉頓時意識到,自家的黴運根本沒有結束,上了這載着五隻鬼的篷車之後,還不知道要被送到哪裏去。
更加讓人細思極恐的是,那個把他們拉上車的車夫,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拉着的其實是一車鬼?
不等現在連一隻雞都殺不死的兩人商量出對策。
就聽一家五口中一個臉上長着青色胎記的小孩,滿臉天真地向身邊一個老頭問道:
“爺爺,進了城以後我們就能吃飽飯嗎?”
“當然了,城裏肯定比我們逃荒出來的那個鄉下好啊。以後等你長大了,還能住上大瓦房,娶上漂亮媳婦呢。”
“嗯,而且我們一家人永遠都在一起。”
“對,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齊齊。”
這家人的話音剛落,前面便蓦然出現了一座巨大的城池。
雖然上面寫着“山陽城”的名字,但是這座城池卻要比蔣飛鵬和白茉熟悉的那座要大上十倍。
而且燈火通明,充滿了濃濃的香火之氣。
在城市中央的一座輝煌廟宇中,還有一道金色靈光沖天而起,又在高空中化作巨大的穹頂籠罩住了整座城池。
正是“龍氣法禁”顯化出來的樣子。
兩位禁咒校尉卻是看得勃然色變:
“不好,這裏是府城隍的香火法域,我們再往前走怕不是要被送進陰世啊!”
兩人掙紮着就想要逃走。
可他們現在連正常喘氣都費盡,哪裏還能跑得掉?
咔嚓!
正在這時,城池上空那道金色的天柱忽然摧折崩斷,城中頓時萬鬼哭嚎:
“不好了,城隍爺隕落了!”
整座城隍法域登時一片大亂。
這個時候他們乘坐的馬車卻突然加速,向着路邊一座規模十分不小的宅邸猛沖了過去。
不知道這車夫爲什麽突然發瘋,蔣飛鵬和白茉都被駭得面無人色。
眼看就要撞上那大宅高大的院牆,兩人耳邊忽然想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們兩個怎麽跑到這鬼地方來了,快跟我回去。”
放在往日還沒有什麽,但現在聽來簡直如聞天籁,絕處逢生的兩人不禁喜極而泣。
“老王!救命啊!”
一個腦後亮着兩圈燦爛金色光輪,神聖威嚴的少年官人,蓦然出現在大篷車的身側。
輕輕伸手一撈,便憑空将兩人從篷車裏撈了出來。
而那輛車則在車夫的駕馭下速度不減,正正撞上了那家大戶人家的院牆。
但是并沒有粉身碎骨,而是徑直穿了進去。
王遠沒有去管那馬車,隻是猛然頓足,便帶着兩人離開一片大亂的城隍法域,回到了現實中的山陽城。
站到了一家大戶人家的房頂上,看這院落的樣子,竟與法域中的一模一樣,隻是縮小了十倍。
剛剛站穩,三人便聽到有個女人驚喜地高呼:
“管家,生了,生了,一次十個呢!”
王遠他們聞聲看去,房子下面卻是一個規模不小的豬圈。
哼哼呼噜噜.
一頭老母豬身旁正躺着十隻小豬仔,但有五隻卻在不斷掙紮、哭嚎。
其中一隻的臉上,還長着與剛剛那小孩一模一樣的胎記!
蔣飛鵬和白茉立刻就被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個時候,他們哪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要是自己剛剛沒有被王遠拉下車,這個時候拼命掙紮的小豬仔可能就不是五隻,而是七隻了!
豬圈旁邊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拈着胡須點點頭,對身邊的下人吩咐道:
“都給我瞪大眼睛,把這豬仔養好。
老爺可是說了,一旦滿三十天整,這些小豬便是最爲美味的時候,到時候便做成烤乳豬,一天吃上一隻。”
“好嘞,您老瞧好吧。”
那五隻小豬仔一聽這話,不禁哭得更加厲害了。
他們确實想一家人整整齊齊,但絕不是以這種方式。
看到此景,王遠深深皺眉,再次伸手一抓,徑直從空氣裏将剛剛那個車夫,更準确的說是一位【陰差】給抓了出來。
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便屈指成抓從他的胸膛裏掏出了一枚血色的劍形令牌,上書“正傍陰府”四字。
臉上這才露出了然之色。
“果然,是【黑太歲】散落下來的【兇神令】,惡果立刻顯現。
這個本來隻是負責将鬼魂帶回城隍廟的陰差,已經開始向着【詭異】轉化了。”
在黃曆系統中,吉神或兇神通稱爲神煞,一般代表的是天幹地支特殊組合的關系,有年、月、日、時四類神煞。
所謂“吉神宜趨”,便是指宜接近,會有吉利的神明。
而“兇神宜忌”,便是應遠離,會有沖犯不好的事發生的神明。
一年中有兇神無數,比如:正傍陰府、諸家火星、太歲堆黃、都天太歲、羅天大退、劍鋒殺方.等等等等。
這【兇神令】中便蘊藏着這些兇神的力量,能夠制造出各種稀奇古怪的厲害【詭異】。
就比如現在。
登州府的府城隍在硬抗了【歲星】一夜之後宣告隕落。
直接導緻城隍廟中的那些【陰差】也都失了庇護,輕易就被這一枚從天上掉下來的【兇神令】影響。
漸漸化作【詭異·送胎鬼】,會将活人和新死之鬼不經陰世直接送去投胎!
一旦讓它成長起來,登州府的公共交通系統恐怕都會迎來毀滅性的打擊。
平民百姓出個門做個車,就稀裏糊塗地被人送去投了胎。
要是人胎還好,萬一是豬胎、狗胎、騾子胎,那就實在是太過悲慘了。
“而且府城隍隕落,龍氣中樞運轉不靈,整個登州府的‘龍氣法禁’都起碼下降三成。
我們的苦日子要來了。”
聽到王遠說明之後,兩人也想到了後果,不禁憂心忡忡道:
“想要坐穩府城隍之位,生前至少也得是一位【陰神】境的鬼雄,一時半會我們哪裏去找這等人傑?這如何是好啊?”
王遠心說,這等人傑誰願意犧牲自己去做那完全失去自我的泥胎木塑?真是傻子都不幹啊!
卻在這時。
嗖!
一方金燦燦的印玺忽然破空而來,恰巧落入他的手中。
上書六個大字——山陽城隍寶玺!
嘟嘟嘟.
緊接着,一支凡人難見的隊伍擡着轎子吹吹打打而來,有【陰官】當先高呼:
“小的們恭迎城隍老爺赴任!”
“請王老爺上轎!”
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