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呂師傅過得真是難以形容。
上半年還好,在楚清的要求下,讓呂師傅好好歇歇,呂師傅就在京都住下,在楚清的幾處鋪子到處轉,幫忙搞搞維修。
再有黃忠時不時找他玩兒,很是逍遙。
到了夏天的時候,呂師傅聯系上過去從工部退下來的幾個老夥計,心情就開始不好了。
呂師傅自己算是最平穩告退養老的,而他的幾個老夥計,其中還包括他的兩個徒弟,都是因傷殘給辭退的。
大宣工部的匠人,與服兵役差不多,有服役多少年可以退役的說法,但通常是得不到正常退役,有時甚至是終生服役。
但與兵役也有不同,他們屬于服務于政府的合同工,是有工錢可拿的,而且是“死工資”,甭管幹多少活,或者有什麽發明創造,工錢不會改變。
除了合同工,也有臨時工,這些臨時工就相當于“徭役”,當工部的任務繁重時,會征用一些民間的匠人充當臨時工,隻管飯,不給錢。
呂師傅這次就是因爲在街上遇到一個落魄的老夥計,才得知他們竟然因爲受傷殘疾而被辭退。
在最壯年的時候被工部選去,一幹二三十年,把着死工資也攢不下錢,到年歲大了,又殘疾了,就被一腳踢出,不聞不問。
這樣的他們已經沒有體力和本錢謀生,甚至因爲殘疾,連獨自生存都做不到。
最憋屈的是,他們也曾爲工部創造出不少新工藝、新技術,可這些功勞都被上官拿走,甚至不告訴他們這是功勞,沒有任何獎勵。
單說呂師傅的兩個徒弟,爲工部研制煙花,結果炸毀了一溜工棚,不但自己被炸得斷胳膊斷腿,還被治罪打了闆子,能僥幸活下來全靠運氣。
呂師傅這次帶回來十一個人,全都是殘疾,也都沒有家了,年輕的,被合離;歲數大的,更是被子女嫌棄拖累,趕出家門。
給官府當工匠,本就回家次數極少,與子女接觸更少,又拿不回多少錢養家,親情寡淡。
自家媳婦過的日子與守寡無異,心中自然怨言極大,縱使沒有合離,在子女面前也難免全是牢騷和怨怼。
這樣的環境下,子女幾乎難對他們的父親有何情感交集,再加上日子清苦,最終就造成“父不慈、子不孝”的局面。
呂師傅如今是過得最好的人,不但楚清給他“高級工程師”待遇,出門有車,城裏有房,而且還是終生制,并享有寶爐集團的一成幹股,等于給他養老。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友朋,呂師傅把這些老夥計視作自己的責任,領回來幫他們掙口飯吃。
“清丫頭,他們不會吃閑飯,别看都殘了,可是個個有手藝,能帶徒弟,他們的工錢由我出,你就給找個事做、給他們安排個住的地方,行不?”呂師傅這樣求楚清。
過小年,該高高興興的,呂師傅的要求也不高,而楚清正需要各種工匠,自然答應。
正要開口應承,小寶率先出聲:“呂爺爺,哪能讓您付工錢!既然來了,當然要安排吃住,試用期半年,每月二十文;
半年後若是合格,直接轉正,做咱們家大工匠,工錢每月五兩銀子,其他的獎金等,按貢獻計量,您看行不?”
楚清把嘴閉上,沒吭聲,但是心裏不太高興。
二十文,現在長工的工錢也比這個多!
呂師傅跟着自己這麽多年,可以說家裏的産業,基本上都是呂師傅作爲最大的技術力量給支撐下來的,怎麽能這麽薄待他的朋友呢?
孩子此時搶話,必然有他的想法。
雖有不滿,楚清還是給予尊重,大不了,回頭單獨給他們發一筆補助費。
呂師傅聽到有自己的保證還需要半年的試用期,其實也不是很滿意,因爲他以爲楚清會一口應承下來,馬上就能讓這些人放心地留下來生活。
這不是多少錢的問題,而是呂師傅急于讓這些人能有好好活下去的勇氣和盼頭。
要不是親眼所見,呂師傅都不知道他們已經是一種等死的狀态活着,那真的如同行屍走肉,實在令人惋惜。
但是小寶說半年後轉正,而且每月是五兩銀子的工錢,呂師傅就又說不出話來。
因爲現在許多大戶人家,主子的月錢也不過五兩而已。戰場上死一個士兵的撫恤金,也是五兩。
五兩,等于一條命。
呂師傅把目光投向這些殘疾的老夥計,看他們如何反應。
結果,這些人眼睛裏放出希望的光芒:“真的?能讓我們試試?您放心,我們保證好好幹!不要工錢,有個住的地方、一天兩頓稠粥就行!”
“那是自然,”小寶說道:“工錢必須有,我們楚家不會虧待任何一個忠誠、肯幹的人!”
小寶沒有強調他們的手藝、技術,而是強調忠誠、肯幹。
楚清明白了。
小寶相信呂爺爺的人品,不代表就相信這些人的人品。
而且,得來太容易的東西不被珍惜,小寶也不打算讓他們馬上就安定下來,他可不要混子、白眼狼。
這些人如果想仗着呂師傅的關系混吃混喝,堅決不行,那不單是對楚家不負責,對呂師傅也不負責。
呂師傅是那麽好的人,小寶不希望将來有一天,呂師傅會因爲他們的人品而傷心。
小寶覺得呂爺爺和娘親是一類人,容易感情用事,這個惡人就得他來做。
他需要對那些人進行考察和評估,又不想讓呂師傅爲難,這才開出試用期每月二十文的低廉工錢,卻又許諾轉正後的大工匠待遇。
卓耀站在院子外,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卓耀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忠誠,因爲他真的沒有害小寶和楚清的意思,可是他也沒有做到完全坦誠,
小寶依舊待他親厚,做什麽都沒有避着他,隻是他現在依然不敢在楚清眼前晃悠。
要是以前,他會貼身站在楚清身邊,因爲呂師傅帶了外人來,他肯定會貼身提防任何異動的。
眼下,卻是祥子站在楚清身邊,他自己都沒敢貼着小寶站,而選擇站在院子外。
“啊對,你過來!”楚清突然轉過身喚他,而且不是稱呼“卓耀”。
“啊……來了!”卓耀的聲音有些抖,楚清已經很久沒跟他說話了,也沒有與他對視過,他有些忐忑,更有些激動。
“你帶他們去洗漱,安排下住的地方吧。”楚清說。
既然小寶沒有對卓耀有何猜忌,那楚清也接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