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少年，得道成仙，是有史以來，第一位霞舉飛升的真仙。
自此之後，作爲後世生靈之中，唯一一個，憑着自身修行，堪比天神的存在。
而他身處于天界，本該舉世皆敵，卻成爲了一個特殊的存在。
他沒有掌握任何神靈的權柄，他沒有資格幹涉諸天萬界的秩序規則。
有神靈保住了他。
有神靈依然要殺他。
但也有神靈，爲了從他身上，獲取仙道的法門。
而第三類的神靈之中，包括了神皇。
于是他沒有隕落在這個時代。
但他失去了一切。
就連他本身，都被軟禁了。
此後的歲月裏，南鬥星君是跟他接觸最多的一尊神靈，因爲南鬥星君抱着善意，更容易在他身上，獲取仙道的法門。
而在此期間，他對那位來自于陰世的陰神，也有了足夠的了解。
六世人仙，造福萬界，爲人族希望，獻盡了一切，奠定了基礎，包括自身的成就，在冥冥之中，也有對方的種種舉動之相助。
最後的時刻，六世人仙，灰飛煙滅。
但不止是這樣。
他所出身的這座人間，還是被滅掉了。
跟随着他，想要重建新秩序的那批有志之士，盡數灰飛煙滅，連魂靈沒有留存。
他帶着所有人，走上了絕路，偏偏他自己活了下來，并成爲了人族的最強者……被囚禁的最強者。
他有時候思考着，自己似乎踏破了界限，超出了人族應有的範疇，成爲了一種能夠跟天神并肩的新生種族。
天界的神，稱他爲仙。
或許，他也不必再挂念人間的一切了……萬界的人族，似乎與他早已不再相關。
“仙……”
少年歎了聲，說道：“倒也沒錯。”
他伸出手來，低聲道：“不過，仙的一半，還是人嘛。”
——
随後的長久歲月裏，他似乎什麽都不願意理會了，鑽研着仙道的修行。
但他偶爾會在沒有任何窺探的時候，眼神變得恍惚。
李正景看得清楚，這是一種對現在以及未來的迷惘。
如果沒有六世人仙的出現，也許這個少年，就成爲了神仙。
跟天神一樣的仙！
但現在，他是仙人，一般是人。
“父神，這就是後世的天帝？”
“是他。”
李正景想了想，說道：“我們站在歲月長河之上，看着時代的變化，但對于他來說……這一切都是他在經曆，他的好友、他的老師、他的道侶、以及如六世人仙這般素未謀面的人族，都死光了。”
他看向船神，問道：“在剛才那一場攻打神廟的大戰之中，是他率領着這些人去赴死的。”
船神悶聲道：“還有很多人仙，是擋在他的身前，爲他而死的。”
李正景歎道：“作爲旁觀者，咱們沒有他這種親身感觸，而如今作爲囚禁者，作爲人族最強的他，心中諸般複雜情緒，也不是你我可以真正去領會的。”
吐出了口氣，李正景說道：“我原以爲後世的希望，應該是天公籌備好的，以造化天族之機緣，所造就出來的存在。”
“未有料到，最後起勢的，是一個真正的人族，一個極度純粹的人族，隻是他的天資，堪稱空前絕後……哪怕放眼後世數百萬年，想必也隻有我能夠與他相提并論了。”
“但現在，他不單是一個人了。”
“人族的運勢，似乎都系于其身。”
“那些灰飛煙滅的過往，那些爲他而死的人，都在冥冥之中，推着他繼續前進。”
“他雖然被軟禁者，但他也沒有放棄這些因果，他承擔了責任，隻要不死，終究會起勢的。”
李正景看着在天界的那個少年，恍惚間看到的，已經不止是一人。
在這少年的身上，有着許多人的影子。
是這些影子，搭建了階梯，讓他通向了天帝之位。
而這些過去的影子，一直積壓在他的心中，不曾忘卻。
更在将來，類似的影子，隻會越來越多。
跟随着天帝，去推翻神庭的人族，甚至心系衆生的神靈，不免會在大戰之中隕落，成爲天帝心中烙印下來，不可磨滅的影子。
——
而接下來的走向，也确實如李正景所預料的一樣。
歲月悠長，人族俊傑，層出不窮，但修至真仙的存在，隻有這個少年。
他太過于傑出，以至于諸天萬界的人族，都黯然失色。
相較之下，諸神的目光，依然落在這少年的身上。
“這些年間，你的出現，吸引了諸神的目光。”
南鬥星君平靜說道：“原本因爲你的出現，給你所在的人間，造成了浩劫，也幾乎将浩劫帶給諸天萬界的塵世間……”
祂看着少年，繼續說道：“但是你提及過一句，集思廣益，如今的仙道，不是你一人造就而成，乃是衆生的智慧，所以，諸神按捺住了心中的激蕩。”
“可是這麽些年間，沒有誕生過另一位真仙。”
“反倒是各界人間，因爲諸神的注視，對于仙法的關注，深受人間僞神的壓迫，動亂也愈發多了……單是出現沖擊神廟之事，就已經超過了上千起，無一例外，都被鎮壓了。”
随着南鬥星君的聲音，少年目光微凝，卻沒有開口。
這上千起事件，便相當于，有超過上千位戰力已然超越人仙上境的人族強者隕落了。
“諸神認爲，這是放任的結果。”
南鬥星君說道：“而人間的仙道，過于粗淺，對神靈起不到幫助！并且，最爲出色的仙道，在你身上……所以，留下你，足夠了。”
少年終于擡起頭來，沉聲道：“什麽意思？”
南鬥星君說道：“你是一個很聰明的人，算是本神見過，最出色的人族！本神言中之意，你再是清楚不過……諸神提議，滅盡各界仙道傳承，獨留你。”
少年沉默了下來，說道：“諸天萬界，人傑無數，很多人不比我差。”
南鬥星君再度說道：“但走到這一步的，也隻有你了。”
祂看着少年，繼續說道：“不管是運道，還是方向，或者是其他的什麽原因，不可否認，時至今日，你還是那個最爲出色的人族……”
少年低沉着道：“也許是失去了那位前輩。”
他口中的那位前輩，就是那六世人仙。
沒有六世人仙鎮守于輪回道，人間的仙道走向，不會這麽順利。
準确地說，如今諸天萬界的仙道傳承之法，根基都在于這六世人仙。
是六世人仙，将他自身的修行方向，留在了那些投胎轉世的陰靈身上，将種子撒向了諸天萬界。
如今開出來最璀璨的花，就是當前的少年。
盡管沒有造化天族的本源氣機，但這少年也是憑着六世人仙的仙道根基，開拓理念，占到了最高。
而失去了六世人仙，便沒有人繼續在輪回道上，将不斷完善的仙道，接着撒向萬界了。
各界在無形間的通道已經被關閉，再無交流，不免遲緩。
“人間衆多先賢，我隻是沿着他們的道路，再開辟出最後一步……”
少年緩緩說道：“若我此刻是在山巅，那麽他們便是堆積成山的根基，而這座山的根基，怕有一半是那位前輩堆起來的。”
“有道理，可是沒用。”
南鬥星君說道：“提議已經上報神庭了……究其根基，諸神要的，是能夠助祂們更進一步的仙法，不是出現更多能夠與祂們匹敵的仙人。”
祂緩緩說道：“這些年裏，已經确認了，你的仙法或許對神靈有用，但人間的法門，對祂們而言太過于粗淺，而且放任太過，遲早造成大患……”
少年問道：“改變不了嗎？”
南鬥星君應道：“也許你死了，祂們會改變想法。”
少年默然不語。
南鬥星君繼續說道：“但祂們會等到下一位真仙的誕生，再進行今日之決斷，滅殺仙道傳承！而下一位真仙，是否有着跟你一樣的選擇，就不好說了……”
祂星光閃耀，背負雙手，說道：“你可以選擇自絕于此，給人間仙道延續百年……當然，也可能用不着百年，但也可能是數百年！但是，你也可以選擇，将命運把握在自己的手裏！”
少年問道：“我身處于此，怎能把握命運？”
南鬥星君繼續說道：“在上一次，你交出了仙道傳承感悟之後，神皇閉關三百年了，至今還沒有出關。”
少年問道：“我若反抗，有什麽後果？”
南鬥星君說道：“最大的後果，是你身死道消，怕嗎？”
少年皺眉道：“我問的是，對于各界人間，有什麽後果？”
南鬥星君想了想，說道：“諸天萬界，維持平衡，不可能盡數屠滅，祂們要滅的有關于仙道的一切……于萬界而言，最壞的結果，不會比這次更壞！但對你來說，是本可以繼續存活的，但今次之後，九死一生！”
“九死一生？”
少年皺眉道：“不應該是十死無生嗎？”
他不認爲，自己孤身一人，在天界反抗，能夠存活下來。
就算神皇閉關，諸位強大的天神，也依然可以将他壓死。
至少，他敵不過神王！
更何況，據說有部分生來位階極高的強大神王，憑着壓迫衆生，所獲取的香火願力，已經達到了王境之上的層次。
雖然不如那尊至高無上的神皇，但也是足以淩駕諸王的存在。
“宇宙邊荒，天界之外。”
南鬥星君說道：“那裏是無比枯寂的所在，隻有虛無！在那裏，沒有所謂‘靈氣’供你修行，你在那裏，修爲無法寸進，且用一絲法力，就消耗一縷，不能恢複……但在你法力耗盡之前，你還能繼續存活，也可以繼續鑽研仙道，但無盡的枯寂，或許生不如死。”
祂緩緩說道：“那裏是連天公都無法掌握的地方，也是神庭權柄不能到達的地方，神皇也未必能抓住你。”
少年問道：“可我去那裏苟延殘喘，有何用處？”
南鬥星君搖頭道：“除此之外，你必死無疑，那是唯一的一線生機。”
少年沒有回應，隻是沉默了許久，才道：“這些年來，你是最具備人性的神，也是對我表達出最大善念的神，我一直很疑惑，爲什麽？”
“你知道本神的權柄嗎？”
南鬥星君反問道。
少年應道：“南鬥主生，北鬥主死。”
南鬥星君歎息道：“其實最早，不是這樣的，本神隻是誕生于天地之間，秉承星宿職權……但這些所謂生死的權柄，是萬界衆生的認知。”
祂吐出口氣，說道：“香火願力，讓本神變得更加強大，但也不複過往性情了……衆生拜我，我護衆生，留一線生機。”
祂這樣說來，無奈道：“全因天公，破了大道枷鎖，也因這香火之法，亂了本神理應漠視衆生的本性。”
“修行法的誕生，是給衆生的一線生機，是掌握命運的方式。”
“吾掌生權，望此法能夠長存。”
祂說完之後，轉身而去，停頓了下，又道：“這些歲月以來，諸神俯視萬界，以衆生爲塵埃，肆意踐踏，吾心覺不妥，無奈神皇并無制止……長久歲月以來，不少神靈，已對當今時代，生出不滿之心。”
“最早的天公，後來的太歲，皆是如此，祂們爲萬界太平，舍棄不朽之身。”
“衆神之中，有踐踏生靈之惡神，但也有心懷善念之輩。”
“也許隻是因爲香火願力的影響，但我等仍然希望，這諸天萬界，能有新的秩序。”
“在天界之中，或許你孤身一人，但在身後，并非衆神皆敵。”
南鬥星君離開了。
但少年依然沒有反抗之意。
在天界衆神的囚籠之中。
最高處有神皇，接下來有各部神王。
這都是無法抗衡的存在。
絕望早已在這些年間，打碎了他反抗之心。
“帝君……”
李正景俯視下來，歎道：“我本以爲，他是一路高歌猛進，一生披荊斬棘，掃清所有障礙，踏破所有的挫折，登臨至高的！但現在看來，他也是逐漸成長的存在……”
歲月順流而下，諸神傳令各界，滅殺仙道。
南鬥星君等傾向于衆生的神靈，似乎也對他失望了。
可就在衆神以爲，此人已經心氣潰散之時，這位被囚禁了數百年的唯一真仙，打碎了神道桎梏，屠殺了七位上境真神，一路闖至天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