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州,登州府與東昌府交界處的一段官道上。
行人車馬熙熙攘攘,但是進入登州府的極多,出登州府的人卻不多。
還有一點與往日十分不同,源源不斷進入登州府境内的路人中,除了十分常見的難民之外,還有不少衣着光鮮不愁吃穿的富戶。
而且一旦踏入登州府地界,他們臉上原本的惶急表情就陡然散去,好似深深松了一口氣的樣子。
顯而易見,那些身家符合條件,即将被強遷入京的豪強,個個都是消息靈通之輩。
在提前收到風聲,得知了其他人遷徙途中的種種慘狀,不僅錢财被兵丁盤剝,甚至連妻女都有可能不保之後。
哪裏還會等着官府上門破家?
自然是匆匆折價變賣家産,甚至直接破财保命,第一時間舉家就近避禍。
無論是士紳還是豪商,他們家中大多都有商号,這段時間耳邊聽到最多的地方便是——二王子周景煥控制的登州府!
現在已經是三月底,去年登州府成功過冬的成績單,早就通過本地發達的商貿系統遠遠地擴散了出去。
亂世之中什麽東西最寶貴?
當然是“安定”二字啊!
若是連安全都沒有保障,他們這些家财萬貫的大财主,都隻是一頭頭任人宰割的肥豬而已。
也許很多商賈、士紳并不是十分相信登州府那個好似天方夜譚一般的傳言。
但在有避禍之念的時候,還是在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個地方。
況且,現在周邊能幫他們頂住壓力,不至于被官府遷往京城的,除了周景煥之外也沒有别人能夠做到了。
哪怕其中隻有三四成受到傳言影響遷入登州府。
周老爺和王老爺也能賺得盆滿缽滿,吃得滿嘴流油了。
陰差陽錯之下,倒是頗有麽些,三皇子作妖,二皇子吃飽的樣子。
人在家中坐,白白撿了個大便宜。
當然,有些人在外面橫慣了,初來登州府似乎還有些不太了解這裏的規矩。
嘭!
一個衣衫褴褛的消瘦人影,忽然被人一腳踹出三步遠。
周圍不想惹麻煩的路人紛紛閃避,不敢胡亂摻和。
那人在被踹飛後,不顧身上的疼痛,連滾帶爬又沖上來,口中無助地嘶喊:
“老爺,行行好,把我女兒還給我!求求你!”
卻見一個身着綢緞長衫,卻滿臉橫肉的員外,手裏抓着一個身材幹瘦的小女孩,沖他冷哼一聲:
“什麽你女兒?這是我花兩個白面饅頭買來的丫鬟!饅頭你自己不是都已經吃了嗎?還想不認賬不成?”
旁邊紛紛駐足的路人循聲看去。
那員外手中被吓得哭哭啼啼的難民少女。
雖然穿的十分破爛,臉色也發黃還有些未曾長開的稚嫩,但細看五官眉眼倒是有那麽幾分清秀的麗色。
在普通農家的女兒中算得上十分難得的美人胚子了。
有些見識的路人此時已經明白過來,豪富之家常常蓄養美貌的妾侍、丫鬟,可她們本質上卻和家妓無異。
這小姑娘要是入了他的家門,也許不用怕會餓死,但剛剛才開始的一生也就徹底毀了。
被主家打罵、淩辱、虐待、乃至重新發賣.都是可以預見的未來。
聞言,那女孩的父親跪在地上哀哀哭訴:
“老爺,您剛剛說饅頭是賞給我們的,又沒說要換我的女兒!
她娘臨終前把我們唯一的孩兒托付給我,讓我好好照顧她,我就算是餓死,也絕不能賣掉我兒啊!
求您發發善心,放過她吧!”
這員外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樣,笑得前仰後合:
“哈哈哈,這話真是新鮮!本老爺不爲了伱這還有幾分姿色的女兒,憑什麽給你這臭乞丐白面饅頭吃?
你也不撒炮尿照照自己,你配嗎?!”
那因爲兩個饅頭惹來禍事的男人,此刻看着女兒滿眼愧色,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然後狠狠咬牙,從地上撿起一塊鋒利的石片,扯掉身上破爛的衣物,對準了自己的肚子。
“我我.把這兩個白面饅頭還給你!”
說着就要用那石片狠狠劃開自己的肚子。
然而,還不等石片觸及能清楚看到一根根嶙峋肋骨的胸腹,就被人用一根杖頭爲鳥形的拐杖擋住。
這難民擡頭一看,卻發現面前站着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對他和善一笑:
“且慢!後生,這登州府不同别處,可不是不講道理的地方。”
他手中拿的不是普通拐杖,而是一根由周景煥頒發給登州府境内所有七十歲以上老人的【鸠杖】。
既是尊老,也是代表着某種特權。
随後。
這位挺身而出的老人,面無表情地看了那強行拐賣人口的員外一眼,轉身朝着半空拜了三拜,口中鄭重道:
“東平縣人士,小老兒李三鬥請【活閻王】主持公道!”
話音剛落。
铛!
随着一聲響鑼開道。
衆人便看到面前有金光一閃,一位黑袍【判官】,一位紅袍【日遊神】,帶着一隊【陰兵】踏破陰路降臨此間。
身上神光隐隐,威嚴深重。
心神劇震之下,官道上的路人紛紛拜倒在地。
在登州府境内,虔誠信徒念出王老爺的神号,就可以召喚城隍廟麾下,那些絕對公正辦事的判官、日遊神和夜遊神。
遇到大事,他們自會分理陰陽,與民公道。
有【黑律判官法】相助,真相到底如何,一觀便知,任何蛛絲馬迹都瞞不過他們的眼睛。
就看那黑面判官一雙【法眼】目光如電,掃了那個雙目圓睜不敢置信的員外一眼,口中冷然道:
“光天化日之下,拐賣人口!
依《大炎王朝陽律》,判令斬立決!再依《陰司黑律》将魂魄壓赴鬼獄受刑!”
那方才還趾高氣揚的員外,此刻終于變了臉色。
“不不不,我跟東平縣令是同鄉,你們.你們不能治我!”
由于【殺生宴】的存在,赤縣神州曆朝曆代都有規定,凡是拐賣人口一律死罪!
而且買賣同罪,盡判斬立決!
大炎立國之後,這些也都明明白白地寫在了大炎律法上。
隻可惜“有法不依”幾乎是王朝末世吏治崩潰的通病。
在大炎這條律法早百十年就已經與一紙空文無異,有的達官貴人、豪商巨賈蓄養成群的奴仆婢女,根本無人去管。
他也沒有料到,這二皇子的地頭上竟然還在嚴格執行《大炎律》,要來真的?
這個平日裏就作惡多端,做賊心虛的員外在意識到大事不妙之後,立刻抛下自己的馬車扭頭就跑。
但哪裏又跑得過一群鬼神?
就聽那黑面判官冷喝一聲:
“既然此處無【陽官】在場,便由我等【陰官】代爲執行。
拘魂!敕!”
嘭!
那個明顯練過【道傳兵法】的員外,沒跑兩步便一頭栽倒在地,已然氣絕。
魂魄離體被一群【陰兵】壓在手中。
這幅場面的震懾之力,在那些外地人眼中簡直駭人聽聞,心中惴惴的同時,卻也立刻心生歡喜。
他們大多數人都是普通人,不會,也沒有資格去欺負别人。
不會随随便便被别人欺負,搞得家破人亡,對他們來說便是最大的安全感。
“善惡到頭終有報”在這登州府中,終于不再是一句空話。
而本地人則是跪在地上誠心禮拜,口中齊呼:
“護國安邦扶社稷,降施甘澤救生民。統轄大兵巡世界,賞善罰惡日同明。正直公忠判生死,禍淫福善闡威靈!
禮敬活閻王!”
那逃難來的男子帶着女兒在地上連連叩首,磕得一片青紫,眼中熱淚滾滾:
“公道!我高老四活了三十年,真的見到公道了!
此地有青天,有青天啊!”
無與倫比的認同感和歸屬感油然而生。
随即,一股子磅礴的願力從衆人身上騰空而起。
彙入登州府上空,那一片在每個修行者眼中都金光萬丈的“龍氣法禁”之中。
忙着跪拜的百姓誰也沒有注意到。
那判官和日遊神卻是帶領一群陰兵,向着人群身後的林地深深躬身一禮,這才恭恭敬敬地垂手後退,進入【陰路】消失不見。
那片林子裏。
青衫少年和紅裙少女正肩并肩坐在一根纖細的樹枝上,除了判官和日遊神之外,再也無人能發現他們的存在。
“不錯,即使咱們不在家,這套制度也運行的很好。
對付妖魔詭怪可能有些太過勉強,但已經足以在凡間行使執法權了。
【陰德】在死後結算,報應來的太慢,不足以震懾惡人。
設置一條不能觸碰的紅線,讓現世報來的快,才能真正塑造一個太平盛世!”
【陰德】什麽的完全無所謂,我隻是想讓所有人都跟我一樣做個好人!
面對一百萬點功勳,以及超過五十萬點的缺口,王老爺終于意識到了自己依舊還是一個窮人的事實。
随即,便告别那位看向自己時,表情同樣有些奇怪的【大司命】分身,離開了蓬玄洞天。
下定決心盡快搞錢咳,是行善積德!
兩人沒有急着趕路,兩個月不在家,正好重新了解一番大炎的局勢。
也正好目睹了這樣一幕。
新的治理體系明顯已經漸漸深入人心。
《孟子·告子上》說:
“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從之。”
判官、日夜遊神他們,在生前本就是仁、義、禮、智、信全面發展的正直聰明之人。
修行【黑律判官法】之後從本質上杜絕了徇私枉法的可能性。
在他們的監督下,也将登州府變成了人間首善之地。
默默積蓄力量,總有一日可以星火燎原!
不過,看到越發強盛的“龍氣法禁”,王遠在高興之餘,卻也不禁有些納悶。
“強遷豪強入京不是什麽新鮮事兒,人、财、物、稅本身就是龍氣的載體,集中豪強就是集中龍氣。
可是就算要強幹弱枝,也可以用些懷柔的手段。
現在掌管了朝堂的薛介溪和武毅候周星樓,怎麽有些越發急不可耐的樣子?
而且‘無生道’這一門子妖魔詭怪集中龍氣又是爲了搞些什麽名堂?
有古怪!也不知道【大司命】他們又是否清楚此事?”
正在這時,耳邊忽然傳來凰妩一聲驚呼:
“小遠,快看!”
王遠循聲望去,卻見方才那個脫掉衣服,差點給自己開膛的難民腰間,竟然隐隐生着一小片紫黑色的斑塊!
心裏頓時咯噔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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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