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正彪走進簡陋院子,來到正房前,鄭重地正帽冠、整披風、再撣掉褲腿和鞋面上的沙土。
唐知縣錯在郭正彪身後,趕緊有樣學樣。
跟在他們後面的卓耀,向留在院外和村民混在一處的魚籽醬作坊的小子們遞了個眼色,小子們立刻不爲人注意地包圍在村長家周圍,替換掉已經守着楚清一上午的其他小子。
天實在太冷,要輪換着來。
小子們的動作看起來自然而然,與那些趕來幫忙和看熱鬧的村民沒什麽區别,卻是糊弄不住蒙原府理事處的潘大義潘副千戶。
潘大義不禁心裏直羨慕:密偵司唯一的女性官員,真不是擺設,看看人家的家丁,不比自己手下的專職人員差不說,人家還主動性極強。
一行四人進得屋來,卓耀往門口一站,當起“門神”,連村長都沒放進去。
村長欲言又止——他家,不讓他進!
不過也好,他婆娘還在裏面,總也能聽聽這些大人們都是個啥意思,咱村兒會不會“沾上事兒”?
這次會面,是爲了讓這些當官的把楚清歸來的消息傳到皇帝耳中,所以楚清隻表達對他們慰問的謝意,再講述一下如何被“八風”甩到礁石島上、如何失去方向、漂泊許久的過程。
這個過程其實隻有一句話:“唉,不堪回首。”
看着楚清似乎無語凝噎的樣子,和消瘦的面龐,幾位來訪者都唏噓不已。
楚元看着楚清根本就沒咋曬黑的臉,生怕露餡:“我找到我們侯爺的時候,她都已經被海風吹掉一層皮了。”
楚清恨不得踹他,用不着賣慘吧?就算是真有其事,還能有誰同情是咋滴?
“諸位,感謝前來看望楚某了,”楚清再次感(打)謝(發),“楚某歇過今天,明日便回返封地,不必諸位勞心。”
幾人坐着沒動。
看一眼就走,不合适。
再說,皇上可是有令:一旦發現臨洋侯,定要護送她進京。
郭正彪抿了抿嘴,看了幾人一眼,把皇帝的旨意說了,然後給唐知縣下令:“你且回去,幫忙籌備臨洋侯的儀仗。”
籌備儀仗隻是個借口,其實并不需要,郭正彪如此說隻是想打發走唐知縣,接下來又打發潘大義:“潘副千戶,郭某鬥膽,還得請理事處派人護送;郭某還需要就蒙原府與楚家協作的事宜進行商談,您若無事,自先去忙?”
官階上郭正彪與潘大義同級,但誰敢對紀檢部門不敬,故而郭正彪盡管想攆人走卻依然客氣。
潘大義确實無事,他就是代表密偵司來親眼确定楚清歸來,然後等着護送楚清上京;且他與楚清不熟,楚清身份又高于他,自不太好讓人誤會有巴結之嫌。
潘大義便遞給楚清一套密偵司冬季常服及副千戶該有的裝備,讓楚清簽字:“突然聽說您回來了,怕您行李不全,特給帶了來,不過臨洋侯也知道,咱密偵司向來摳門,這些東西都是有數的,需得您簽字才行。”
楚清笑笑,接過潘大義遞來的竹管蘸水筆,簽字;再掏出腰牌,腰牌的挂扣上還挂着楚清的私印,蓋章。
潘大義看來是個圓滑的,用這種方式檢驗楚清的身份。
按說,潘大義沒見過楚清,但是密偵司是有楚清畫像和公函字迹的,他應該有所了解,而且蒙原知府是認識楚清的,有郭正彪在,應該也不用懷疑。
而且,潘大義幾乎是剛一見到楚清的時候就已經在心裏肯定了對方的身份——鬓邊的兩縷白發,斜插入發髻,太有标志性了。
可是密偵司做事就得謹慎,楚清必須拿出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才行,其實腰牌才是最證明身份的。
可潘大義怕萬一楚清真的海上遇險,腰牌丢失,不能證明身份,也總得有其他方式來證明。
就比方這個蘸水筆,是密偵司裏關于“楚爺”傳說中的一項,所以他特地帶了來驗證楚清會不會用、是不是從左往右寫字、以及确認字迹。
而蓋章,是楚清自己加的動作,意在把腰牌展示給他看,也是告訴他:本侯知道你那點兒心思,本侯配合。
再說了,這不多得一套密偵司的專用匕首和繡春刀,回頭送給小寶玩兒,也不算虧。
“楚副千戶見諒!”潘大義說道,不提楚清的其他身份,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不給自己落半點口實——這裏還有兩個行政官員看着呢。
唐知縣畢恭畢敬跟在潘大義身後一起走了,這是他難得的與密偵司套交情的機會,平時他連見都沒機會見到理事處負責人呢。
郭正彪松了一口氣,楚清看到了,便問:“郭大人可有事?”
“唔……”郭正彪确實有事,可還沒等他醞釀好怎麽說,楚清先發問了,讓他措手不及。
他想提醒楚清一些事情,可又覺得自己級别不夠:“呃……這個……嗯……”
“郭大人,”楚清說道:“我倒是有話同你講,有筆生意,你要不要做,就是賺不到多少錢?”
“哦?”郭正彪的思路還沒轉過來。
楚清:“是這樣,早飯時,我聽村長娘子的話音,這邊漁村幾乎家家都有昆布賣不出去?”
郭正彪:“哦,是,那東西有腥味兒,本地人不當好玩意兒,都不怎麽買;
可是外地人買也隻買新鮮的,因爲幹的不好吃,可新鮮的根本存不住啊,所以想賣就得腌制;
鹽又太貴,老百姓買鹽……哦,臨洋侯别介意,就算您把精鹽的價格都控制到粗鹽價格,老百姓也吃不起;
就像這裏的漁民吧,他們基本上吃的都是自己煮海水濾出的鹽,那種焦黃的鹽,他們用這種鹽腌制昆布,沒人買;
好鹽又買不起,所以到最後,隻有一些大商家偶爾會來買一些,一年到頭也碰不到幾次這樣的機會;
也就近海的漁民買不起糧食的時候吃這個,縣城裏都沒人吃。”
楚清:“漁民手裏的昆布、紫菜……這麽說吧,所有的海物我都收,要曬幹的,隻是價格不會很高,行嗎?”
郭正彪當即就說:“行啊!太行啦!漁民沒有土地,一切都得靠買,要是這些幹海貨能掙來錢,他們得高興死!不過你收海貨幹嘛?”
楚清:“聽說好多地方内澇嚴重,糧價一漲再漲,百姓多有餓死,我運到内地州府去,有吃的就餓不死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