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遠緩緩收回目光,卻隻能茫然四顧。
就像冬官的國運卦辭已經被壓在箱底多時了一樣,他完全不知道應該把這個驚天大秘密說給誰聽。
隻因【望氣術】這種能力不像是實實在在的,看得見摸得着的火槍、火炮。
它有一個緻命的缺陷——那就是永遠無法展示給别人看!
那位權傾朝野地位隻在皇帝一人之下的薛相,整天都在欽天監監正、五官靈台郎的面前晃悠。
就連這幾位都沒能發現此人早已經心懷異志,自己的話又有誰會信?就算有人信又怎麽奈何得了這位當朝宰輔?
他想得很清楚,大炎是大炎,建明皇帝是建明皇帝。
哪怕是官場早就已經爛透,但億萬隻想活下去的無辜之人卻不能随之陪葬。
至少在自己晉升【黃篆法師】,可以在亂世之中勉強擁有自保之力前,這個能給弱者遮風擋雨的王朝還不能倒下。
可惜,王遠想了一圈都完全想不到如何在官場之上破局,讓薛相這條狡詐的毒蛇露出馬腳。
“怪不得他們敢強吞一府之地的新田,公然跟建明皇帝的開荒令對着幹。
上下的信息通路都被薛黨給徹底堵死,這條趴在大炎身上吸血的毒蛇穩坐釣魚台,根本無懈可擊。”
“等等!當初紅纓說中樞有内鬼(136章),将他們推演國運的消息洩露給了‘無生道’,這才招來了颠倒道人的半路截殺。
導緻一百餘位【白虎銳士】慘死洛水。
既然薛介溪早就心有異志,氣象顯化蛟蛇,那麽有沒有可能他.就是中樞裏的那個内鬼?!
不僅如此”
當王遠成功理出一個線頭之後,馬上開始對腦海中那些雜亂的情報抽絲剝繭。
“有沒有另外一種可能。
其實并不是因爲薛介溪在建明皇帝潛邸時,就已經跟随左右,最後才能借着東風飛黃騰達。
反倒是因爲周溫睿身邊出現了我家姨娘,才讓這個本來平平無奇的泾王,進入了某些有心人的視野。
被他們施展手段幫助其竊取龍氣,硬生生給扶上了龍椅。”
“畢竟,姨娘在蛻化爲青龍之後,至少也該達到了黃篆法師的位階。
參照積累了兩百年的洛陽王府,最後能拿得出手的不過就一個第三境的【道将】衛安甯。
泾王一個剛剛就藩,連半點積累都沒有的藩王,憑什麽能算計一條法師境界的青龍?
必定得到了外力相助!”
至此,王遠終于得出一個結論。
——自家姨娘丢失鱗甲的事情,恐怕跟“無生道”主導的墜龍事件,在本質上完全就是一碼事!
建明皇帝很有可能隻是一個被薛介溪和無生道共同算計的“木偶”,也是“赤龍墜下雲和橋”的關鍵破綻。
這個自視甚高的家夥,也許還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在與虎謀皮。
現在王遠想要破局,沖破第二次劫運,還是要找到大概率被囚禁在某個地方的姨娘。
另外,薛東樓對“龍王爺”放任不管,也随之變得理所當然起來。
薛家和“無生道”之間恐怕早有默契,決堤之事也遠遠不止是爲了兼并土地那麽簡單。
“薛家父子真是把天下人都給玩弄在股掌之間了,是蛟蛇也是奸雄啊!
不過,小薛馬上就要死了!”
王遠心裏在翻江倒海,臉上卻不動聲色,繼續跟着家丁往裏走。
相府之中雕梁畫棟、亭台水榭自是不必多說。
關鍵是一行人每過一重跨院,都會更換新的引領者,從大門口走到那座東南角的家廟,起碼換了十幾個下人引路。
中間更是沒人說過一句話。
這相府之中的等級顯然極爲森嚴,治家如同治軍。
即便是幾人見多識廣,也不禁震驚于此間的大排場,下意識地便爲之噤聲。
當他們來到家廟門前的時候,眼前一幕讓他們更加震撼。
四名手持香爐、金燈的彩衣侍女在前,上百金盔金甲的魁梧侍衛分列兩側,如同兩道牢不可破的堅城。
隻是他們神情冷漠,完全沒有一絲人味兒,卻周身神光湛湛,還帶着濃濃的香火味兒。
“這些人是配享在薛家家廟中的家兵家将。
似乎還是邊軍的軍魂,這可比登州府府城隍的家底都要厚實得多了。
可惜都是些早就失去了自我的可憐鬼,隻會聽令行事,跟泥胎木塑沒什麽兩樣。”
爲首的袁朗低聲對其他人解釋了一下這些金甲兵将的由來。
随着修行日久,王遠對“天官”、“地祇”、“人鬼”這天地人三神道的了解也漸漸深入。
術士的正統修行離不開天靈地靈之炁。
控制着靈炁多寡的【天門】、【地戶】,便好像煉丹時的文火武火,需要用心時時調整。
既要避免天靈太多,被活化的知識反客爲主,也要避免地靈太多,被紅塵迷心,徹底沉淪。
無論哪一個多了,都是大毒!
而這些身處城隍系統中的“人鬼”,常年泡在香火願力的海洋中。
無論是各地的城隍爺,還是最底層的神吏,不需要幾年就會被香火願力徹底改造成信徒心目中的樣子。
就算是聶人熊那樣生前爲【陰神境】的鬼雄,一旦坐上城隍之位,恐怕最多也堅持不了十年。
而且這個位置想坐上去很難,想要再下來卻是完全不可能。
對術士來說,“人鬼”神位就跟封神榜一樣,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豪族的家廟也不會例外。
“咄!都給老夫閉嘴!真是不懂規矩。
薛相家廟也是你們能交頭接耳随意喧嘩的地方?不敬,都是大不敬!”
看到他們竟然敢在這裏随意出聲,立在門口的老管家薛岩臉色頓時一冷,指着幾人的鼻子便破口痛罵。
宰相門房七品官,更何況是管家這種爲他治家的家宰?
即使薛岩隻是留守老家的二管家,比随侍薛相的大管家矮上一頭。
但區區四個七品的禁咒校尉,在他眼中也和自家的家奴一般無二,可以随意打罵。
“你這老奴”
剛剛從山上下來,還沒有經曆過社會毒打的高明瀚頓時氣血上湧,勃然大怒。
自己和一衆先輩整天拎着腦袋和妖魔詭怪浴血拼殺,說不定什麽時候人就沒了。
不說得到被保護者應有的尊重,竟然還要被區區一個家奴随意喝罵,這哪裏能忍得了?
沖動之下,就要給那老頭一個教訓。
然而,正在這時。
幾人眼前忽然閃出一片夾雜着香火味的金色靈光,将他們轟然吞沒進去。
嗷吼!
随着一聲麒麟怒吼在耳邊響起,衆人感覺身體猛地一沉,體内【神通法篆】的道法靈光也瞬間随之沉寂下去。
薛家家廟中那道形如麒麟的濃厚族氣,早已經超過了世間大多數作爲龍氣樞紐的城隍廟。
輕而易舉便将他們的一身本事完全封禁。
除非得到薛家主人的許可,否則決然用不出任何最低級的道法!
老管家薛岩看着他們冷笑一聲:
“在我家相爺面前,就連九邊邊軍那些修成第四境【兵道法相】的軍主,都得乖乖自稱一聲門下走狗。
老老實實伏低做小,還要定時獻上軍魂,才能領到軍饷。
你們又算什麽東西,敢在我家狂吠?
待會兒要是瞧好了公子的怪病倒還罷了,若是瞧不好,有伱們的苦頭吃!
到時牽連師門、家人,莫怪老夫言之不預!”
說完便帶頭走進了家廟。
術士最讓人恐懼的,便是防不勝防的各種奇詭道法,單純論兵法修爲,未必及得上普通的【道兵】。
這趾高氣揚的老東西自然不懼。
可是,久居登州府這種沒有禦龍直編制的地方,從未這個衙門打過交道的薛岩,卻根本不知道。
禁咒校尉雖有官身,但他們并不需要“混”體制,更不需要對上官低三下四,性情自然也沒有被大炎官場馴化過。
根本就不吃他這套能死死拿捏普通官吏的手段。
幾人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冰冷,就像是在看着一個死人。
而薛岩更不知道的是,邱少白、袁朗、高明瀚三人确實被完全封禁,暫時也真的拿他沒轍。
但在薛家麒麟狀族氣臨身的瞬間,王遠腦後的【功德金輪】卻忽然展開。
金輪中原本細微的呢喃聲,瞬間變得響亮,竟然将大部分薛家族氣都擋在了身外。
雖然一身道功也受到了巨大的限制,卻隻是讓他的實力降到了“受箓入道”之前,并不是完全用不出法術。
更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待在這家廟裏的每一刻,都會讓道法漸漸消磨,道行永久倒退。
下意識地屈指成爪,向着前方的薛岩輕輕一抓。
“攝形!”
這也是鬼道法術中各種陰毒手段的前置,攝來形體,便相當于完整獲得了對方的生辰八字。
後續再拿這玩意兒幹什麽,就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達成‘萬民敬仰’之後,竟然還會有這種好處?”
【功德金輪】在接連經過了洛陽城、登州府,這兩次影響範圍極廣的大事件,陸陸續續得到了百萬人級的衷心祭拜。
終于讓王遠隐約窺見了【功德金輪】漸進式質變的終點。
一種對達官顯貴來說極其恐怖的能力——無視【龍氣法禁】,驅使道法随意殺人!
質變到極限,恐怕出入九重宮禁,也隻是閑庭信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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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