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毛毛瞧瞧兩簍子野葡萄,又喝了一小口酒,砸吧下嘴說:“你去攔船吧。”
小寶:“這不是給我吃的呀?”
說不上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說是給他的吧,他嫌酸;可說不給他吧,又覺得受冷落了。
水毛毛和侯澤都起身撐船,把船劃向岸邊去。
侯澤那船的漢子已經生了兩堆火,一堆火上架着魚,另一隊火上架着一口小鐵鍋。
小寶給船幫添置了不少東西,小鐵鍋、辣椒、米面,豆油,包括香皂。
做幫主得有做幫主的樣子。
小鐵鍋裏的水很快就燒開了,侯澤捧了兩把河蚬扔進去,攪拌兩下,殼剛開就撈出來,重新裝回魚簍,再放進河水裏使勁兒搖晃。
蚬子們已經開了殼,被這麽搖晃着,就把裏面的泥沙沖掉了。
侯澤把蚬子倒進加了豆油的鐵鍋裏,就拿起木鏟翻炒。
平時他可舍不得這麽幹,餓了,弄點兒蚬子吃,就吃呗,燒開水一燙就得了。
就算毛毛們、“五月五”們在,最多放點菜籽油給炒炒,也舍不得放豆油。
他們買到的菜籽油,也是貪便宜買的,有濃濃的“青氣味”。
可是今天有小寶,總得讓孩子吃得香才是。
再說,弄得香香的,也好把人家船攔下來。
放辣椒、放鹽,随着嘩啦啦的翻動貝殼的聲音,香味已經彌散開來,随着晚風飄出去好遠。
第一鍋蚬子盛出來的時候,小寶看到遠處有燈光向他們的方向靠近了。
夜間行船,船家會燃起防風油燈,除了照明,也是防止發生剮蹭、撞船等事故。
這種油燈通常做成帶抓手的醬菜罐子形狀,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元寶”油燈。
油燈一側開了口子,燈芯放在陶罐中心,雖然這種罐子有些影響照明,卻可以起到防風防水的作用。
若是官家乘坐的客船,那是公費的,怎麽也得每間客房窗外都挂盞燈籠,既照明又顯身份,而客房裏的燭火也都燃亮,遠遠就能看到。
但是貨船就不一樣了,尤其是租賃的貨船,船家可舍不得自掏腰包給用那麽貴的蠟燭。
再說,船上裝的都是貨,人跟貨睡在一起,哪裏用得到那麽多燈籠?除了給東家的艙房點個蠟燭,其餘的,就油燈吧。
小寶見到的就是船篷頂上的燈盞和船頭的燈盞,一上一下,明明暗暗想自己的方向靠近。
“船兒悠悠排對排,
楊柳悠悠排對排,
帆影點點風中擺,
雲霧帷幔風中開,
十五的日子盼月圓,
十五的夜晚月兒圓,
多情的小夥在等待。
姑娘的眼睛亮出愛。”
伴随着第二鍋蚬子的翻炒聲,侯澤的歌聲響起,唱得悠揚動聽。
水毛毛脫下一隻鞋子想甩那猴崽子腦袋上,什麽姑娘小夥兒的,小寶還小哪!
“春風不吹花不開,
魚兒不來網不開,
鮮花不開蜂不采,
漁鼓不敲歌不來,
姑娘湖邊洗藜蒿,
小夥湖邊撐船過,
漁歌一唱妹就來,
漁歌一唱妹就來。””
和侯澤同船的漢子已經接着侯澤的音兒繼續唱了,手裏還伴着節奏往翻烤的魚身上撒鹽末。
水毛毛撇撇嘴,又把鞋穿上了。
小寶比水小毛還大呢,水小毛都是聽着這些漁歌長大的,小寶應該沒啥不能接受的。
對面的船來得很慢,就着侯澤他們的歌聲,倒像是個羞答答的姑娘般磨磨蹭蹭。
船上,孟淳問船老大:“這條河平日安全嗎?”
船老大回道:“安全啊,沒出過什麽事兒,倒是幾年前有過一次大風天,那風刮的……”
孟淳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你,這條河道有沒有什麽妖魔鬼怪的說法?”
船老大賠笑:“嗐,哪條河道沒有那些說法?走水路有水鬼的傳說,走海路有海神的傳說,就算是走陸地,那還有虅精柳怪的傳說呢。
有也不怕的,不說遠的,就說南邊的小泖港吧,還有俠義水鬼、水鬼行善的說法喱。
咱們這邊的水鬼,我跟您說,隻有好水鬼,沒有惡水鬼,您放心吧。”
孟淳讓船老大減慢速度,是因爲他心中的不安越來越重。
沒來由的,他就心慌慌,感覺心跳的跟平時不一樣,特别急促,好像有什麽壞事要發生似的。
孟淳皺着眉頭看了看夜色:“大晚上的,我怎麽聽見烏鴉叫?”
難怪孟淳疑心,鳥兒們到了晚上也都不活躍了,會早早選到枝頭去休息。
而像烏鴉這種不吉利的鳥,白天要是在誰頭頂飛過,都讓人覺得鬧心,更可況還是晚上?
人們常說:烏鴉叫,禍事到。
眼下,孟淳就覺得是不是有禍事要發生。
船老大側耳聽了聽,也聽到一兩聲烏鴉的叫聲,心中也有點不喜,通常烏鴉在春夏秋三個季節的夜晚是幾乎聽不到它們的叫聲的。
不過還是安慰道:“這裏山多樹密,有一兩聲也是正常。”又側耳聽了聽,笑道:“您聽聽,這不還有喜鵲的叫聲嗎?”
像是呼應他的話一樣,一連串的“喳喳喳喳”聲響起來。
喜鵲喳喳叫,好事要來到,孟淳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俗話說“喜鵲報喜,烏鴉叫兇”,就算是剛才烏鴉叫預示有壞事要發生,那一連串的喜鵲叫聲,怎麽也該是大喜事才對。
兩相互抵,應該平安無事吧。
孟淳囑咐船老大:“那你也慢些開,不是說前方有轉彎嗎,我這些貨可貴重,小心爲上。”
船老大不以爲意,不過,誰出錢誰說了算,慢點就慢點,按天算錢,拖的日子越長才越好呢。
今年年景不太好,生意越來越不好做,碰上這樣的大主顧可得好好供着。
隐約有歌聲穿透行船的水聲飄過來,孟淳又緊張起來:“前方有人?”
船老大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看孟淳,心想這人怎麽一驚一乍的?
他說道:“許是有漁家在這裏過夜吧,今年糧食貴,他們從早到晚的捕魚,也換不到多少錢買糧。”
一路上也沒碰到什麽漁家,大晚上的突然碰到一處,孟淳還是不放心:“你喊喊話問問。”
船老大微微搖頭,覺得此舉多餘,不過還是那句話,誰掏錢誰說了算,就喊了一嗓子:“前邊是誰家的?”
侯澤耳力好,聽到了,卻裝作沒聽到,依舊唱着歌不理睬。
這是正常反應,一邊炒菜一邊唱歌,通常也聽不到太遠的聲音。
船老大說:“等靠近些再說吧,這麽遠,想是他隻顧着唱了,也聽不到的。”
躲在草叢裏的水小毛吹出發虛的口哨聲,揚了揚手裏的白布條。
夜色裏,有烏鴉撲棱棱從樹林中飛出,卻并不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