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壯的羊腿,放在鼎裏一煮,撒上一大撮細鹽,便是一道美食。
三個半大的小子,一人捧着一隻羊腿,蹲坐在隻有一尺高的矮幾前,吃的狼吞虎咽的。
楊妙言一邊吩咐着侍婢們爲三個半大的小子準備解膩的山菇湯,一邊憐惜的勸解,“慢點吃,不夠,還有呢。”
柴令武狠狠的在羊腿上咬了一口,一邊咀嚼着羊肉,一邊揚起油乎乎的小臉,給了楊妙言一個燦爛的笑容。
“舅母,沒事的……呃……”
話音剛落,就被噎的直伸脖子,直翻白眼,但是死活也不肯将嘴裏的肉吐出來。
楊妙言趕忙端了一盞清水遞了過去,細心的爲柴令武拍起了後背。
柴令武端起清水,一飲而盡,向楊妙言道了一聲謝以後,繼續低着頭啃起了羊腿。
楊妙言看着柴令武就像是八輩子沒見過肉的樣子,幽怨的瞥了一眼坐在一邊,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翻着一卷醫經的李元吉。
李元吉似乎感受到了楊妙言的目光,放下了醫經,看向了楊妙言。
“阿郎……”
楊妙言語氣幽幽,明顯是有話要說,但是礙于外人在場,不方便說。
李元吉會意,對着正在啃羊腿的柴令武三人,淡淡的吩咐,“換個地方去吃。”
柴令武三人聞言,沒打半個磕絆,抱着羊腿就準備離開。
楊妙言歎了口氣,道:“還是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吧。”
說完,起身就往外走。
走到門口的時候,似乎想起了什麽,腳下一頓,回過身,吩咐侍婢們照顧好柴令武三人,再次邁步往外走。
李元吉不情不願的起身,夾起了手裏的醫經,跟着楊妙言到了屋外。
楊妙言找了一個還算清淨的地方,等李元吉到了,舒舒服服的坐下以後,才埋怨道:“阿郎,您對令武他們是不是太苛刻了?”
李元吉猜到了楊妙言會說什麽,所以心裏沒有太大的變化,隻是淡然的笑道:“苛刻嗎?沒有吧?隻是不允許他們吃肉而已。”
停了一下,又笑着補充了一句,“而且隻有一個月期限,不算太苛刻吧?”
楊妙言緩緩的坐在李元吉身邊,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他們也算是天皇貴胄,從小錦衣玉食,如今被你約束的像是乞丐一樣,難道還不苛刻嗎?”
李元吉坦言道:“我也是爲了他們好。”
一衆宗室子弟,傷好了以後,就要被送去薛萬淑轄下的統軍府大營受訓。
裏面的生活,遠比現在更艱苦。
現在不讓他們提前适應适應,到了統軍府大營以後,他們會生不如死。
楊妙言沒好氣的道:“我知道阿郎是爲了他們好,可即便如此,也得給他們吃點肉啊。不然,他們看到了肉,就跟乞丐似的,我看着都難受,更何況他們家裏的人了。”
李元吉剛要搭話,就聽楊妙言又道:“令武可是你的親外甥,崇義雖然不是你的親侄,但也是伱的堂侄。
其他的,跟你也是沾親帶故的。
你将他們約束的太狠的話,以後怎麽面對他們家中的長輩?
那些嬸嬸、嫂嫂、兄弟、姊妹,以後遇到了合适的機會,來一句‘就是你虐待的我家小兒’,你怎麽下的來台啊。”
在楊妙言看來,都是自家親戚,管教歸管教,但不能太過苛刻和嚴厲,不然以後親戚們之間見面,會顯得很尴尬。
親戚們要是在一些特殊的場合,那這種事情挖苦你,你也不太好反駁。
李元吉沉吟着沒有急着開口。
楊妙言有楊妙言的看法,他也有他的看法。
他覺得,教導這些已經被寵壞了的宗室子弟,就必須下重手,不然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畢竟,他們已經不是三歲小孩了,而是十三四歲的半大的小子,一些人甚至已經定了婚約,一兩年之内就會成親。
所以,他們中間一大部分人的性子已經成形了,并且惡性居多。
不下重手的話,根本改變不了他們的性子。
改變不了他們的性子,那麽他們無論在軍中,亦或者随後建成的潭山文館,待多久,回到家中以後,都會故态萌發。
李元吉在這方面的想法很簡單,要麽不教,要教的話就一定教出一個好人來。
李元吉不要求他們在學問上有什麽進項,也不要求他們一定要有強爺勝祖的能耐,隻希望他們能夠堂堂正正的做個好人。
而不是成爲爲禍一方的禍害。
這個時代的百姓已經過的夠苦了,這些含着金鑰匙出生的家夥,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淩駕于百姓的頭上了。
他們要是出去爲禍的話,對百姓的傷害,遠比尋常的官員要大。
他們要是在不斷的爲禍過程中,喪失了人性的話,對百姓而言,就是一個災難。
李元吉可不希望在不久的以後,親自動手砍了他們其中一個人的腦袋。
“此事我自有計較,你不必憂心。”
李元吉緩緩開口。
楊妙言見李元吉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甘的張了張嘴,卻沒有再說出一句話。
李元吉看出了楊妙言心裏的不甘,就大緻的跟楊妙言講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又安慰了楊妙言兩句。
待到楊妙言的臉色緩和了不少以後,哄着楊妙言去跟其他的孺人們,一起去九龍潭山内撿地軟了。
地軟是一種酷似木耳的東西,雨後的山林裏,遍地都是。
昨夜下過一場小雨,今天又不是太熱,所以應該能撿到一些。
冬日裏,除了宮裏的溫湯監,以及宮外的溫湯宮,勉強能供應極少的一些皺皺巴巴的蔬菜以外,大部分時候,是沒有蔬菜吃的。
所以一些木耳、蘑菇、地軟等幹貨,就成了冬日裏的必備。
齊王府有管事的專門負責備幹貨,自然不需要楊妙言去撿。
李元吉純粹是讓楊妙言去散散心,免得在精舍裏一直閑着,總去憐惜那些半大的小子。
……
傍晚的時候,楊妙言撿地軟還沒回來,李元吉一個人坐在精舍的正屋内翻看另一卷醫經。
醫書是孫思邈派人送來的,足足有兩千多卷。
孫思邈說放在光德坊,總是被太醫院的人惦記,所以差人送到了九龍潭山。
李元吉翻看了幾卷,發現一衆醫書,需要重新編撰、修訂、校準、去僞存真。
李元吉在翻看過的幾卷醫書裏,看到了不少不應該留在醫書裏的東西,也看到了不少重複的藥方,也看到了同一種草藥,在不同的醫書上,有不同的藥性記載,以及不同的用藥記載。
其中不應該留在醫書裏的東西,多是一些神神鬼鬼的東西。
比如請神療傷、燒符去病等等。
亦有許多構建祭祀廟宇,溝通野神也鬼的賜福方術。
李元吉認爲,這些東西就應該移出醫書,編撰成非醫術的東西,留給後人去探索神神鬼鬼的奧秘。
剩下的醫術,就應該重新歸納整理,去僞存真,依照不同的作用,分門别類,整合編訂。
最終編訂成一套涵蓋各科,兼顧内外的全面性的醫書。
再以學醫者不同的專長,分門别類的傳下去。
打破門戶之見,打破一脈傳承的特點,讓其形成一個相對完善的體系。
後世的中醫之所以被沖擊到了難以立足的地步。
就是因爲沒有形成一個完善的中醫醫療體系,再加上各大醫家各自爲政,在相對完善的西醫醫療體系的沖擊下,變得難以立足。
當然了,一些唯利是圖的商人,爲了牟利,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就暫且不論。
李元吉既然拿出了醫院的模式,又答應了跟孫思邈一起将醫院的模式,推廣到大唐各地,自然得幫中醫建立起一個相對完整的體系。
李元吉提筆,開始給孫思邈修書。
大緻的講了一下自己從孫思邈送來的醫書中看到的一些弊端,以及一些想法。
寫好了書信以後,派人送了出去。
又吩咐守在門口的侍衛,給将作監的人傳令,讓将作監的人先放下手頭上的工作,着重修建醫科所需的屋舍、議事廳、藏書室、編撰室等等建築。
李元吉原本是不準備将醫科納入潭山文館的,但是考慮到了孫思邈主掌的長安杏廬,随後要修建在九龍潭山下,就将醫科納入了潭山文館。
給門口的侍衛交代清楚以後,屈突通騎着馬,出現在了精舍前。
到了精舍正屋,開門見山的道:“殿下,您的條件,秦王殿下答應了。”
李元吉點了點頭,臉上沒有太大的反應。
因爲他已經猜到了李世民對左監門府的職位志在必得,那麽他提出的條件,李世民就一定會答應。
請屈突通坐下以後,簡單的聊了一下正事,屈突通一臉汗顔的道:“臣今日在潭邊的時候,冒犯了殿下,還請殿下恕罪。”
沒有丘和在場,屈突通說話也就不用遮遮掩掩,心裏有什麽就說什麽。
李元吉感慨着道:“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我說過不計較,就不會計較。”
說到此處,特地看了屈突通一眼,又道:“我知道你的難處,也理解你的所作所爲。”
感謝‘可見寒山’一百書币打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