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
淅淅瀝瀝的小雨中,王遠在大陵村少說已有百年曆史的古老街巷裏踽踽獨行。
頭發淩亂,大袖寬袍,滿身髒污,眼神躲閃遊移。
被那些大陵村王氏族人看在眼中,紛紛皺眉,這分明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忙把家中的孩子都趕進屋裏,掩住院門,避開這個髒兮兮的晦氣之人。
“這傻子扮了一日的‘屍’,今天醒轉過來怎得這麽狼狽?”
“怕不是沒有辦好差事惡了祖先吧?”
“說不準呐,這小子生下來就克死了父母,全靠我們這些鄰裏族親看顧才能長大。
八成是個天煞孤星的命,連祖宗都不待見他。”
“冤有頭債有主,隻求祖宗和各路鬼神不要怪罪到我們頭上,若有不滿,就将這傻子帶走好了。”
有那街邊閑漢、長舌惡婦嘀嘀咕咕,尖酸刻薄,難以入耳。
因爲這些年王雲虎對村民的刻意引導,王遠已經聽過了太多這種聲音,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會咬人的狗不叫,他們最多跟在那位族叔的身後搖旗呐喊,撿些殘羹剩飯,根本沒那個膽子親自對自己動手。
在他眼中完全沒有威脅。
然而,王遠心中的緊迫感卻一刻都沒敢放松。
‘今天隻能算是勉強過關,安穩的日子可能連兩天都維持不了。
很快他們就會發現,我根本沒有被【詭異】奪走福運命數,說不定到時候徹底撕破臉皮,殺身之禍立刻臨頭。’
雨水冰涼,王遠卻恍然未覺,離開祠堂後他便大步疾行。
‘這歸根結底還是實力不足。
武道第一境【骨肉外相】可臻至凡人極限;第二境【練髓換血】漸至非人,可入籍大炎【道兵】;
第三境【通靈變化】可爲【道将】,也是王氏老祖宗當年的境界。
要是我現在就達到了【練髓換血】的非人之境,哪裏還需要跟那些人虛與委蛇?什麽烏雲壓頂也都給他吹散了。
不過,對我來說更強的兵法境界已經不再遙不可及!’
自從昨晚借着【鬼王臨壇印】吃掉那詭骨、詭皮之後,他體内的燥熱就一刻強過一刻。
王遠驚喜地發現,這些詭異的玩意兒不僅味道極好,更能轉化成菁純的元氣補益身體,比吃了大補藥還要厲害。
僅僅一夜過後,武道第一境【骨肉外相】中,繼“外壯”、“內壯”之後的第三道關口:“整勁”已然突破在即。
隻要踏破這一關,在武道兵法一途也算登堂入室,初步有了跟族中周旋的本錢。
不再是那等毫無根基,轉眼就被雨打風吹去的浮萍了。
然而。
當王遠頂着族人的閑言碎語,快步走到大陵村西北角,一座距離北邙山最近的破敗小院門前時。
耳朵微微一動,霍然轉身。
恰好看到身後兩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同時伸手,一起抓向自己的肩膀。
這兩人一個身材精瘦,一個臉膛焦黃,腰間挎刀,身上穿着守陵人的黑色勁裝,滿身都是精悍之氣。
心中一沉,這兩個家夥可不就是當初帶着自己去扮“屍”的族長幫兇嗎?
而且那個精瘦青年王成,本就是【骨肉外相】大成的厲害角色,如果想強行拿下自己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不要說兩天,這真是連一點喘息的機會都不留給自己啊。
一旦動手,就一環扣一環,像催命一樣,實在是太快了!
‘不成,必須得想想辦法,至少得躲過今天!’
興許是沒有料到王遠反應這麽大,兩人的動作不由齊齊一滞。
“嗯?”
接着又與少年那雙猶帶着血絲的深邃眼眸對視,不由聯想到了這少年昨晚的恐怖遭遇,悻悻收手。
雖說正常情況下,【詭異】的報應不會毫無規律地大規模“傳染”。
但作爲守陵人見多了怪事,又深度參與了這場“謀殺”的兩人,終究還是有些忌憚。
兩人中身材精瘦實力更強的王成對着王遠呵呵一笑:
“遠哥兒,你這麽早就急着回家幹什麽?
族長說,按照祭祀科儀,你還得去北邙山上祭拜過咱家先祖王公配享在王陵中的神位才算完滿。
快走,快走,這事兒辦得越早越好啊。”
緩過神來的兩人,就要再次伸手抓向他的衣袖,将他強行拽走。
在場的三個人都心知肚明,這個時候王遠一旦乖乖就範,跟着他們去了一片荒郊野嶺的北邙山,必然是再也回不來了。
卻在此時,王遠體内的《小生死簿》陡然一亮。
啪!
王遠将滿身瘋勁兒發揮地淋漓盡緻,猛地甩開王成的手,口中怒喝:
“王小六!遠哥兒也是你能叫的?!
我昨晚剛剛撞了鬼,今天你也要來欺負我不成?叫叔叔!”
那雙依舊帶着幾分狂亂、驚惶的眼睛猛地一瞪,幽深的瞳孔内迸射兇光。
哪怕王成兩人都實力不俗,此時也臉色一白,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就連呼吸都不禁停滞了片刻。
在他們的眼中,這傻子的身體裏就好像有一頭磨牙吮血的猛獸忽然活了過來。
虎嘯山林,萬獸齊喑!
“你”
《小生死簿》在被激活之後,顯然改變了王遠這倒黴鬼身上的什麽東西。
司命生死簿,召将遣閻羅!
有德于人,有德于天地,自然便會有“陰德”加身。
但“陰德”對還活着的人完全沒有用處,隻有當人壽盡之時才會結算一生“陰德”多寡,天地據此給予來生業報。
不然又怎麽可能會出現“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遺骸”這種咄咄怪事?
而這《小生死簿》最核心的能力,并非召靈遣将,而是能将“陰德”即時變現,以“陰德”爲筆墨修改《生死簿》!
換言之,隻要是志述上有的,都可以随意塗改,然後化作現實!
王遠這輩子從出生開始就【氣運】極差,在一群心懷鬼胎的族人環伺下完全朝不保夕。
本來硬到能吓哭普通鬼怪的貴重命格——【白虎持勢】,也被烏雲壓頂牢牢困住。
龍遊淺灘,虎落平陽,顯不出絲毫威風。
直到王遠借用《小生死簿》破局,足足花了一千點陰德,幾乎讓賬面清零,才爲自己加上了一點【氣運】。
從必死無疑的:“-6,黑雲壓頂,三火将熄,大兇!”變成了:“-5,天光一線,三火飄搖,兇!”
此時。
随着氣運上漲,【白虎持勢】也好像潛龍得水、虎歸山林,立刻抖擻了三分威風。
也爲王遠在這又一場殺身之禍中,創造出了一線生機。
隻是,王遠在慶幸之餘也有些疑惑。
他此生一落地就有完整記憶,完全不記得這十五年來幹過什麽好事,竟然在擊殺【詭異】之前,就莫名其妙攢下了七百餘陰德。
不然隻靠着斃殺【詭異】所得,根本換不來這一點氣運。
此時,對面兩人被【白虎持勢】的一絲虎威吓退,身上的氣焰頓時消了三分。
王成臉色一陣青白,卻不願意承認自己會懼怕一個傻子,自我安慰道:
‘看樣子這小子是真的被吓瘋了,竟敢在我面前裝大個。
莫生氣,莫生氣,我不跟這個半隻腳已經踩在棺材裏的癡傻兒一般見識。’
羞惱之餘,卻也記得要以族長的任務爲重,于是果斷降低姿态躬身對王遠賠笑道:
“是是,您說的是。
十三叔,您快跟我們走吧?不能耽誤了正事啊。
等從北邙山回來,我帶你去吃王記包子鋪的羊肉湯包可好?”
宗族裏面八十老翁叫稚童爺爺的情況都比比皆是,王成并不介意被王遠占點便宜,隻想趕快把這傻子诓到北邙山上去。
王遠心思電轉。
如果在意識蘇醒之前,被美食誘惑,他說不定稀裏糊塗地就跟着去了。
現在哪裏還會吃這一套?
正要尋思個合适的借口把這兩人搪塞過去,創造機會先突破“整勁”再說。
“我”
就在這時,王遠耳朵一動,似乎從近在咫尺的破敗小院中聽到了什麽。
下一刻。
他忽然暴起,一把薅住王成的衣襟,唾沫星子都噴到了他的臉上:
“昨天你讓我去扮‘屍’的時候,還說等回來就請我吃洛陽城的糖人,我的糖人呢?
王小六,你小子老是騙我,根本不是好人。
哼,我這就回家告訴我爺爺,讓他去你家打你爹的屁股!”
這句話換成村裏任何一個人來說,都實在是再正常不過。
但從王遠的嘴裏說出來。
嗚——!
王成他們當即便感覺後頸似乎有一陣陰風忽然刮過,讓兩人狠狠打了個寒戰,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這大陵村中,哪個不知道王遠是被一衆親族吃了絕戶的孤兒。
他是孤兒啊!
兩百年一脈單傳的長房中,除了眼前這座破落的小院,就連他父母都不在了,家裏哪還會有什麽爺爺?!
可一個傻子有撒謊的能耐嗎?
兩人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了那一本,由他們親手放進祠堂裏的《屍賬經》,以及必定會被引出來的詭東西。
他們頭皮一陣陣發麻,再也沒有了一開始的生殺予奪的嚣張氣焰。
在這個道法顯聖的世界上,不信鬼和傻大膽的人早就已經死光了。
‘媽的,這傻子昨晚在祠堂裏到底看到了什麽啊?他瘋了,我也要瘋了!
等幹完這一趟差事,非得去洛陽城的翠屏樓、紅袖招,讓那些身嬌體柔的姐兒洗洗晦氣不可。’
這個時候,王遠已經趁機轉身推開了自家小院的院門。
兩人看着那間雨天中黑漆漆的卧房,雖然聽不到裏面有絲毫人聲,但一層白毛細汗卻從背後唰地冒了出來。
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樣,眼睜睜看着王遠走進了小院。
大門重新閉合,原地隻留下一句:
“王小六,明天帶着雙份的羊肉湯包和糖人,用滑竿擡你家十三叔上山,不然我死也不去。”
爲了争取時間,王遠沒有斷然拒絕他們,而是給雙方都留下餘地,不至于讓這兩個幫兇直接狗急跳牆。
嘭!
兩人看着那扇斑駁老舊的院門,誰也沒有那個勇氣再去推開。
他們似懼似恨地咬了咬牙跺了跺腳,終究還是轉身離去。
嘴裏還不忘罵罵咧咧地給自己壯膽:
“這小子果然是個癡傻的,不僅瘋了還發了癔症,我們明天再來。
到時多叫着幾個人。”
“對對,不過是個傻子的癔症.”
然而。
他們前腳剛走,門後就隐約傳出一個雖然蒼老卻十分慈和的聲音:
“咳咳.阿遠回來了?給你留了早飯,在鍋裏不要忘了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