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自打接受使團觐見,寒暄幾句後,就再未出一言。
之前是不必,現在是不想。
因爲皇帝現在不高興,很不高興!
若沃斯使團隻爲通婚之事來訪,這是好事,相鄰兩國通婚,可助保持和平,大可光明正大的來。
可他們虛晃數槍,迷惑過大宣層層監控,竟是爲了求娶楚清!
怎麽,在沃斯人眼中,楚清是什麽大人物嗎,有那麽重要?
皇帝垂着眼皮,聲色不動,内心已經怒氣層疊。
沃斯若不是認爲楚清重要,豈能求娶?且聽那四王子所言,竟是嘲笑我大宣不知人善用、譏諷朕沒有給那楚清足夠施展才華的空間?
竟然說求娶楚清成爲沃斯的女主人,把整個沃斯給她當舞台,她是歌舞伎嗎還舞台!真是可笑至極!
皇帝沒有半點說話的意思,殿内衆臣子卻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也沒有人站出來發言,譚勉皺了皺眉,與成楓對視一眼。
兩人将殿内衆臣掃視一圈,武将們蠢蠢欲動,想要罵人;文官們也不安分,交頭接耳,互遞眼神,似乎商議由誰發言合适。
想到楚清是個有争議的人物,若此時朝臣言論稍有傾向,會讓外人看了笑話,譚勉示意成楓結束話題。
此刻皇帝态度不明,成楓決定使用“拖字訣”。
副宰相成楓便上前禀道:“皇上,通婚有利于兩國友好互往、守望相助;
但亦有弊端,比如語言不通、習俗不同,易生事端;
故臣以爲,此事應慎重對待,不宜草率,待得衆臣商議後,制定出相應條文方可。”
言罷,又轉向沃斯使團:“用貴國的話說,‘謹慎是智慧的長子’、‘用時不愛惜,就要損壞;做時不慎重,就要失敗’,還請貴國使團稍安勿躁,耐心等待。”
成楓直接把話題扯回“通婚”問題,因爲這才是沃斯使團來訪的名義;又表達謹慎的态度,四王子和帕卓也無法不認可。
成楓的發言還是比較符合皇帝心意,畢竟若因一個楚清出嫁不出嫁的問題糾纏不休,不但顯得大宣國小家子氣,更是把楚清擡舉太高,于朝廷并無益處。
皇帝終于開口:“成相所言有理,兩國通婚不是兒戲,要以雙方的謹慎和責任作爲基礎;
本着爲兩國子民負責的态度,應制定穩妥的律法條例進行約束,也要制定清晰的執行步驟;
各位使節此行旅途遙遠,正好,正值我大宣元宵節,且元宵燈會還在持續,各位可盡情賞玩,也好好休息休息,其他事待節後再議。”
終結話題通常有兩種方式:一,把天聊死;二,由權威人物解除聊天。
顯然,皇帝将二者都做到了。
沃斯使團也不着急,兩國間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不拖上十天半月不叫認真,拖個半年一年甚至數年也不算奇怪。
再說,就算是大宣皇帝同意把楚清嫁到沃斯國,那也得讨論讨論聘禮和陪嫁,制定行程,林林總總都是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
于是,沃斯使團回到館驿,開啓了縱情吃喝玩樂的逍遙模式。
于是,沃斯人跑大宣享受元宵節,而大宣朝臣卻早早結束假期,直接進入緊張的朝議模式。
通不通婚的話題竟然一帶而過,全都針對“嫁楚清”的問題打起轉來。
作爲楚清的好友和忘年交,洪國公的立場明确:“通婚可以,嫁楚清,沒門!
皇上,楚清那是您一手提拔起來的,您也曾說過楚清爲女子的表率,那麽能耐的一個人,您舍得把她送給沃斯那蠻子國?”
武将們與楚清不是很熟,但洪亮戰績顯赫,且極有威信,自然以洪亮馬首是瞻。
戶部尚書劉聚之前沒有在使團面前表态,但楚清畢竟還兼着戶部下屬的“司棉員外郎”一職,故而态度很是維護:
“皇上,楚清于大宣所做貢獻不提,單說皇上知人善用,不介意其女子身份,破例提拔,實乃您治政之仁德;
也爲百姓樹立典範,打造良好輿情;
因此,楚清不僅是一個女子、一名官員,還是體現我大宣朝廷包容性的一個象征;
将其嫁去别國,老臣認爲是個損失。”
劉聚沒有刻意提高楚清價值,以及社會影響力,隻從皇帝仁政角度出發,以歌頌皇帝英明的名義,去講述不該把楚清推出去。
皇帝的眉頭輕蹙了一下,極其輕微、短暫,幾乎看不出來。
頭天沃斯四王子關于“才華”、“施展”、“舞台”等話語還言猶在耳,皇帝的情緒還沒有從被諷刺的憤怒中抽離出來,今天劉聚卻重提“知人善用”,皇帝不禁想:豈不是強調朕有眼無珠?
皇帝短暫地蹙了那一下眉毛,别人都沒看到,鄭春秋卻瞧個正着。
他個子高,就算做低頭思考狀,他擡擡眼皮也能從衆人腦殼上方偷瞄皇帝臉色。
皇帝明顯是不喜劉聚這番話嘛!
鄭春秋心中竊喜,昨天他沒撈到表态的機會,今天可不能放過:“皇上,臣不敢苟同劉尚書所言!
楚清是曾爲朝廷做過貢獻,可那也是她身爲大宣子民的本分,更遑論她也因此得到朝廷重用;
食君之祿,必當分君之憂,她所做的一切與各位朝臣無有不同;
臣承認,此人的确優秀,可是她對于個人利益過分追求,也讓她産生普通人無法企及的狂妄和驕傲,此人在朝堂之上數次撒野就是明證!
朝堂,是議政之處,是莊嚴、肅穆的地方,豈容一個婦人撒野!
不過,民間有句俗話:各花入各眼,蘿蔔白菜各有所愛,盡管臣不認同此人人品,卻也不認爲這種人不會有人欣賞;
既然沃斯蠻子看上她了,且還願意用玉礦爲聘,倒也不失爲此人的可用之處;
所以臣認爲,物盡其用,區區一個孀寡之人,就能換得兩國皆大歡喜,有何不可呢?”
鄭春秋不講“人盡其才”,而說“物盡其用”,擺明不認同楚清是人才的說法,最多算個不起好作用的物件。
并強調楚清兩次在朝堂上“撒野”,而根本不提及楚清因何會撒野、朝堂上他們這些人又是如何對楚清撒野的。
這波節奏帶的相當好,因爲朝臣們全都想起當時的場面了,那真可謂是記憶猶新啊。
尤其對于被楚清回怼、譏諷過的人,此時已經有人頭上青筋暴跳,仿佛重臨其境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