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大家,齊王殿下率領着兵馬闖進長安城了。”
就在李元吉逼得明德門的所有将士跳了河,踏上了朱雀大街的時候。
有宦官跌跌撞撞的闖進了李世民寝宮,噗通一下跌坐在地上,驚恐的向李淵禀報。
李淵一瞬間覺得腦袋‘嗡’的一響,一片空白了。
秦瓊和尉遲恭大驚失色。
長孫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白了。
唯有單純的李承乾覺得,終于有一個肯聽他說話,肯幫他的好人來了。
幾乎在同一時間。
李建成也得到了消息。
“殿下,齊王他瘋了!”
馮立驚慌失措的闖進了三水殿,慌張的大喊。
李建成正在炮制他爲李淵準備的交代,也就是毒害李世民的‘真兇’。
馮立咋咋呼呼的一喊,李建成手裏的刀一歪,在‘真兇’身上劃出了一道歪歪斜斜的傷痕。
李建成一下子就惱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這麽一個合适的人選,一下子就被你給毀了。”
窦軌像是老好人一樣安慰道:“還好我們還有備選,殿下無需動怒。”
李建成深吸了兩口氣,努力的平複了一下心情,“是我失态了。”
今夜毒殺了李世民以後,他的狀态就有點不對勁。
他根本沒辦法維持往日裏仁德的樣子,心中多了許多複雜的情緒,以至于稍有一點不順心,就會下意識的動怒。
他心中有對李淵、太穆皇後、李世民的愧疚。
亦有對李淵、李世民、鄭觀音的憤怒。
亦有一種馬上就要得償所願的快感。
總之,各種情緒全部彙聚在他心頭,使得他根本就沒辦法平靜下來。
“到底發生了何事,你怎麽這麽慌張?”
窦軌知道李建成今夜的心情不會平靜,所以替李建成開口詢問馮立。
馮立沖李建成拱了拱手,快速的說道:“臣剛剛得到消息,齊王率領着府上的六個統軍府,就在不久之前,闖過了明德門。”
李建成和窦軌皆是一驚。
窦軌是最先失态的,“他想做什麽?造反嗎?”
窦軌在說話間,已經站起來了,須發皆張,臉上不僅有怒,也有恐懼。
他之所以如此失态,是因爲他清楚的記得,他窦氏跟李元吉還有一樁恩怨。
李元吉在這種時候如果還念着跟窦氏的恩怨的話,搞不好就會屠了窦氏。
長安城内雖然屯駐着不少兵馬,各武勳府上的部曲加起來也是一股不弱的力量。
但前者不可能舍棄太極宮,跑去守衛窦府,後者沒有聖谕根本召集不起來,也沒人敢召集。
所以窦氏就顯得更危險。
“他是沖着我來的?”
李建成聲音尖銳了許多。
馮立低着頭沒敢說話。
魏徵臉色鐵青的道:“從齊王此前在太極殿前的所作所爲看,他有八成機率是沖着殿下來的。還有兩成機率是來撿便宜的。”
李建成憤怒的道:“他還想撿便宜,他也配?給我立刻調兵攔下他,讓他滾回九龍潭山去。如果他不肯,那就送他去陪二郎。”
李建成已經毒殺了李世民,已經開了殺兄弟的殺戒,他不介意再殺一個了。
隻是他的話喊出口以後,沒人動。
因爲所有人都不知道該調誰去。
如果大唐掌握着兵權的人有排行榜的話,排名第一的肯定是李淵,排名第二的是李世民,排名第三的是李元吉,排名第四的是李秀甯,排名第五的才是李建成。
而在這五個人當中,李建成的兵力毫無疑問最弱,也最不經打。
别說是去對付李元吉麾下的六個統軍府了,就是對上了臨時被編入左二、右二統軍府的預備營,也打不過。
“快去調遣長林兵,還有右武侯衛!”
李建成再次催促。
窦軌臉色又是一變。
右武侯衛如今名義上歸他節制。
右武侯衛大将軍是李淵最新給他加的虛職。
但右武侯衛根本就不歸他管,仍舊歸已經被調走的那位右武侯衛大将軍管。
李建成要調右武侯衛,他就必須得親自出面去遊說才行。
這裏面有天大的幹系。
李世民雖然被他們毒死了,可李淵還活着。
李淵會允許一個外姓的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調動他的大軍?
“殿下,非聖谕,無人能在長安城内調兵!”
關鍵時候,魏徵出來幫了窦軌一把。
倒不是他有心幫窦軌解圍,而是他不希望李建成在毒殺了李世民以後,還去刺激李淵的神經。
李淵要是被刺激瘋了,未必不會殺兒子。
李淵又不是什麽善人。
李建成聽到這話,神情猙獰的掙紮了好一會兒,最終不甘心的喊了一句,“回宮!”
眼下也隻有宮裏會安全一點。
畢竟,李元吉麾下的兵馬再多,再厲害,也沒有宮裏的多,也沒有宮裏的厲害。
既然不能攔下李元吉,那就隻能回宮裏去才安全。
李建成喊完話,臉色陰沉的出了三水殿,匆匆往宮裏趕去。
窦軌緊緊的追了出去。
魏徵沖着李建成的背影喊道:“淮安王和河間王如何處置?”
李建成沒有回話。
魏徵欲言又止,最終隻能留下十數人,繼續看着李神通和李孝恭。
……
就在李建成帶着人往宮裏趕的時候,李淵正在帶着人往宮外趕。
雖然他很在乎李世民的生死,可是他在得知李元吉率領着大軍殺進長安城的時候,還是不得不暫時放下李世民,趕去阻止李元吉。
在他看來,李元吉那個逆子毫無疑問又發瘋了。
發瘋的原因也不用猜,肯定跟上次一樣。
李淵趕到宮門口的時候,李元吉已經率領着兵馬兵臨城下。
嚣張、跋扈、不可一世、膽大妄爲等等等等描繪狂人的詞語,全被守在宮城上的将士們用在了李元吉身上。
他們看着城頭下那黑壓壓的鋼鐵叢林,緊張的直冒汗。
他們怕倒是不怕,他們存粹是擔心李元吉會像是上次一樣,強闖宮城。
那樣的話,他們勢必要跟李元吉一戰。
隻是刀劍無眼。
萬一誰的強弩沒有掌控好,傷到了李元吉,那大家都得涼。
别看李元吉率領着兵馬殺到宮城腳下,犯了不知道多少條殺頭的大罪。
人家到頭來還是不會死。
因爲人家當初丢了并州以後,也好好的,一根毛也沒掉,更别提領着兵馬在宮城腳下遊行了。
“逆子!你想做什麽?造反嗎?”
李淵本來心情就極差,看到李元吉兵臨宮城,就更氣了。
他幾乎是用平聲最憤怒的語氣喊出了這句話。
李元吉毫不畏懼的仰着脖子道:“如果爲了那個位置,我們一家人非要殺來殺去的話,那麽這個反我造了!”
李淵氣的直哆嗦。
因爲這是大唐自立國以來,第一次有人當着他的面說要造他的反,這個人還是他兒子,他被氣到什麽地步,可想而知。
但李淵幾次張嘴,卻愣是說不出一句斥責的話來。
他心裏不斷的有個聲音在提醒他。
這個逆子不是來撿便宜的,也沒有任何謀逆之心。
他純粹就是看不慣建成和世民爲了太子之位下殺手。
他是有情有義的,隻是混賬了一些。
是好兒子,比起建成和世民還要好一些的好兒子,不能對他太苛刻了。
若是沒有李建成毒害李世民這件事的話,李淵說不定早就發飙了,早就調動宮裏的左右屯衛給李元吉雷霆一擊了。
可正是因爲有李建成毒害李世民這件事,李元吉爲了兄弟,爲了心中的情義怒而興兵,才顯得更加珍貴。
兒子裏面終究有一個把親情看的比太子之位,甚至于帝王之位更重的。
這證明他李淵沒有白疼兒子。
“伱這個逆子!一刻鍾之内立馬給我滾!我可以當什麽也沒發生過!如果你不滾,我就奪了你的權,罷了你的爵,将你貶爲庶民!!”
李淵沖着李元吉憤怒的咆哮。
李元吉梗着脖子,毫不猶豫的道:“你讓我進去查清楚是誰對我二哥下毒,等我查清楚了,宰了賊人,我就走。”
李淵很想喊一句沒有人毒害李世民,是李世民自己誤食了有毒的東西,才中毒的。
他不想将自己心中的猜測說出來,不想加劇兒子們之間的血鬥。
但不等他開口,有人替他開口了。
“齊王殿下,毒害秦王殿下的賊子已經抓到了,還請齊王殿下驗看。”
魏徵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齊王府統軍府将士們結成的戰陣的邊緣,還算鎮定的供着手說。
隻是魏徵身側,不見李建成等人的蹤影,隻有一個被五花大綁的清瘦侍婢。
李元吉循聲望去,目光落在魏徵身上,盡顯冰冷。
“哦?!抓到了?帶上來我看看!”
李元吉冷哼着說。
魏徵趕忙帶着侍婢匆匆趕到李元吉馬前。
李元吉手裏的長刀猛然一揚,魏徵心頭一驚,渾身都僵硬了,愣在了原地,額頭上的細汗一下子就冒出來了。
然而,李元吉的刀并沒有落在魏徵身上,也沒有落在清瘦侍婢身上。
而是挑開了清瘦侍婢嘴裏塞着的絹布。
“你投毒害的我二哥?”
李元吉質問。
侍婢一臉怨毒的道:“是我投的毒!我委身宮裏這麽多年,就是爲了殺死李世民那個賊子!”
“哦?”
李元吉冷冷的譏笑道:“這麽說來,你跟我二哥有仇咯?”
侍婢當即就要承認。
李元吉猛的又是一刀,一瞬間将侍婢生生劈死。
血濺了魏徵一臉。
魏徵渾身顫抖了一下,一動也沒敢動。
李元吉刀一轉,架在了魏徵脖子上,“你,或者說你們,當我是白癡嗎?找替罪羊也不知道找一個有分量的嗎?
你們今日要是拿窦軌做替罪羊,我也就認了。
找個侍婢算什麽?
當所有人是白癡嗎?”
李元吉的刀又臨近了魏徵幾分,厲聲懼色的喝問,“有膽子做,沒膽子認,讓一個女子來頂罪,你們算什麽男人?”
魏徵感受着脖頸上傳來的絲絲涼意,咬着牙道:“此事跟臣等無關,确實是這賊婦趁着太子殿下和秦王殿下不備,投毒害的秦王殿下?”
李元吉冷笑道:“她能如此輕而易舉的毒害我二哥,爲何會放過我大哥?難道我李家的仇人找我們報仇,還分人嗎?
還是說你見過這種人?”
魏徵沉聲道:“恩怨分明的人比比皆是。”
李元吉啪的就是一刀,将魏徵拍跪在地上,破口大罵,“放屁!”
罵完了魏徵,也不再搭理魏徵,而是沖着宮牆上的李淵喊道:“父親,你讓李建成出來,讓我砍一刀!
我也不砍死他,頂多讓他給我二哥做個伴。”
“胡說八道,此事确實跟你大哥無關,純粹是奸人所爲。”
李淵也不确定李世民能不能脫險,什麽時候脫險,所以還是出聲幫李建成開脫了一句。
李元吉瞪着眼睛問,“父親這話,自己信嗎?”
李淵惱怒的也瞪起眼,“爲何不信,爲父所言就是天憲!”
李元吉冷笑道:“父親這是要替李建成背書?”
李淵沒吭聲。
因爲沒辦法回答。
幫李建成辯解一句,他已經覺得有愧于李世民了。
再多說幾句的話,他會更愧疚。
李世民還生死不明呢,他就在幫兇手開脫,非人父所爲。
“也不知道二哥要是好了,聽到這話,會作何感想。”
李元吉冷冷的說着,心裏卻樂開花了。
李世民醒了,聽到這話,估計會被氣死。
“你這個逆子,還不速速退去!真要鬧到無法收場的地步嗎?你當爲父真的可以容忍你肆意妄爲嗎?”
李淵被李元吉的話說的心中的愧疚更濃,再次喝斥起了李元吉。
李元吉也退讓了一步,“我可以離開這裏,但我必須封了曲池和東宮,将此事查清楚。”
此事是李建成做的,也必須穩穩的安在李建成頭上。
唯有如此,才能破壞李建成仁德名聲裏的仁。
等到李世民回頭醒了,再破壞了李建成仁德名聲裏的德。
那李建成立足的根本就徹底沒了。
到時候就适合做一個合格的天子了。
“曲池任你折騰,東宮不行。”
李淵也算是看出來了,李元吉今晚不咬一塊肉,是不會走的。
相比于之前那一次,李元吉已經很克制了。
所以他也退了一步。
“我必須帶人封了東宮。”
李元吉不退了。
李淵也不退了,咬咬牙道:“你别太放肆了!”
“不如就封了東宮寝殿如何,一切都在宮裏,也無需與外人道也。”
一直在李淵身邊裝啞巴的裴寂,終于開口了。
一開口就出了個馊主意。
他在李世民被背回承慶殿以後沒多久,就趕到了宮裏,隻不過沒去承慶殿,而是在太極殿守着。
等到李淵趕往宮城上的時候,他就跟了過來。
裴寂的主意雖然馊,但卻符合李淵和李元吉的心理預期。
李淵闆着臉猶豫許久,最終開口道:“我可以暫任蘇定方爲太子左内率府率,僅此而已。
你若不答應,你想做什麽盡管做吧。
但我會調動左右屯衛、左右備身府、左右監門府所有兵馬。”
李淵還是向兒子妥協了,但卻守住了自己的底線,沒有太過縱容兒子。
兒子不答應的話,他真的會動兵。
李元吉也沒想着把事情鬧大,他就是被迫出來維護人設的,外加坐實李建成毒害李世民,殘暴不仁的一面。
所以在試探到了李淵的底線以後,猶猶豫豫了一會兒就答應了。
李淵在說服了兒子以後,突然冷冷的對裴寂說了一句,“你說,我大唐各階武勳家裏,不乏精悍部曲,他們是怎麽讓元吉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宮城下的?
他們是不是盼着元吉做點什麽?
你說,宮城上的守衛們是不是不稱職,元吉都到了城下了,他們也不爲所動?
若是其他人兵臨城下,他們是不是也是這般?”
李淵寵着兒子是一回事,臣子們渎職、失職,亦或者包藏禍心、不顧君王安危,又是另一回事。
裴寂一瞬間覺得冷汗全部湧到了頭頂。
李淵這話信息量很大很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