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彼岸。
“該死的，這是污蔑，東方人居然開始污蔑我們了！”塔科馬鑄造廠，冶金部門主管伊萊恩-瑪麗-托馬斯惱火地說道：“他們居然敢污蔑我們的鋼材不合格！”
對面，是海軍代表杜蘭特，面對着這個人，托馬斯幾乎都要把手放在那個神聖的小本子上對天起誓了。
“你們真的沒有造假？”杜蘭特向托馬斯問道。
“那是當然，我們怎麽可能會造假，除了那個愚蠢的韌性測試之外。”托馬斯說道：“這個您也是知道的。”
海軍的某些要求過于苛刻了，比如說海軍要求在華氏零下一百度的時候測試鋼材的韌性，這個溫度就相當于攝氏零下73.3度，在這種溫度下考驗潛艇的性能有用嗎？
世界上最寒冷的就是北極和南極，其中最冷的南極能達到零下一百度，但是那裏都是内陸高海拔地區，潛艇又不是坦克，根本就開不到，至于北極，冬季一般在零下五十度左右，北極冰面最低溫度也不到零下七十度，至于冰面下的海水，最低也不會超過零下1.5度，潛艇在水下航行，又不是在冰層裏穿梭，用得着那種測試嗎？
美國海軍提出了這種苛刻的标準，但是國内研制的鋼材根本就達不到那種要求，這點就連海軍代表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大家夥都很有默契地在這個數據上不予深究，否則的話，根本就沒有合格的鋼材。
HY-80勉強過關，HY-100就要差強人意，至于最新的HY-130，更是達不到這種标準。
畢竟鋼材的各種數據都是相互制衡的，其中一個數據提高了，其他的數據想要不降低很難。
“除了這個數據，就沒有其他數據有問題了嗎？”杜蘭特繼續問道。
“當然沒有，我們知道自己是在給海軍建造潛艇，怎麽可能在其他數據上出問題。”托馬斯說道：“我們保證，其他的數據絕對不會有問題。”
“那就好，帶一塊我們最先進的HY-30鋼材，進行一次現場展示，給那些記者們看看，我們美國的技術才是最先進的！”
HY-130鋼材是塔科馬鑄造廠生産的最先進的鋼材，屈服強度達到了890兆帕，在美國佬眼裏看來已經相當強了，處于世界第一的水平，至于東方出現的2200兆帕的超級鋼材，在他們眼裏看來，那些都是吹牛的。
聽到杜蘭特這樣說，托馬斯臉色一變：“我們有必要因爲這個張忠說節目的指責，就公開我們先進的鋼材嗎？這分明就是一種屈辱！這樣會造成技術洩密的！”
“不，在這種時候，我們就是要洩露給别人看看，最先進的鋼材還是在我們手裏的。”杜蘭特說道：“記者招待會是必須要召開的，已經在我們的測試機構裏等着了。”
托馬斯的臉色更是難看了。
“怎麽了？對外公布是海軍做出的決定，你們在擔心什麽？”杜蘭特問道。
托馬斯沒有辦法，隻能點頭：“好，那我們去挑選一塊合适的鋼材。”
“不用挑選，就用你們給弗吉尼亞級核潛艇準備的鋼材吧，随便割一塊帶走。”
美國海軍最先進的潛艇是海狼級，但是同時價格也太昂貴，冷戰已經結束，美國海軍沒有必要一比一地用海狼級替換掉洛杉矶級，所以，他們又打造出來了弗吉尼亞級核潛艇，這種核潛艇的排水量從九千噸降低到了八千噸，使用了和潛艇同壽命的一體化核反應堆，這些都讓它的價格降低了下來，同時，原本計劃也從極限潛深600米降低到450米，這樣繼續用原本的HY-100甚至是HY-80鋼材就足夠了。
但是，當他們發現水下東方的核潛艇在六百米的深度裏閑庭信步的時候，他們就知道，别的指标可以降低，這個指标絕對不能降！
甚至，爲了能适應更深的海水，他們決定用HY-130鋼材來打造，這種鋼材的強度更高，所以不用海狼級那麽厚的鋼闆，就能下潛到同樣的深度。
98年的時候，第一艘弗吉尼亞号潛艇開工，今年已經下水，明年就能服役，第四艘北卡羅來納号，在去年的時候已經開工，這四艘潛艇都屬于第一批次，同時，第二批次的潛艇也在緊鑼密鼓地籌劃之中。
現在，美國海軍必須要展示自己的潛艇有多麽的強大，讓全世界都知道自己潛艇的性能先進。
托馬斯的臉色有些難看，這讓杜蘭特有些好奇：“托馬斯，伱怎麽了？是不舒服嗎？如果不舒服的話，您可以不用去，由我們海軍來組織這次活動就可以了。”
托馬斯搖頭：“不，我沒關系，我這就去我們的鑄鋼廠檢驗處。”
“不，不能去你們自己的檢驗處，那樣沒有說服力，我們需要去NADCAP實驗室。”杜蘭特說道。
每一個鋼鐵廠肯定有自己的檢驗機構，對自己生産的産品進行各種質量檢查，但是，由于這種檢測是自己搞的，不具有權威性，所以，美國海軍這次對外公布，是打算在專門的權威機構，國家級的NADCAP實驗室來進行的。
聽到杜蘭特的安排，托馬斯的臉色就更加難看了。
“您到底怎麽了？”
“沒事，我們走吧。”托馬斯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HY-30鋼材，屈服強度隻有890兆帕而已，生産時間已經超過了十年，這些年來，早就已經完善了工藝，良品率很高的。
沒問題，一定沒問題的，不用着急。
這個時候，托馬斯如果和杜蘭特坦白，或許還有轉機，和海軍一起聯合起來，就更容易糊弄人，但是，這也意味着很多事情會曝光給海軍，她也可能會有大麻煩，所以，她還是帶着僥幸的心理。
正是這種心理，讓托馬斯徹底沒有了轉圜的餘地，讓美國海軍臉面丢盡。
NADCAP實驗室。
一大群記者穿上了測試人員的白大褂，站在了實驗室的檢測儀器前面，手裏舉着照相機或者是錄像機，做好了采訪的準備。
杜蘭特帶着托馬斯走進來，臉上帶着微笑。
“各位，最近我們受到了張忠說節目的玷污，我們會用事實來證明我們的鋼材究竟有多麽的強大，我們今天完成展示，明天就會在法院提起訴訟，起訴張忠說節目對我們的污蔑，讓他們知道，話是不能亂說的！”
杜蘭特的手上拿着一塊鋼闆：“這是我們從鋼鐵廠生産線上随即取下來的一塊HY-130鋼材，它屬于先進的馬氏體鋼，這種鋼材擁有足夠高的屈服強度，讓我們的潛艇能下潛到更深的地方，所以，接下來我們就給各位展示一下我們這種鋼材的屈服強度。”
一名工作人員從杜蘭特手上接過來了這塊鋼闆，放到了測試設備上，這是一台豎着放置的設備，四個角上有四根金屬立柱，同時也是液壓油缸，套着上下兩個測試台，把鋼材放到上面，啓動儀器，液壓油缸就會提供一定的壓力，作用在鋼材上，從而檢測抗壓的屈服強度。
随着機器的啓動，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
原本測試儀器是數據輸出隻是給右邊的微機的，但是爲了讓衆人看得更清楚一些，所以臨時在牆上增加了一台液晶電視，屏幕更大，數據更清晰。
此時，上面的數字在不斷地跳動。
一百兆帕，兩百兆帕…壓力不斷地上漲，托馬斯的心跳也在逐漸地加速。
七百兆帕，八百兆帕！
這已經超過了HY-100鋼材的屈服強度，要是把這種鋼材放上來，會應聲而斷，但是現在，設備依舊還在繼續加壓，鋼材依舊還在穩定地承受着壓力！
超過了八百兆帕之後，壓力的增加開始變緩，以十兆帕的壓力逐漸累加，到了後來，則是五兆帕。
八百八十兆帕，八百八十五兆帕，八百九十兆帕！
鋼材穩穩地承受住了壓力測試！
“各位，這就是我們最先進的潛艇鋼材，它可以承受住890兆帕的壓力，這就意味着我們的潛艇能下潛到八百米，甚至是上千米！我們這種鋼材是僅次于钛合金的先進鋼材！是潛艇最好的耐壓殼材料！”托馬斯興奮地說道。
東方的潛艇能下潛到六百米深，他們當然就得下潛得更深才行，他們絕對不會知道，這是秦濤使用钛合金打造的深潛救生艇故意模仿091的噪音，糊弄他們玩的。
再好的鋼材也沒法和钛合金相比，這點他們得認，但是，全球除了老毛子，沒有第二個國家會打造钛合金潛艇，所以，他們美國的潛艇技術是最先進的。
“請問，890兆帕的強度很高嗎？我們聽說，東方潛艇使用的耐壓殼，已經達到了2200兆帕的強度？”一名記者不解地問道。
“東方人是在吹牛！”托馬斯作爲冶金專家，立刻就駁斥了這種言論：“這是糊弄不懂行的人的一種無聊的手段，根本就不能相信！他們的鋼材或許能達到這種屈服強度，但是肯定不能用在潛艇上！”
“爲什麽？”
“因爲強度越高，韌性就越低。”托馬斯滔滔不絕地介紹起來。
“我們先得了解金屬，固态的金屬都是晶體，晶體内部的原子排列不同，常見的鋼鐵晶體原子都排列成爲了立方體，但是立方體也有所不同，面心立方排列的鋼我們稱之爲奧氏體，這種鋼材非常柔軟，有很好的延展性，所以我們在沖壓等工藝上，用的都是這種鋼材，但是，這種鋼材的強度不會很高。”
“如果我們将奧氏體鋼急速淬火會形成馬氏體，在這個過程中，原子重新排列爲體心立方結構，這樣原子間形不成規則的滑移面，也就意味着它會變硬，而且随着溫度的降低，原子熱運動減少，晶體錯位移動能力進一步下降，材料會變得更硬。所以，我們想要制造高強度鋼材，就得用馬氏體鋼材，但是，我剛剛也說過了，随着強度的增加，這種鋼材會變脆！”
“2200兆帕的鋼材或許真的有，但是這種鋼材會非常非常非常的脆，不用說造出來潛艇，僅僅是卷壓，就可能會斷裂。”托馬斯一臉用了三個Very，來着重強調這個特性。
衆人聽得很認真。
等到聽完了之後，剛剛那名記者再次提問呢：“那麽，我們的HY-130鋼材會有這種情況嗎？”
“當然不會，我們的鋼材是經過嚴格測試的！”
“能給我們展示一下這種測試嗎？”
“當然沒問題。”此時的托馬斯絕對不知道，這個輕松的回答是多麽的錯誤。
樣品從剛剛的屈服度測試裝置上拿了出來，杜蘭特驕傲地把它舉起來：“大家都看到了，我們海軍的潛艇使用的鋼材就是這種先進的鋼材！它能承受住巨大的海水壓力，讓我們的潛艇在深海中輕松航行，接下來，我們去沖擊測試機。”
測量鋼材韌性最常見方法是沖擊測試。
将鋼材樣品固定在砧座上，再通過鍾擺下端的重錘擊打樣本。如果樣品不吸收錘子的能量，而且不考慮摩擦和空氣阻力等等的因素，那麽鍾擺終止位置角度與它開始位置角度相同，這意味着什麽？樣品的韌性爲0！
鍾擺不同的終止角度可以換算成不同程度的韌性，表示樣品從重錘吸收了相應的能量。
“請問，能将樣品降低溫度嗎？不用太多，比如說，降低到零度？”
“當然沒問題。”托馬斯繼續輕松地點頭，海軍要求測試的是華氏零下一百度的韌性，現在隻測試攝氏零度的，當然不會有問題，他們對這個測試很有信心。
樣品被放到了冰塊裏，靜置一段時間，這樣做更加的直觀，讓所有人都知道鋼材已經降低到了和冰塊一樣的溫度，然後送上了沖擊測試機。
重錘水平成九十度，在衆人的目光中向下，擊打樣品，然後又擺回來，不斷升高，升高，最終返回了水平的位置。
測試儀器顯示：八十八度！
托馬斯瞬間就懵了，怎麽會這樣？
“對不起，這次測試出現了意外情況，我們需要重新調整機器，然後重新測試。”托馬斯解釋道。
“不，我們NADCAP實驗室的儀器沒有問題！”負責檢測的人員當下就不滿了，我管你的鋼材是用來幹什麽的，不合格了會有什麽結果，我隻管我們實驗室，你說我們的機器有問題，這不是在污蔑我們的實驗室嗎？
“我們把設備重新調整一下，然後再測試一次，如何？”杜蘭特說道。
“不用調整，這裏還有上次測量的樣品。”檢測人員拿起另一個樣品，塞進了機器，重新啓動。
嘭！
随着一聲撞擊，樣品開始晃動，重錘向後擺了大概二十度，就停了下來。
“這是卡車廠送來的鋼闆彈簧，彈性一流，測試結果完全合格，報告也在這裏。”
如果是其他的設備，或許會需要調試，但是這沖擊測試機器，還真沒有什麽調試的必要，畢竟就是個擺錘而已，有的是阻力大，導緻擺角小，現在擺角這麽高，能有什麽問題？
杜蘭特說話也不管用，NADCAP實驗室是美國國内一流的實驗室，當然有屬于自己的驕傲。
現在，場面僵持住了。
“看，那個樣品表面好像有個裂紋！”就在此時，有人舉着照相機對樣品來個特寫，沒想到在鏡頭裏清晰地看到了裂紋，立刻喊了起來。
大家夥望過去，果然，一個細小的裂紋出現在了樣品表面！就在撞擊的那個部位！
雖然隻是細小的裂紋，但是已經能說明問題了！
剛剛的屈服強度測試，雖然承受住了890兆帕的強大壓力，但是韌性不足，簡單來說，就是這樣品太脆了，又經過了冰塊的降溫，又挨了重錘一下，結果，鋼材就裂了！
或許測試儀器真的有問題，但是鋼材的裂紋是偏不了人的！
鏡頭咔嚓咔嚓地拍攝着，托馬斯着急了，跑到機器前面，用身體擋住，大聲地喊道：“不要拍，不要拍！這次實驗結果不算！”
但是，記者們都找到了有價值的新聞，怎麽會放過。
那名提出疑問的記者臉上帶着微笑，悄悄地離開了，接下來的報道也不用了，他得藏好自己，省得找麻煩。
第二天，各種新聞鋪天蓋地。
著名的高強度鋼材生産廠塔科馬鑄造廠出現了嚴重的技術問題！生産的鋼闆不合格！
這些鋼闆已經用在了四艘弗吉尼亞級核潛艇上！
這些鋼材在零攝氏度的時候會變脆！
原因嘛，當然是因爲這是馬氏體鋼材，随着溫度降低，晶體錯位移動能力下降！
這種托馬斯給衆人介紹的專業術語，被搬上了媒體，隻不過，這種術語用在了他們自己的身上！
在這個洶湧的浪潮中，美國海軍不得不展開調查，這樣一調查，頓時更是心驚膽戰。
居然還真的是數據造假，而且，造假不僅僅出現在HY-130鋼材上，在其他的鋼材上也有問題！從85年開始，數據造假就已經開始，包括8艘洛杉矶級、3艘海狼級、4艘弗吉尼亞級攻擊型核潛艇全部都是不合格的，尤其是在寒冷地區耐壓殼會變脆，從此以後，他們的潛艇絕對不能跑去北極附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