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在了路邊。
李正景掀開車簾,鑽了進來。
而剛剛醒來的青年,一臉茫然。
狹小的車廂之中,擠着一群奇形怪狀的物種。
有一棵能發出人言,正在大呼小叫的怪樹。
樹上趴着一隻小蟲子,眼眸朦胧,一對觸須微微晃動,發出“翻!翻!”的聲音。
樹下還挂着個殘破玉片,内中發出一個老人聲音:“醒得還挺及時的。”
不遠處是個抓着半截腸子的老者,他偏過頭來,才發現長着金色眼眸,滿嘴獠牙,左手竟然長着一隻爪子。
細看之下,他雙腿也是鷹爪!
而在另一邊角落,有個看似正常的女娃兒,呼呼大睡,肚子鼓脹,頭上竟然長着龍角!
湊近前來的一隻怪鳥,金羽綠角,背上還有一排骨刺,口出人言,說道:“别逼鳥爺用刑,老實交代!”
區區一個狹小車廂,竟然全都是卧龍鳳雛般的人物。
也隻有剛掀開車簾進來的少年,顯得平平無奇。
青年睜開眼就看見這般場景,頓覺口幹舌燥,眼神之中不免有些恐懼。
然後便聽得那怪鳥偏頭說道:“老爺,這小子嘴硬得很,他不開口啊。”
那樹揮舞根須,說道:“既然不老實答話,那先給他用刑!”
青年渾身一寒,顫聲道:“用刑?可是你們什麽也還沒問啊?”
挂壁鳥怔了下,左右看了看,問道:“剛才我沒問嗎?”
五行造化樹揮舞根須,說道:“問了呀,鳥爺剛才說他不開口就用刑,但他也沒交代,嘴硬得很!幹脆先上大刑罷?”
“你們想問什麽?”
青年臉色變幻,說道:“能說的我就說了……”
李正景聞言,露出了笑意,取出九尺聖鼎來,遞了過去,說道:“你認識這小鼎嗎?”
青年連忙點頭,說道:“認得。”
李正景指了指鼎中的文字,說道:“那伱認得鼎中文字嗎?”
青年搖了搖頭,說道:“不認得。”
挂壁鳥當即叫道:“看!他嘴硬得很,就是不招!樹爺,把我先前做的刑具都翻出來。”
五行造化樹怔了下,說道:“全翻?”
挂壁鳥喊道:“全翻!”
五行造化樹說道:“這車廂裏太小,你做的那些刑具個頭不小,全給翻出來,至少得裝五個車廂。”
挂壁鳥得意洋洋,看向李正景,說道:“老爺你聽,我學富五車,可不是浪得虛名!”
李正景看向這青年,說道:“真不懂?”
青年沒有回話,伸手就要去抓九尺聖鼎,喊道:“這是我的。”
李正景當即收回,歎道:“還是用刑罷。”
青年渾身一僵,看着車廂之中這群奇形怪狀的家夥,更清晰地意識到,自己進入了賊窟。
“小子,要不是我們救你,現在你墳頭草都長出來了。”挂壁鳥冷笑着逼近。
“晦氣!他在海裏飄着,早讓魚蝦吃幹淨了,哪來的墳?”五行造化樹說道。
“我們救了你,現在你連自己的命,都是我們的。”袁正風說道:“何況區區一座小鼎?”
“其實我家老爺說過,絕不挾恩圖報。”挂壁鳥取出一根長針來。
“但不圖你報答,是我們的涵養。”五行造化樹應道:“你不報答,就是你的錯了。”
“隻要你告訴我們,鼎中文字的真相,就讓你離去,這條命就當是你撿的了。”袁正風感歎道:“你仔細想想,若不是我們心善,你死在海中,這鼎直接就是我們的了……”
“……”
青年看着這一鳥一樹一殘玉,吓得渾身顫抖,幾乎哭出聲來。
挂壁鳥見狀,不由感歎道:“真是個硬漢,在這等局面之下,居然還能守口如瓶,一言不發……”
“等等……”
鬼谷靈官收了那半截腸子,湊近前來,說道:“這小子情況不對呀?”
青年看着這近在咫尺的猙獰面孔,吓得毛發倒豎,縮到了車廂角落,可憐兮兮的。
“你不要怕,我們都是正經人,不是賊匪。”
鬼谷靈官擡了擡爪子,将幾乎掉下來的眼睛塞回了眼眶,說道:“我們都心慈仁善,在中州是出了名的,不然也不會救你了……”
“可你們……看起來都不像人呐?”
青年顫聲着說來,當下便又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
他本來是想說,眼前的幾位看起來都不像好人。
結果一不小心,說成了不像人,這不是罵人嘛?
他正等着被上刑,卻又聽得那長着蛟龍爪子,滿面猙獰的老者問了一聲。
“你叫什麽名字?”
“昊建。”
“你從哪裏來?”
“我從海裏來。”
“你師承何方?”
“啊……”
昊建撓了撓腦袋,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啊。”
挂壁鳥怒道:“老爺,叔公,你們看他多不老實?讓我來用刑,我的刑具已經饑渴難耐了……”
“他沒說謊。”
鬼谷靈官歎了一聲,說道:“他三魂七魄還未歸複,仍是頗爲混亂,還得再等幾天才恢複過來……”
說完之後,在場所有的目光,都彙聚到了那邊摸着肚子,滿面無辜的龍女娃兒身上。
“你在海底打那烏賊的時候,是不是把那鼎也給打中了?”
“莫烈亞希!”龍女娃兒擺着手否認。
“真沒有?”鬼谷靈官露出審視之色。
“……”龍女娃兒的眼中,也開始有些恍惚,顯然她也不确定打中了那小鼎沒有。
“這小姑娘的拳掌,可以直擊神魂法力,定是打中了小鼎。”
鬼谷靈官看向李正景,說道:“此人修爲在真氣境界,尚未凝成陰神,經不住小姑娘的拳掌,被打亂了三魂七魄……要不是這小鼎保住他,想必已經魂飛魄散,變成一個活死人了。”
李正景皺緊眉頭,看向了角落處的青年,說道:“他還能記起過往一些事情。”
鬼谷靈官說道:“三魂七魄隻是被打亂,不是被打散……他隻是腦袋混亂,并非變成傻子!等再過幾日,應該就可以自行恢複過來!”
李正景看向金色書頁的運勢,他如今得了小鼎,可是金色書頁顯示出來的是得獲太一煉劍訣!
如今雖有小鼎,無法解開其中的文字,怎麽獲取太一煉劍訣?
更重要的,李正景隐約覺得,這小子恐怕未必能解析其中的奧秘!
因爲這個名爲昊建的青年,并非一無所知,還是能記得過往,隻是混亂而已……如果他過往習得這些文字,此刻雖然思慮混亂,但應該也能懂得的!
“他什麽時候能恢複過來?”
“不會太久,十天半月之内罷。”鬼谷靈官這般說來,又道:“待老夫空閑時,教挂壁和樹仔一個法門,可以助他加快恢複,大約六七日就恢複過來了。”
“好,也不急這幾日光景。”
李正景這般說來,狠狠看了龍女娃兒一眼。
龍女娃兒有些委屈,扁了扁嘴,眼圈兒稍紅。
李正景見狀,心中一喜,當即喝道:“再有下次,吊起來打!”
龍女娃兒忽然哼了一聲,雙手抱懷,轉過去身去,躲在車廂角落,看也不看他。
李正景不由得有些遺憾,便意興闌珊,揮了揮手,退出車廂,準備趕車。
而那青年看着滿車廂唯一一個相對正常的人退了出去,心中更加慌了,臉色都吓得青了。
“怕什麽呢你?”
挂壁鳥用不上刑具,當即頗是惱怒,說道:“先前我叔公都說過了,我們都是正經人,心慈仁善,名揚各方,人盡皆知!你這個樣子,顯得我們好像窮兇極惡的妖魔鬼怪一樣,要是傳出去,豈不是有損我等正經團夥……呸,正經團隊的名聲?”
“……”
昊建左右看了看,實在看不出哪一個像是正經人,甚至都看不出哪一個是像人的,于是吓得臉更青了。
斷浪蠱見狀,眼眸一閃,似乎覺得有趣,把蠱毒聚在頭頂,當下頭上也泛出了青光。
五行造化樹吓了一跳,連忙喊道:“老二,這是個傻子,咱們不能學他,得聽爹的話,乖……”
而在此刻,馬車之外。
原本正要駕馬啓程的李正景,露出了異樣之色。
前方一行車隊趕來,似乎要往洪山鎮的方向。
“那小子,不長眼睛嗎?”
最前方騎馬的中年男子,出聲喝道:“馬車停在大路上,算怎麽回事,還不退到一邊?”
李正景聞言,看了一下,剛才他聽聞裏邊那青年醒了,直接停住馬車,便一頭鑽進了車廂之中,此刻馬車攔在大路之上,确實有些過分了。
于是李正景一扯缰繩,便駕着馬車靠邊了些。
而剛才出聲呵斥的中年男子,似乎松了口氣,沒有繼續發難。
但在此刻,卻見中年男子身後,有個華服少年駕馬上前來。
這少年約莫十五六歲,滿面倨傲,居高臨下,喝道:“不長眼的東西,膽敢攔在駕前,找死嗎?”
李正景看了一眼,心道:“這般年紀,橫煉外功便已至巅峰大圓滿,放在仙宗外門之中,也屬佼佼者……放在世間各方勢力當中,便是天縱奇才,難怪如此傲氣。”
而少年見他不回話,更是惱怒,揚起馬鞭。
剛才那中年男子連忙開口,說道:“少尊,他隻是路人,無意沖撞,饒他去罷!”
少年轉頭看他一眼,滿是不屑之色,手中馬鞭依然掃了過去,朝着李正景臉上而來,準确地說,是朝着他雙眼而來。
“不長眼的東西,要什麽眼睛?”
少年喝道:“自出生以來,誰敢對我不敬?區區賤民,你……啊……”
他話還未完,就見馬鞭寸寸崩散。
而看起來年紀不比他大多少的對方,眼中竟然迸發金色光芒。
光芒閃耀,這華服少年慘叫一聲,跌落馬來,雙手捂着臉,血液從指縫中流下來,喊道:“我瞎了……我瞎了……”
“别喊了,止血罷,不然死得快。”
李正景下馬來,拍了拍他肩膀,說道:“既然你看走眼了,這眼睛就不要了。”
“快救少尊!”
前方的車隊,數十人見到出現變故,盡皆一擁而上,殺上前來。
但李正景随手一揮,便是人仰馬翻。
而他徑直往前行去,到了車隊後方的馬車邊上,掀開車簾,鑽了進去。
車内坐着一人,衣着樸素,面色凝重。
李正景坐在他的邊上,說道:“好歹曾經是一府之尊,怎麽跟這種貨色混在一起?”
“你認得我?”那人神色間有些詫異,正準備好取出來的焱王信物,也收了回去。
“我認得江上府的官印。”李正景笑道:“這塊舊印,我家的鳥兒,惦記很久了。”
“我要逃出中州,回南荒大焱國。”曾經的江上府尊,歎息說道:“這塊官印,已被封禁,而江上府有了新的官印,我留着也無用了,就送與你罷,就當買命錢。”
“好啊。”李正景接過官印,說道:“其實你剛才若是開口,我也并不是不能饒過那小子。”
“你該直接殺了他的。”舊府尊說道:“這小子出身富貴之家,天賦不差,自認高貴,俯視衆生,一不歡喜,就要殺人,惡名在外,這種人死了不可惜!這次我落難了,借他家的勢力庇護,要逃出中州,路上他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可我又不好直接殺他,借你的手正好。”
“想要在你面前耀武揚威,所以要打瞎我的雙眼,來彰顯他有多麽不好惹嗎?”李正景笑了聲,又說道:“這是誰家的後輩?”
“他的父親,是臨遠府的府尊。”這位曾經的江上府尊,出聲說道:“我是效力于如今位于南荒的大焱國,聽命于焱王!臨遠府尊是大玄王朝的人,國師林複玄的學生……聽說你跟林複玄有所不合,有空去殺了臨遠府尊?”
“最近比較忙,沒什麽空閑。”李正景擺了擺手,又道:“你要逃出中州,特地選了這條路,不會告訴我是巧合罷?”
“聽聞你得獲谷江龍神完整的神軀,焱王此前還了照玄神鏡,這份人情……”這舊尊有些遲疑。
“照玄神鏡,他要是不還,我就殺上大焱國了,他莫非腦子被我打壞了,還想用我的東西來跟我談人情?”李正景淡淡道:“想要從我手裏,拿走谷江龍神的完整神軀,就别想了……不過南域神母的神軀在這兒,你們要嗎?”
“南域神母?”舊尊沉吟了下,說道:“若是一具完整神軀,對我等而言,也是一樣的!”
“拿什麽來換?”李正景問道。
“白鸾神鳥。”舊尊說道:“曾經羽化仙宗的護山神禽,逃到了南荒,落在我們手中……”
“哦?”李正景沒有回應,隻是眉頭一挑。
“本來不知曉你與白鸾神鳥,有何幹系,但是……”
舊尊出聲說道:“在聽聞你這位正景仙尊的事迹之後,它試圖逃出大焱國,所以……你該認得它罷?”
“成交!”
李正景說道:“等你們将白霄尊者送到焱關山,我就将南域神母的神像交給你們。”
“如果可以,神像交由我立即帶回大焱國。”舊尊低聲道:“我大焱國有位人仙即将壽盡,遲了恐怕來不及。”
“那你們就盡快将白霄尊者送到焱關山,路上不要耽擱了,注意安全。”
李正景拍了拍他的肩頭,然後下了馬車,徑直穿過人群。
衆人皆不敢阻攔,側身讓他離開。
而那位臨遠府尊的愛子,依然在怒吼咆哮着要殺了他。
于是李正景經過之時,随手便将他推倒。
這位臨遠府的少尊,直接倒在了地上,聲音戛然而至,氣機全無。
剛才那中年男子,臉色變幻,大氣都不敢發。
而李正景坐上了自己的馬車,大搖大擺,越過車隊,往焱關山方向而去。
然而此時此刻,車廂之中的前任江上府尊,臉色略顯蒼白,擡起手來,不知何時,手心之中,滿是冷汗。
他先前看似淡定,其實面對這個能夠直面焱神王的少年,心中已經緊張到了極點。
而焱神王之所以沒有親身來見李正景,其實也是心中忌憚。
畢竟李正景如今傷勢恢複,而焱神王此刻卻傷勢還未恢複。
萬一翻臉,李正景身邊又有鬼谷靈官和那小女娃兒相助,更有鎮殿龍柱、照玄神鏡、羅浮召天旗等至寶。
焱神王盤算一番,害怕自己栽了,才派他這位曾經的江上府尊,如今被大周通緝的棄子,前來面對李正景。
對于焱神王而言,一枚棄子而已,若是被李正景所殺,也不可惜。
“好在這位正景仙尊,并不是嗜殺之人!”
前任江上府尊,心中這般想着。
然而在李正景駕馭的馬車當中。
名爲昊建的青年,親眼看見整個正經團夥當中,唯一一個長得像是正常人的少年,在一言不合之下,便殺掉了一個此前素不相識的人!
“這個所謂正經團夥當中,長得最像是正經人的車夫,卻一言不合就殺了人。”
“在我面前,這些長得完全不像人的,居然還都自稱爲心慈仁善的正經人?”
昊建心中萬般惶恐驚懼,暗道:“他們是不是對‘心慈仁善’有什麽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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