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渡世金船,懸停于虛空之間,一道光芒閃落,停在清海荒野之處。
先前佛子已經通知金剛寺,讓賈十方前來接應。
衆人才下渡世金船,便聽得外邊傳來一聲哭喊。
“二哥,你居然還沒死啊……”
賈十方哭得涕淚橫流,才近前來,就停住了腳步。
李正景目光微眯,含笑道:“十方,你要不要聽一聽你說的什麽話?”
賈十方面露驚恐之色,連忙眼神一轉,當下也不再寒暄叙舊,直接當作沒有看見李正景,朝着建安王夫婦就拜倒下去。
寒暄片刻之後,李正景與家人分别。
“爲兄本事微薄,對于伱如今而言,弱如蝼蟻,盡不得半分力。”李普神情複雜,低聲道:“是兄長無用。”
“自幼以來,是兄長護我,而今我護衆生,兄長代我盡孝,仍是你在爲我盡責,仍是你在護我。”
李正景這樣說來,又見老父眼中含淚,母親泣不成聲。
二世爲人,今生投在建安侯府,父母慈愛,兄友弟恭,他也頗是心安。
依依不舍,終是分别,賈十方聽從吩咐,将建安王夫婦以及兄長李普,送往了清海賈家。
而清海賈家此前給金剛寺擴展廟宇,傳揚香火,深受金剛寺看重,眼下金剛寺也有一尊金身羅漢,長住清海,護持賈家,并管理清海新建廟宇及招收信徒等諸般事務。
眼看着父母兄長遠去,進入清海境内,李正景怅然一歎,揮了揮手。
“走罷!”
于是衆人再度登上渡世金船,隐于虛空之内。
隻見渡世金船瞬息而過,便遠離清海。
而李正景看向北方,眼神之中不免還有三分凝重。
今次一戰,他最初是打算孤身前往北域。
但如今鬼谷靈官、正風龍神、白霄尊者、以及金剛寺佛子,都打算參與此戰。
至于龍女娃兒和斷浪蠱,更是完全的熊孩子,随性而爲,完全不聽李正景吩咐,非要一同前往。
而挂壁鳥和昊建,此刻借着陰陽悟道種,正在修行!
此前李正景告訴了這一人一鳥,若是在渡世金船越過大周北部之前,還沒有超脫凡俗,那麽他就會将這一人一鳥扔出去,避免未足人仙之境,就跟着他去北方送死。
于是此刻挂壁鳥和昊建都不敢有半分懈怠,都在努力修行,共同趕赴北域。
挂壁鳥心中是憋着一口氣,不願被樹仔比下去,因此要努力修煉。
而昊建則是心中知曉,此番若是因爲怯戰而退避,不敢邁過人仙之境,那麽他此生此世都無法凝成陰神。
更重要的是,此去随行,雖然萬分艱險,但隻要不死,他便真正融入了這個正經團夥之中……而若此次不戰,他有所保留,将來永遠也無法成爲正經團夥之中的真正成員,終究會被挂壁鳥和五行造化樹它們看低一頭。
“快到北部了。”
鬼谷靈官這樣說來,低聲道:“如今中州極北的六千裏大地,都已經被陰氣覆蓋,生靈死絕,無一留存……而身在陰氣之中的百萬陰庭大軍,還在繼續南下,所過之處,生靈絕迹。”
“所以不能讓他們繼續南下了。”
李正景說道:“要主動顯露蹤迹,告訴所有想要對千幻神君出手的人,我就在荒涼的北部。”
轟地一聲!
就在此刻,身後光芒傳來。
有一頭巨大的白鳥虛影,展開雙翅,停落在渡世金船的殿宇之上。
那虛影萬分神駿,顯得無比強橫,比之于白霄尊者還要更盛……因爲這是源自于血脈之中的白鸾神鳥虛影!
哪怕如今挂壁鳥改變了面貌,但無論是筋骨還是血脈,它終究是一頭純正的白鸾神鳥。
“氣血返祖,已超脫凡俗,進入妖仙層次。”
白霄尊者露出贊賞之色,心中更是暗道:“挂壁八歲之時,還隻是氣血覺醒,相當于内氣境界,老夫原是預計,再過十年,可氣血返祖,成爲妖仙……可如今剛到九歲,就已經達到了這般地步,果然跟在正景老爺身邊,前途無量……”
它如今已是掌教級的戰力!
因爲在墜龍洞天之中,得到那英招老妖的指點,賜予了天界的妖盟修煉之法。
此前二百年,卡在妖仙上境的層次,近來跟随在正景老爺身側,未過兩個月光景,便也感應到了這番機緣!
然而就在此刻,同在殿宇之中,共同領悟陰陽悟道種的昊建,似乎也受到了白鸾神鳥的觸動,有氣息起伏,越過了這一步。
金剛寺佛子露出感慨之色,他爲了修成金身,在這一步也是萬般艱難,眼見這一人一鳥,接連突破,竟如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心中難免感到複雜。
昔年袁正風也是在這一步,受盡磨難,但此刻祂的眼神卻極爲平淡,似乎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挂壁乃是白鸾神鳥,祖輩血脈非同尋常,而昊建也是九靈仙島的首席大弟子,天賦極佳。”
鬼谷靈官說道:“此前搜刮了大焱國的國庫,得獲的靈丹妙藥,天材地寶,不在少數!何況在墜龍洞天之時,在祥瑞異象之中,獲得不少益處,又在先天雷神那裏經過考驗,得以磨砺自身……時至今日,得以突破,也算是水到渠成。”
“臨近北部,本以爲該要趕這兩個家夥下船,沒想到臨近之後,倒是得以突破。”
李正景笑了聲,說道:“至少邁入了這個層次,有了自保之力……此去北域,若是戰敗,也有駕馭渡世金船逃命的本事了。”
随着他聲音落下,心念一動,渡世金船真正進入了中州的北部地界。
隻看渡世金船瞬息之間,橫越萬裏,人間藍天白雲,青山綠水,生靈繁衍,隻刹那間,變幻萬千。
但就在下一刻,卻見渡世金船的速度,變得緩慢了下來。
而在場諸位,便也看見了北部當前的景象。
百姓逃難,一路南下,人影如潮,一片接着一片,衣着褴褛,饑寒交迫。
期間又有惡人作亂,燒殺搶掠,奪食飽腹。
有人餓死路旁,有人累死半道。
再往北方看去,死傷者無數,哀鴻遍野,慘狀觸目驚心。
衆人修爲均是不淺,尤其是如今煉化了渡世金船的李正景,并沒有阻隔感知,因此隻要具備人仙級數修爲,便可以勘破此間虛空,觀看人間天地景象。
“北部之禍,往南蔓延下來,眼下大周朝廷已經盡力協助百姓南遷。”
金剛寺佛子低聲說道:“我金剛寺也派遣六位金身羅漢以及二百餘位弟子,相助于百姓……但如今亂象太盛,人手不足,數以百萬衆的百姓,管顧不過來的。”
“再加上官吏之中,不免有貪生怕死之徒,或私心太重之人,舍棄百姓,先一步逃難的也不少。”
“人數太多,秩序太亂,就難免滋生惡賊,暴亂叢生,聽說這數日之間,在逃難期間的死傷,就已有數千人。”
“更不要提如今北部,被陰靈餓鬼所吞噬的大量生靈,更是數不勝數。”
他停頓了下,看向李正景,說道:“我金剛寺的六位金身羅漢,已經隕落了兩位在北方。”
李正景頓了下,問道:“大周朝廷呢?”
金剛寺佛子繼續說道:“陰庭百萬大軍,勢不可擋,其中更有真神級數的古老存在,聽聞不止一位……”
他雙手合十,低聲道:“延盛帝認爲大勢不可抵擋,爲保全大周底蘊,撤回了邊軍,也撤回了諸位人仙及神靈!”
正風龍神沉吟着道:“此前在墜龍洞天,我有所耳聞,延盛帝認爲,陰庭大軍無法阻攔,但好在并不是爲了滅國而來,所以他派出新任國師方印與陰庭交涉,并下令提前爲陰庭大軍清出一條道路……放陰庭大軍進入中州腹地,任由祂們搜索千幻神君的蹤迹。”
金剛寺佛子低聲道:“但即便如此,百萬陰庭大軍南下,終究是生靈塗炭,哀鴻遍野……因爲這些陰兵之中,本質上有多數是惡鬼,陽間生靈的血肉對祂們有極大的吸引力,百姓衆生也幾乎成爲了祂們行軍路上的糧草!”
——
與此同時,在大周京城之中。
延盛帝年紀尚輕,修成人仙,掌控國運,擁有掌教級戰力……他是大周太祖之後,六百年來,唯一的人仙皇帝。
他本是雄心壯志,要橫掃天下,創立一座史無前例的浩大王朝。
但天災人禍,諸般災劫,已讓他兩鬓斑白。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其中不乏人仙及神靈,分作兩派。
一派主戰,抗衡陰庭大軍,哪怕身死道消,也不容許陰靈鬼物肆虐人間,殘害生靈。
一派則是退避,保全大周。
延盛帝本是主戰,但時至如今,他也已經舍不得好不容易得來的權勢。
他是大周王朝創立以來,繼太祖之後,最強大的皇帝。
他擁有着至高的權勢,他擁有着無盡的潛力。
隻要避過這一場劫數,待得天下重新恢複平靜,他得以喘息,便可以讓大周恢複鼎盛時期,甚至更勝以往!
“這些主戰的,實在教人厭惡!”
延盛帝萬分惱怒,暗道:“陰庭大軍之中,有古老傳說之中的真神,百萬大軍南下,誰能抵擋?真要拼死一戰,我大周便是覆滅,也改變不了結果……”
“中州境内,有三大仙宗、兩大佛寺、諸般道派,皆是底蘊強大,有着動搖大周根基的能力。”
“暗中還有大玄王朝餘孽,南荒更有大焱國躍躍欲動。”
“朕若沖動一些,損耗了大周的國力,哪怕過了這一場劫數,将來面對這諸般勢力,大周王朝何以自保?”
“陰庭大軍入世,無論如何,最終是要退回陰間的。”
“而百姓死得再多,這片土地還是我大周的國土。”
“可是大周将士若是死傷慘重,将來抵擋不住各方勢力,那麽便是大周國滅之時!”
他咬牙切齒,暗道:“如今北部淪陷,又有大量百姓受災,人心浮動,哀鴻遍野,國運受到重創,朕的修爲都大爲衰減,他們非但沒有體諒朕的難處,竟是如此咄咄逼人!”
他伸手一揮,推翻了眼前諸多請戰奏折,怒道:“該死的千幻神君!該死的李正景!”
若是李正景能殺掉千幻神君,将其屍首神魂送到陰庭大軍手中,便能解決這一切的禍患。
可是李正景隻在人間逞兇,卻根本敵不過千幻神君,更敵不過陰庭大軍!
“廢物!全是廢物!”
延盛帝怒到了極緻,又收到了消息,臉色更是陰沉。
北部回撤的邊軍之中,有部分将領及士兵,違背軍令,脫離大軍,去抵擋陰庭大軍,從而白白送死。
又有部分将士,沒有及時退回,要協助百姓撤離,對大周朝廷顯得萬般失望,沒有遵從軍令。
“違令者,殺無赦!”
——
北部的亂象,此前李正景已有預料,但親眼得見,才知曉什麽是觸目驚心。
李正景心緒低沉,卻發覺腦海之中殘缺的真仙道果,稍微有了動靜。
這是源自于渡世金船傳承寶珠的部分。
在前方有渡世金船的餘孽!
他聚起清耀金瞳,往前看去,卻發現是個熟人。
此前在北部叛逃的人仙神将,渡世金船的十二掌舵之一,元禁神将。
但此刻元禁神将,卻傷痕累累,周身陰氣萦繞,眼神黯淡。
在他身邊,竟然還有部分将士跟随。
在周邊的百姓,看向他的目光之中,有着敬畏感激之色。
“朝廷已經放棄了抵抗,能救多少人,全看造化了。”
元禁神将這樣說來,撐起一杆長槍,他作爲人仙級數的神将,虛弱到了這般地步,已是将近于油盡燈枯了。
若在此前,他作爲朝廷神将的時候,高高在上,得到撤離的消息,必然是嚴格遵從延盛帝旨意,率軍退去。
因爲他本身就是可以臨陣脫逃之人!
但這一次,他身在民間,親眼得見周邊百姓的慘狀,憶起自己尚是凡人之時的種種過往,終于還是選擇了守護百姓。
他從來不是好人,但終究不是窮兇極惡。
所以,他沒有孤身南逃,哪怕傷勢沉重到了這般地步,他也沒有感到後悔。
他想起了此前閉關養傷出來,看見了一隊奉命撤離的邊軍将士,因爲糧草不足,殺死了他藏身村落之中的百姓,砍下了收留他的老漢的頭顱,奪取了村中糧食而去,心中的震怒至今未能消去,充斥着内心各處,導緻他此刻隻有怒意,便再也興不起任何懊悔的情緒。
而如今跟随着他,一同護送百姓南下的這批将士,也已經成爲了朝廷的叛軍。
而這些叛軍将士,基本都是跟他一樣,爲了護住百姓,守住心中那點善念,跟那些淪爲賊匪的潰兵拔刀相向!
但也因此,導緻軍中内亂,背上了違背軍令,互相殘殺的罪名,成爲了叛軍。
“我時日無多了,那些陰靈鬼物會很快追上來,再這樣下去,逃不掉的。”
元禁神将看向其他的諸位将士,說道:“你們繼續護送百姓南下。”
他看向身後的北邊方向,繼續說道:“這一場災禍的源頭,在于陰庭的鬼物!不久之前我在祂們的面前,畏懼而怯戰,如今也該讨回一些尊嚴了……”
“可要我陪你同往?”
就在此刻,便聽得一個聲音,在頭頂之上響起。
衆人無不錯愕,而元禁神将緩緩擡頭,便見蒼穹之上,有一艘無比巨大的金船,在雲空之後,若隐若現,仿佛介于虛實之間。
而金船之上,一道人影,面上含笑,施了一禮,說道:“晚輩李正景,見過元禁神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