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權争。
在權力的覆蓋範圍相鄰,且随時會相交的情況下,權争是不可避免的。
而權争絕對不能退。
隻要你敢退,别人就會覺得你軟弱可欺,就會毫不猶豫的撲上來,掠奪幹淨你手裏的每一分權力。
在這個過程中,别人不會有任何的心慈手軟,更不會給伱任何喘息的機會。
所以遇到權争,必須得争。
哪怕從一開始就知道會輸的頭破血流,也要去争。
争就有一絲取勝的機會,不争就一定會一敗塗地。
任瑰明顯是看出來了他有心蟄伏,有心在李建成和李世民相争的時候做一個沒有什麽存在感的人,所以才會這麽說。
“我仔細想了想,還真是一樁好事。”
李元吉明白了任瑰的意思,點着頭附和了一下任瑰的話。
任瑰臉上的笑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的燦爛了起來,“如此說來,殿下是準備在太子殿下和秦王殿下相争的時候,選擇蟄伏嗎?”
李元吉瞥了任瑰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是在試探我,還是在印證自己心中的猜測?”
任瑰也沒有藏着掖着,坦坦蕩蕩的笑道:“兩者皆有。”
李元吉笑問道:“那我的回答,你滿意嗎?”
任瑰笑呵呵的點頭。
李元吉又問道:“他你試探我的目的是什麽,印證自己心中猜測的目的又是什麽?”
任瑰微微拱手道:“自然是爲了更好的爲殿下出謀劃策。”
李元吉點着頭,道:“我姑且相信了你的話。那你告訴我,我二哥到底會怎麽對付我大哥?”
任瑰愣了一下,揪着胡須遲疑道:“臣剛才不是說了嗎?秦王殿下應該會從兩方面入手,但具體會從那方面入手,臣也說不準。”
李元吉笑眯眯的盯着任瑰道:“宮裏死了人,你聽說了嗎?”
任瑰又是一愣,不明白李元吉爲什麽問這個問題。
略微思量了一下後,明白了李元吉話裏的深意。
任瑰眼中異彩連連的道:“原來殿下也注意到了此事,原來殿下也猜到了秦王殿下會從那方面入手了。”
李元吉沒好氣的道:“現在可以跟我實話實說了吧?”
李元吉是實在拿這些說話說一半的人沒脾氣。
似乎說話不說一半,完全體現不出他們的能耐。
你要是肚子裏沒點貨,根本跟他們聊不到一起,甚至連他們心裏真正想的是什麽都不知道。
李元吉之所以如此肯定任瑰已經猜到了李世民會從那方面入手,是因爲任瑰将李世民的所作所爲太透徹了,幾乎跟曆史上發展的一些事情重合在了一起。
所以李元吉斷定,任瑰肯定号到了李世民的脈,隻是不知道他肚子裏是不是有幹貨,不會知道他接受的範圍在什麽地步,所以故意藏了一手。
這是一種做人臣子的基本手段。
其目的是爲了自保,也是爲了随時随地的有新東西給主公。
身爲人臣,尤其是替人謀事的人臣,說話确實不适合說盡了。
因爲一旦說盡了,又沒有新的東西給主公,那麽主公很有可能就會抛棄你。
作爲一個有大把的人力資源可以調動的人,人家是不會放下腳步去等你的。
你隻要沒用了,抛棄你是遲早的事情。
至于什麽念及舊情,念及你昔日的功勞,依舊重用你的事情,幾乎是不存在的。
因爲絕大多數人主都沒什麽情義可言,絕大多數的人主也不喜歡手底下的舊臣拿舊功勞說事。
即便是人主偶爾懷念一下舊情,懷念一下你昔日的功勞,那也不是真的在懷念舊情、懷念舊功,純粹是人主想借此達到某種政治目的,又或者是千金買馬骨。
李元吉給任瑰倒了點幹貨,任瑰也不留一手了,當即興緻勃勃的道:“臣覺得,秦王殿下應該會雙管齊下。”
李元吉眉頭一揚,“雙管齊下?從後宮和兵馬兩方面一起入手?”
李元吉知道李世民會從後宮方面入手,也知道李世民到底會做什麽,但是不知道李世民也會從兵馬方面入手,甚至沒收到一點風聲。
曆史上,李世民在從後宮方面破壞李建成名聲,逼迫李淵廢掉李建成的時候,也沒有提到過李世民在這件事情上借着兵馬做了些什麽。
如果任瑰的猜測是真的,可信度極高的話。
那麽這無疑是一個意外的收獲。
任瑰面對李元吉的疑問,重重的點了一下頭。
李元吉追問道:“我二哥會在兵馬方面做些什麽?”
任瑰下意識的壓低了聲音,小聲道:“無外乎收買太極宮各處的守将,向裏面按插自己的人。”
李元吉愣了一下。
這個他倒是知道。
李世民早就開始做了,他也在做。
李元吉追問道:“還有呢?”
任瑰指了指四方,道:“往關中四個門戶處按插自己的人手,斷絕各地兵馬在長安城内出現動蕩的時候,進入關中的可能。”
李元吉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關中四大門戶,說的是關中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的四個緊要的關口。
分别是東函谷關、西大散關、南武關、北蕭關。
隻要守住這四個大門戶,外面的兵馬想入關中就很困難。
這也是關中屢屢被選爲都城所在地的主要原因之一。
在曆朝曆代定都關中的皇帝們眼中看來,關中群山環繞,又有四大險關,易守難攻,隻要守住這四大門戶,即便是天下大亂,賊人想要攻入關中也很難。
想法絕對是一個好想法。
可是從曆朝曆代的變遷史上看,幾乎沒有任何一個在關中定都的朝代,借着關中四關達成了這種戰略目的。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問題的主要原因就是,曆朝曆代的開國皇帝們在定都關中的時候,小遜了後世子孫們的腐敗能力,也高看了後世子孫們手底下将士們的戰鬥力。
在他們看來,後世的子孫們即便是再不堪,占據着如此要地,隻要随便派遣出去幾個稍微能打一點的将軍,也能守住關中。
但是在他們的子孫們看來,關中四關真的沒啥用,他們即便是将最厲害的将軍、最寵信的臣子派去鎮守四關,也還是會敗。
所以啊,定都關中的皇帝們想法是好的,可惜他們有點高看了他們的子孫。
在他們看來随随便便就能守住的關中四關,在他們的子孫眼力,先祖帶着一衆開國功臣們複生,也未必守得住。
不過,大唐如今是開國之初,李世民手底下絕大多數又在開國功臣之列。
在李世民眼裏,守住關中四關,斷絕關中和各地的往來,應該是輕而易舉能做到的事情。
所以他在決定動用兵馬去奪取太子之位的時候,肯定不會忘記将關中四關中的其中三關掌控在手中。
剩下的一關就是函谷關。
函谷關自東漢以後,其作用已經逐漸的被潼關取代。
所以李世民要掌控關中東門戶的話,隻會對潼關下手,不會對函谷關下手。
無論是任瑰提到的在太極宮按插人,還是暗中掌握關中四關,其實李元吉早有預料,暗中也做了不少布置,所以沒有什麽好意外的。
隻不過李元吉之所以能料到這些事情,也是結合曆史上發生過的一切分析出來的,占了不少先知先覺的優勢。
任瑰能僅憑着現有的信息分析出這些,已經很不容易了。
畢竟,除了任瑰,以及李世民和李世民手底下的一部分知情人員外,其他的人絕大多數還是兩眼一抹黑。
尤其是李建成和李建成手底下的那些人,到現在恐怕還沒有弄清楚李世民會如何反擊,李世民會如何布局,李世民會如何一步一步的算計他們。
所以這麽來看的話,任瑰的頭腦以及分析能力,已經遠超李建成手底下的那群人了,也遠超了絕大多數人。
如此人才,李建成不用也就罷了,也不殺,還放任他自流。
李建成也不知道是盲目的自大,還是覺得他手底下的那幫子親戚,以及那幾個沒見過什麽大陣仗的武臣,真的能幫他成事。
想到此處,李元吉又一次的在心裏鄙夷起了李建成。
鄙夷之餘,李元吉瞥着任瑰又問道:“還有呢?”
任瑰所說的一切他都已經知道了,他希望從任瑰口中了解一下他不知道的,也希望任瑰能給他帶來更多的驚喜。
任瑰聽到李元吉的問話,明顯的愣了一下,眼珠子微微瞪了一下,很快又恢複了原狀。
他強忍着心中的震驚,試探的問道:“臣所說的一切,殿下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李元吉也沒有隐瞞,點着頭笑道:“你以爲我真像是外界傳聞的那般沒腦子嗎?你看我們兄弟姊妹當中,有沒腦子的人嗎?”
這個理由就很強大。
在李建成、李世民、李秀甯皆不俗的情況下。
這話的可信度就極高。
任瑰幾乎沒有任何懷疑的就信了,他欣喜的道:“如此說來,殿下一向都在藏拙?”
李元吉瞥了任瑰一眼,不鹹不淡的道:“不藏拙又能怎麽樣,跟我大哥和二哥一較長短嗎?你覺得我大哥和二哥要是合起夥來對付我,我是他們的對手嗎?”
任瑰一愣,苦笑道:“那倒也是。”
就李建成那個嫡長子的身份,再加上李世民那一身的能耐,以及那一府的人才,合起夥來對付李元吉的話,李元吉确實得趴。
别說是李元吉了,就算是李淵對上了,也得低頭。
形勢比人強,該藏拙就得藏拙,這不是慫,也不丢人。
什麽也不藏,鋒芒畢露的沖出去跟李建成和李世民作對,被人家玩死,那才丢人呢。
成王敗寇不是随便說說的。
隻要最終能奪得大權,執掌天下,在此之前所遭受的一切苦難都可以被說成是卧薪嘗膽。
對于勝者,世人也好,史書也罷,都不會吝啬他們的贊美之詞。
李元吉瞥着任瑰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我二哥還有沒有其他的動作?”
任瑰一瞬間陷入到了沉默當中。
良久以後才鄭重的道:“調陝東道、都畿道兵馬暗中蟄伏,以待天時。”
李元吉眉頭徹底的揚了起來。
任瑰果然能帶給他更多的驚喜。
這一點他雖然猜測到了,但是曆史上并沒有相關的記載,也沒有發生過陝東道和都畿道兵馬進京幫李世民奪位的這種事情。
所以他一直不敢肯定,也沒有爲此去做什麽布置。
如今聽任瑰這麽一說,他就敢肯定此事有可能會發生,也就能爲此去做一些布置了。
不過在做出一些布置之前,還得仔細問問任瑰是怎麽看出來這一點的。
不然費心費力的做出一些布置,要是用不上,那就浪費了。
畢竟,要防備陝東道和都畿道兵馬的話,可不是一兩個人就能做得到的,至少得三到五萬精兵,外加六到八萬的輔兵,才能做到。
暗中聚集這麽大的一支兵馬,并且要将兵馬屯駐在指定的地點,所需要投入人力、物力、财力是十分龐大的。
要是用不上的話,那漕運和海運三五年之内的盈利,恐怕都得搭進去。
他和他府上的人也得過三五年的苦日子。
“你爲什麽會覺得我二哥會調集陝東道、都畿道的兵馬,以待天時呢?以我的看法,我二哥應該會讓陝東道、都畿道兵馬按兵不動才對。”
李元吉沉吟着說,曆史上李世民就是這麽幹的。
但不排除後世的著史者在編撰史書上的時候,爲李世民做了一些掩蓋,掩蓋了李世民其實是謀朝篡位的事實。
畢竟,僅僅從後世的史書上看的話,李世民從頭到尾都是在跟李建成争太子之位,但卻并沒有想着要殺李建成,是李建成一次又一次的想殺李世民,最後逼的李世民走投無路,才铤而走險,發動了玄武門之變的。
所以單從後世的史書上看的話,李世民更像是一個被逼的走投無路的受害者,而不是一個野心勃勃、不擇手段的篡位者。
雖說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的,但一黑一白,給人兩種完全不同的李世民。
使人在評價李世民的時候,也會給兩種不同的評語。
畢竟,黑的是很難洗白的,但是白的會越洗越白,甚至能白到讓人忽略他身上的污點。
任瑰聽到李元吉的問話,認真的道:“殿下隻要仔細查閱秦王殿下近些年南征北戰時所發出的行文,就一定會看到,秦王殿下向來是一個喜歡謀定而動的人,也向來喜歡做足了準備在跟敵人一決雌雄。
而秦王殿下跟太子殿下相比,最大的優勢就是軍功和兵馬。
軍功咱們暫且不提,但是兵馬上,秦王殿下一定會充分的利用起來。
長安城内的兵馬,秦王殿下會拼盡全力的争取。
但是僅憑長安城内的兵馬的話,根本做不到萬無一失。
因爲隻要聖人在,長安城内的兵馬即便是被秦王殿下争取了過去,也有可能臨陣倒戈。
所以秦王殿下不可能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長安城内的兵馬上。
所以秦王殿下一定會借着長安城外的兵馬做出一些布置。
有可能這些布置,秦王殿下不一定用得上。
但秦王殿下肯定會做。
因爲這樣才能保證進可退,退可守,守可攻,攻可進。”
任瑰最後說的話,就像是繞口令一樣。
但李元吉明白任瑰話裏的意思。
李世民隻要在内外皆做了布置,那他就可以進退自如。
一旦長安城内的布置出現了變故,他就會快速的退到洛陽,然後再借助集結在洛陽的陝東道兵馬和都畿道兵馬抵禦李淵和李建成的攻伐,最後再由守轉攻,由攻轉進,以強盛的姿态殺進長安城。
如果長安城内的布置出現的變故在可控的範圍内,需要從外部引援的話,也能快速的将陝東道和都畿道的兵馬調遣進京,以達到一舉定乾坤的效果。
所以在關中之外做布置,調集陝東道和都畿道的兵馬以待天時,是很有必要的。
因爲隻要做一手準備,就能達成兩個戰略目的。
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會去做,更别提李世民了。
所以李世民一定會這麽做。
……
……
【PS:兩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