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禦史就是一肚子的起床氣,天這麽冷,雪這麽大,還要起這麽早摸黑上朝,可惜他的氣沒能撒出去。
可就巧了,需要上早朝的,幾乎個個都有起床氣,除了時辰太早、睡得太少之外,關鍵是各地災情集中爆發,皇帝對他們大發其火。
又不是他們鬧的天災,爲何要挨罵?不就有人安慰皇帝兩句“瑞雪兆豐年”、“水大财自來”嘛,至于被皇帝海噴?
誰想一大早開會,先被罵個狗血淋頭呢?
皇帝起床氣比誰都大,别看他根本就沒上床。
連夜批閱奏折、與臣子商量對策,由南往北,沒有一個好消息。
原本戶部尚書劉聚一直在禦書房陪着,可這位老臣的臉拉得比皇帝還長,再加上年事已高,熬到後半夜眼看着臉上就沒了血色,隻好讓其去偏殿休息。
獨自一人的皇帝更是心躁得很:“星晝見,果真大水浩洋!”
當初太史丞曾說,按照他師父留下的手劄記載:星晝見,臣有奸心,上不明,臣下從橫,大水浩洋。
皇帝尚還揣測究竟是說臣禍如大水浩洋,還是說會有大規模水災發生,如今倒是應在水災上。
可不論應在何處,都說明“上不明”,皇帝能不氣嘛!
自古遇到天災,曆代皇帝的通用手段有兩條:一、祭天;二、下罪己诏及大赦天下;在這兩條之後,才是赈災措施。
曆代帝王如此作爲,自然是出于“迷信”——因爲百姓認爲,天災絕對是來自上天的懲罰,作爲“天子”,就應該求求上天:天老爹,有啥錯都是我這當皇帝的錯,您消消氣,别遷怒百姓。
至于罪己诏和大赦天下,相當于皇帝說:天老爹,甭管我施政有啥不對的,我現在都承認錯誤,并且想辦法改正錯誤,您可别生氣了。
當然,這也有助于曆代皇帝去向百姓傳達和強化的思想:君權神授。
不過,單從皇帝自身角度來講,這麽做最大的好處就是擺出“替民請命”的姿态,邀買天下人心。
可是,這兩件事,沒有一件是皇帝想幹的!
這不是不幹正事兒嘛!
平日就該防災,災情出現就該抗災,災後就該赈災,這才是正經事;領着一群大臣拜天祭地有何用?
要是給老天爺磕幾個頭就能讓災難遠避,那爲何天災從沒斷過?曆代皇帝可是沒少給他們磕頭啊!
所以皇帝不但自己不願意幹那些沒用的事,甚至相當抵觸——這些在他看來,簡直是種侮辱,沒本事、沒信心、不要自尊的帝王才會那麽幹!
可以說,大宣的皇帝是務實的,但是無奈臣子不給力。
昨日上朝,皇帝急于集思廣益,尋到抗災救災之法,可一上來就聽到什麽?
“皇上,瑞雪兆豐年,這是好事情,臣以爲他們小題大做了!”
“臣以爲,南方每年都有水患,這些奏報如此嚴重,怕是那些新任官員缺乏治理經驗,有些言過其實。”
也有“重視”災情的,但說出的話卻是:“皇上,此次災情接二連三,從南到北,涉及的地域太廣,臣建議皇子們應該出面赈災;
一爲曆練,皇子們總要經辦些實務、了解民情;
二則是讓百姓通過皇子們看到皇上對子民的關懷,皇上都把親兒子放到最危險的第一線去……”
聽聽,這都是什麽話?
有人在粉飾太平,有人在爲那些裁撤掉的官員抱打不平,還有人依舊陷在幫助皇子競争儲位的心思裏!
他們将國家的利益放在何處?!
就這樣的“隊友”,皇帝能不發火噴他們嗎?
與戶部尚書商量大半宿,也合計不出一個周全的赈災辦法——到處都是災區,單是糧食一項,就無法做到調劑到位。
眼下已是臘月,馬上就要過年,缺衣少食,百姓怎麽過冬?年關死人,豈不是要各地都鬧出造反之事來?
百姓吃不飽,就會被野心家煽動着造反、起義,曆朝曆代這種事情少了嗎?
真到那時候,就不是赈災,而是派兵鎮壓了!
國庫如今不能說有多充盈,但是絕對比十年前的捉襟見肘是強多了,不說别的,跟沃斯國打一架,朝廷不但沒花錢,還反賺人家一筆,且還是連賺十年。
可總不能清空國庫隻爲赈災吧?
那些黑心糧商把控糧價,多地奏報都上表米價飙漲,鬥米三百文,朝廷要是從他們手中購糧,不是花多少錢的問題,而是助長他們的氣焰!
若是此時嚴懲一批黑心商人,又怕他們狗急跳牆,煽動百姓造反。
真可謂前怕狼、後怕虎。
眼看要到時辰,皇帝放下奏折,閉了閉眼,讓李公公幫他盥洗、更衣,準備上朝。
今天,誰要是再敢說那些罔顧災情的狗屁言論,直接當堂打闆子!
其實,昨天朝會上說那些不知死活的言論的,是幾位消息不夠靈通的文官,因爲級别不夠、私心又太大,以至于在不了解當前局面的情況下就觸了皇帝的肺管子。
這一夜過後,幾乎人人都知道“八風”帶來的災難有多恐怖,也聯想到各自家族将在這次天災中遭受的損失、以及有可能謀取的利益。
所以,今日的朝會,所有朝臣都慎重起來。
“皇上,相對南方,北方雖然驟寒,卻還不到緊要關頭,臣建議北方各州府縣組織自救;
比如倡導士紳富戶們捐款捐糧,這樣,可以減少國庫的支出,将大款項投往南方……”
積極發言是好事,不論古今,開會是爲了商議事情,總得有人發言,相互啓發思路,才能逐步理清解決事情的辦法。
可總有人自己沒什麽思路,卻喜歡從别人發言中挑錯:“臣反對,此舉雖有可能籌到款、購到糧,但這種手段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混亂,畢竟赈災應該是朝廷該管的事。”
有反對,就會有贊同:“臣贊同按需撥款、倡導向富戶籌款的方式,雖說朝廷有赈災的義務,但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能力強的人應該盡一份力!”
“臣附議!”
但也有人想得問題更爲周密:“臣反對!向民籌款,易引發不可預測的禍事!
要知道,我們大宣多地受災,與我大宣毗鄰的沃斯,可是一直虎視眈眈;
他們沃斯可是要年年向我們進貢的,若真有内亂産生,能不趁此時裏挑外撅?甚至直接進犯我大宣也有可能!
到那時,我們将遭受内憂外患的局面,想想四年前的蝗災吧!”
這一提醒,朝堂上安靜下來,還要繼續争論的臣子們暫時擱下自己的想法,回想起四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