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龍洞天。
在這座洞天之内,幾乎有半邊地界,化作了廢墟。
但是帝血神族的族人,并沒有受到波及。
因爲東嶽府君轉世之後,被奉于墜龍洞天的東邊一側,而因爲此刻府君新身虛弱,所以尋常族人不得臨近。
因此這一戰,并沒有傷及帝血神族。
可是半邊洞天毀滅,也讓祖長思看得觸目驚心。
“壓住了……”
此時此刻,虛弱而稚嫩的聲音,緩緩響起,道:“這頭老馬,畢竟是真神級數的存在,如果祂全力出手,整個墜龍洞天都要覆滅……”
也就是說,英招老妖雖然失控,抑制不住寂滅之氣的侵蝕,但依然留存着些許本能。
至少,出于對帝君的忠義與敬畏,所以英招老妖在瘋狂的邊緣,克制自身,而沒有毀掉整個墜龍洞天,從而覆滅帝血神族的栖身之地。
“壓不住太久。”
東嶽府君的聲音,緩緩響起,說道:“讓李正景那個臭不要臉的,立即從西域歸來……趁着英招老妖,徹底失控之前,斬殺了祂!”
“……”
祖長思面色微變,看向了府君神器光芒之下。
英招老妖極爲憤怒,沖擊神器,讓墜龍洞天都動蕩不安。
但是此刻英招老妖口中的聲音,卻沒有被封住。
“這洞天也才多大?”
“你竟敢獨占一半?”
“而帝君血脈的千百後人,也才隻能居住于一半洞天?”
“作爲昔年天庭冊封之真神,你心中全無對帝君之敬畏,本座今日一定要宰了你!”
“你竟然敢質疑本座的決斷,質疑傳自于帝君的理念,這是大逆不道,這是萬劫之罪……東嶽府君,你死定了!”
“你投胎轉世,未經諸天萬界生死輪回神器,觸犯了天庭定下的律法,違逆了帝君制定的規則!”
“你投胎轉世,成爲帝君的後人,這是對帝君血脈的亵渎,是大不敬,是要誅滅的大罪!”
“有膽量你放開神器,與本座公平一戰!”
“仗着神器壓制,算什麽本事?”
英招老妖憤怒無比,口吐人言,如狂風驟雨,連綿不絕。
而東嶽府君那稚嫩的面容之上,浮現出了無奈之色,吐出口氣,道:“要不是本座護着,這一脈帝血神族,在早年就滅絕了,你要是真是萬分珍惜帝血神族,就應該對本座感激涕零!”
說到這裏,他揮舞着稚嫩的手臂兒,怒聲喊道:“還有,讓我放開神器,與你一戰?你覺得這就是公平?你這老馬還要不要臉?老子剛轉世,還沒取回前身的機緣,一點法力都沒有,你要老子放開神器來與你一戰?”
“真要論起公平,那應該是在全盛時期一戰!”
“本座昔年乃是天庭的上位真神,助陰天子協理幽冥,最鼎盛之時,曾與舊神一脈的神主大戰!”
“你這頭老馬,不過就是給帝君看守後花園的……”
“對人間來說,你是超出凡塵之外的真神,乃是象征着帝君威嚴的瑞獸,乃是諸神眼中的祥瑞之獸,可論起戰力,你也配跟我一戰?”
當下東嶽府君噴得滿口唾沫,罵得英招老妖滿口無言。
但場面卻在瞬息之間,變得沉寂了下來。
過得許久,才聽得東嶽府君低沉着道:“祖長思,你發現什麽問題了嗎?”
“這……”
祖長思不由得遲疑。
他覺得這一次,無論是東嶽府君還是英招老妖,都完全喪失了過往的風度,仿佛兩個潑婦罵街一樣。
但唯一不同的是,這兩個“潑婦”都具有毀天滅地的力量。
可是這話不能說。
于是祖長思忙是搖頭道:“沒有。”
東嶽府君看向前方的神器,說道:“英招老妖是被寂滅之氣,侵蝕了他的本身神智,而我是因爲這神器。”
祖長思聞言,才怔了下,道:“我還以爲您是因爲正景仙尊久不回應,心中惱怒……而且您破口大罵的樣子,頗有仙尊的風采。”
“我不否認,有李正景的影響。”
東嶽府君應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是個沒有風度的人,所以容易讓我失去風度,加上今日久不回應,實在教人氣惱,但實際上,真正的影響,來自于這神器……”
祖長思露出驚異之色,看向了前方。
東嶽府君繼續說來,道:“我一直不願意動用此物,因爲這是神道法器,内中全是衆生所求之念,所彙聚而來的香火願力。”
“過往時候,我壓制得住,倒也無妨。”
“但如今轉世,避過了胎中之謎,依然保持前身神智,已經不大容易……動用神器之後,衆生意念沖擊,容易失守。”
“我大約是明白了,李正景是故意的。”
府君歎了一聲,說到這裏,顯得頗爲無奈。
祖長思依然顯得茫然。
而東嶽府君則繼續應道:“他将雲空寺的功德香火願力,以及金剛寺的功德香火願力,都送過來了……而且還逼迫大周王朝曆年進行的朝廷祭天大禮,百姓朝拜的正神香火,都送過來。”
“所以李正景知道,還有大量的香火願力,尚未煉化,仍然可以對我造成影響。”
“以我如今的狀态,過于虛弱,隻能逐漸磨練,将功德香火願力化去……可是英招老妖失控,他又不及時支援,我就隻能動用香火神器。”
“一旦動用,就會沖擊我本身的神智。”
“這隻對我稍微造成情緒影響,但不足以讓我變得瘋癫,可是……”
東嶽府君歎道:“可是不能否認,衆生香火願力,未經煉化,就被我用了……”
祖長思再是迷茫,此刻也反應了過來,不由得問道:“這會造成什麽後果?”
東嶽府君看了他一眼,說道:“後果就是,我與人間,結下了更深的因果……原本我以天庭的真神之法,煉化了人間的功德香火願力,是完全不會受制于人間的,可是現在,我将會如人間衆多僞神一樣,受到人間的制約。”
北方的豐都大神,就是一例。
曾經的人仙,成爲了“豐都大神”,以天域神石之軀,聚斂北方衆生的香火願力。
在當年災難興起之時,這位“曾經的人仙”,以其過往的性情,應該是舍棄北域生靈,逃出百萬妖邪的威脅之外。
但成爲豐都大神之後,祂并沒有選擇逃出北域,而是選擇了守護北方衆生,隕落在了陰氣源頭的出口之處……
而且在其隕落之後,祂神軀未滅,甚至融于整個豐都山,将後來死于豐都山範圍之内的人仙法力彙聚于體内,希望讓這具神軀,繼續守護北方大地。
直到豐都山被前任古月峰主徹底毀滅,連同其中神軀也支離破碎!
——
“其實初代佛皇也是一個例子。”
李正景感慨着道:“萬年之前那位初代佛皇,未必真是心懷衆生,未必真是至仁至善。”
“但是衆生以香火供奉,信仰萬年……時至今日,不知多少代人,不知多少衆生之念,終于還是讓初代佛皇,變成了衆生心中那個至高無上,心懷衆生,仁慈至善的存在!”
“古往今來,世間修行者都認爲,對香火願力一道,鑽研最深的莫過于這些人間僞神。”
“但實際上,是源自于初代佛皇的‘佛門修行法’!”
“你看世間的僞神,往往數百年間,就會被人間香火願力所改變。”
李正景說道:“可是佛門修行者,或許也會受到人間香火的改變,但是至少不會被徹底改變性情!隻有初代佛皇,曆經萬年,才會被徹底改變,但佛門的修行者之中,也隻有初代佛皇,才活了這萬餘年光景……”
“原來如此。”
挂壁鳥感慨道:“例如之前的南域神母,他本身是男子,作爲一尊人仙,跟随大周太祖南征北戰,但是成爲南域神母之後,祂甚至想要包養老爺當面首……”
“……”
李正景看了過去,眼神不善,充滿了殺機。
挂壁鳥渾身凜然,忙是喊道:“不對,不對,那袁正風咋辦?”
李正景歎了一聲,說道:“他從當初斬殺巨怒邪僧之後,得獲佛門之法,就知曉了其中的弊端,但爲了變得更強,爲了能夠繼續幫到我,才選擇了這一條路……”
“不過祂雖然以天域神石之軀,成爲神靈,可是憑借佛門之法,所以受到人間香火的影響,并不算多,至少在數百年間,不至于徹底改變性情!”
“在這一次之後,我大約能夠得到,完整無缺的‘真神法’,那麽正風龍神就可以保持‘本我’,不受影響。”
這樣說來,李正景的目光看向了墜龍洞天的方向。
挂壁鳥低聲道:“所以,東嶽府君的手中擁有的法門,可以完全煉化人間功德香火願力,而完全不受到世間衆生雜念影響,可以保持本我?”
李正景點了點頭。
挂壁鳥悄聲道:“這就是老爺坑東嶽府君的原因?爲了幫正風大侄兒尋一條路來?其實我覺得,以老爺與他的交情,直接開口,或許可以得到的……”
“這是原因之一。”
李正景無奈道:“真正的原因,是要加深祂與人世的因果,不然的話……在這十天半月之間,祂就要跑路了!”
挂壁鳥怔了下,道:“跑路?”
李正景點頭說道:“渡世金船雖然毀了,但是通往陰庭的道路沒有毀滅……東嶽府君會用他今世之身,沿着陰庭的道路,投身于諸天萬界之中,其他的凡塵俗世。”
“到時候,這方人間毀滅,而另外一方人世,會出現新的帝血神族,而東嶽府君将是那一座人間之中,帝血神族的第一代老祖!”
聽得李正景這番話說來,挂壁鳥更是茫然道:“可是以肉身轉世,完全違背了陰世大道罷?”
李正景點頭道:“就是要違背陰世大道,才能陰世大道逆亂,讓即将成爲‘陰天子’的閻尊,受到陰世大道的反噬。”
挂壁鳥又道:“那這對咱們來說,該是好事呀。”
李正景點頭說道:“正常道理來說,應該是好事,可是東嶽府君要投胎轉世,得尋個什麽時機?那得要等閻尊對人間出手的時候……”
“三界之門打開,閻尊對人間出手,心神注意,放在了我的身上。”
“那麽東嶽府君才有希望,悄然潛入陰庭。”
“而且閻尊作爲陰世主宰,向人間出手,逆亂天庭規則,也壞了陰世的規則,受到的反噬會更重。”
“而作爲後果,閻尊受到反噬不假,這方人間也要毀了。”
李正景攤手說道:“并且,哪怕人間不毀滅在閻尊的手中,也會被十方俱滅大陣所毀滅,所以……将東嶽府君扯下來,壓在這個人間之中,他就會想辦法,跟我一起聯手,維持人間不滅!”
“可是老爺這做事手法,也不免……不免……”
挂壁鳥想了想,一時間有些詞窮。
“不免卑鄙無恥?”
李正景笑道:“這家夥拿我當誘餌,也不地道呀……再其次說,不扯下東嶽府君,或許咱們都要死,這人間徹底毀滅,而億萬衆生,無數生靈,全都要因此而滅亡。”
“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你認爲老爺是需要顧忌情面?還是要顧忌手段光明正大?”
“作爲朋友來說,他不仁,我不義。”
“但從大局來說,我隻坑他一把,卻可救人間億萬衆生。”
“好罷,也不用說得太過于冠冕堂皇,坑他這一把,也是爲了自救……”
李正景說道:“不然的話,别說将來人間毀滅,你我都逃不掉……單是六十多天後,我就會落在新任陰天子的手中。”
“那麽現在呢?”
挂壁鳥問道。
“現在,無法借機逃離人間的東嶽府君,會盡力保住我。”
李正景說道:“因爲在人間之中,我是他最好的臂助,是跟他一起守護人間的最佳人選……”
才這樣想着,便聽得三界神螺之中,傳來聲音。
是龍女娃兒的聲音。
稚嫩而清脆,但是語氣有些生硬,似乎鹦鹉學舌般,複述了一遍來自于墜龍洞天的傳訊。
“李正景,老子……”
後面是一連串并不和諧的言語。
李正景歎了一聲,道:“話罵得這麽髒?放在以前,這是要被禁言的呀……也不知道佛國之中,有沒有大禁言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