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淵的話細細論起來其實有些牽強附會,畢竟,以李綱出仕以後的所作所爲來看,他不是那種野心勃勃的人,也不會表裏不一,居心叵測。
但李綱一個已經離休了的老幹部,堂而皇之的到太極宮裏來,插手朝堂上的政務,确實有些不合規矩。
沒翻臉前,李淵敬着他,所以即便是被他吓的想逃離兩儀殿,也沒有拿這個說事,但現在翻了臉,李淵也就不客氣了。
敬重對大唐有貢獻的重臣歸敬重重臣,但不代表一個開國皇帝會被重臣給拿捏死了。
曆朝曆代是有許多拿捏皇帝的權臣,但這些皇帝裏面還沒有一個是開國皇帝。
因爲在開國皇帝手底下就出不了權臣,任何權柄過大的,有蓋過皇帝的可能的,都能在第一時間給你滅了。
所以李淵不講情面了,不敬着重臣了,強硬起來了,李綱也隻能暫避鋒芒。
“臣告退……”
李綱心中長歎着,躬身一禮,退出了兩儀殿。
原本他已經說服李淵了,可随着李淵提出了他不可能完成的條件以後,事情又回到了原點。
最重要的是,他和李淵之間的攻守已經逆轉了。
之前是他攻,李淵守,所以他輕易的能将李淵拿捏。
現在變成了李淵攻,他守,他隻能被動防禦了。
“怎麽樣怎麽樣?聖人回心轉意了嗎?”
李綱一出兩儀殿,就被蕭瑀三個人給圍上了。
三個人也顧不得施禮,直接問李綱和李淵談論的結果。
李綱長歎了一口氣道:“原本陛下已經答應了,隻是陛下提出的條件我辦不到,所以陛下又反悔了。”
蕭瑀三人聽到李綱前半段話,臉色一沉,心也跟着跌落到了谷底。
如果李綱都說服不了李淵的話,他們真不知道,還有誰能讓李淵回心轉意。
聽到李綱後半段話,三個人心中又升起了希望。
“什麽條件?”
蕭瑀迫切的追問。
李綱辦不到的,不代表他們也辦不到。
如果他們能完成李淵提出的條件的話,那麽李綱可以代替他們答應李淵提出的條件,勸李淵回心轉意。
李綱看出了蕭瑀的心思,憐憫的瞥了蕭瑀一眼後,幽幽的道:“陛下希望我說服雍王殿下,繼任李氏族長之位。”
蕭瑀三人心中剛剛升起的希望,一下子變得支離破碎。
他們終于明白李綱爲何辦不到李淵提出的條件了,因爲這個條件他們也辦不到。
李元吉在這件事上的态度有多強硬,他們都知道。
李元吉如今又掌着權,他們根本沒辦法逼迫李元吉答應任何他不願意答應的事情。
所以事情再次的陷入了僵局。
陳叔達在思量了再三以後,突然開口道:“有沒有什麽折中的法子?”
李綱、蕭瑀、任瑰皆是一愣。
李綱若有所思的眯起眼看向陳叔達道:“你的意思是……”
陳叔達直言道:“讓承德殿下代替雍王殿下接下李氏族長之位,你們覺得可不可行?”
做父親的不在,嫡長子是有權代替父親做任何決定的。
這在大唐是所有人都認可的一件事情。
所以讓李承德出面代替李元吉接下李氏族長之位的話,也作數。
就是不知道李元吉知道了以後,會不會發飙。
這才是陳叔達問‘可不可行’的真正原因。
至于李承德那個當事人,陳叔達連考慮都沒考慮。
那個小家夥才剛剛學會說話,還不記事呢,根本不會對此事有任何意見,也發表不了任何意見。
任瑰瞥了陳叔達一眼,覺得陳叔達有點大膽過頭了,讓李承德代替李元吉做這麽大的事情,李元吉知道了,還不得殺回來将他們挨個掐死。
就李元吉那一身勇武,他們四個加一塊,也不夠人家一隻手打的。
“此事非同小可,還是得三思而後行。”
任瑰沒有直接說這件事不可行,隻是勸陳叔達三思。
但他要表達的意思,李綱、蕭瑀、陳叔達三人一瞬間就懂了。
陳叔達瞪起眼看向任瑰道:“那你說該怎麽辦?聽之任之,真讓聖人請太子殿下出來監國?”
請李建成出來監國,會産生多大的影響,他們心裏都清楚。
會造成多大的後果,也是難以預料的,所以說什麽也不能讓李淵胡來。
任瑰咬咬牙看向李綱道:“要不先答應聖人的條件再說,反正殿下這會兒也不在長安城。”
李綱驚愕的看向任瑰。
現在的這些小年輕不得了啊。
比他的膽子還大,而且大了好幾倍。
“咕嘟……”
饒是李綱經過了許多大風大浪,此刻也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盯着任瑰道:“你是要讓老夫欺君?”
蕭瑀和陳叔達也一臉驚愕的看向任瑰。
覺得任瑰的膽子已經大到沒邊了。
不過,陳叔達的膽子也不小,在快速的分析了一番其中的利弊以後,果斷道:“我覺得可以……”
不等李綱看向他,質問他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他就面色沉重的繼續道:“兩害面前取其輕,相比起請太子殿下出來監國,欺君的壞處反而更小。
我們現在又想不出其他的辦法,唯有出此下策。”
李綱難以置信的瞪着陳叔達道:“這是下策嗎?這是要掉腦袋的事!”
蕭瑀也覺得陳叔達的這個想法不咋地,忍不住附和道:“我敢肯定,在這件事情上欺騙了聖人,聖人一定會對我們痛下殺手。”
雖說以他們的身份地位,偶爾騙一騙李淵,也不會有什麽問題。
但這得分事。
在小事上騙騙李淵,欺一欺君,李淵可以裝作沒看見。
但在這種大事上騙李淵,李淵縱然是放幹了長江和黃河,也沒辦法視而不見。
非但如此,在這種關系到江山傳承的大事上,李淵不僅不會視而不見,反而會大發雷霆,追究到底。
到時候涼的就不是他們中間某一個人了,而是某三族。
陳叔達和任瑰聽到這話陷入了沉默。
他們絲毫不懷疑李淵在這件事情上被騙了以後,會夷了他們某個人的三族。
李淵平日裏看着很和善,但真要殺起人來,殺性可比前隋的開國皇帝文皇帝開大。
文皇帝殺人還講究一個名正言順,必要的時候也會留手。
可李淵真舉起屠刀來,除了他的三個寶貝嫡子,以及幾個寶貝嫡孫子,剩下的都在可殺之列。
劉、窦、王、李等一衆跟李淵做過對的對手的族人,以及其本人,都被李淵給殺空了。
眼下跟李淵做過對的,還活着的,就隻剩下了一個杜伏威了。
就這還是個孤家寡人。
其族人幾乎全被輔公祐給屠戮了,有沒有遺漏,誰也不知道,前去征讨輔公祐的人,沒有一個人去追查這件事情,也沒有一個人幫他去搜羅他的族人。
所有報上來的文書當中,對其族人的遭遇都是用一句話概括,那就是被屠戮一空。
而杜伏威本人如今活着跟死了沒區别。
沒權沒勢沒人陪伴,還被盯着,除了有李元吉撐腰的阚棱逢年過節會去看看他之外,其他人都不敢登他的門。
最重要的是,他也不敢出府門。
每天就在府上窩着,過着堪比苦行僧一樣的生活。
有這麽多例子在前,李綱、陳叔達、任瑰是真的不敢去挑戰李淵的底線。
“那你們說怎麽辦?真讓聖人請太子殿下出來監國?!”
陳叔達在沉默了片刻以後,盯着李綱、蕭瑀、任瑰問。
蕭瑀腦子裏不由自主的冒出了一個想法,但很快被他掐滅了。
他想到,解決了李建成,一切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李淵要請李建成出來監國,李建成都沒了,他還怎麽請?
但他同時也想到,這對李淵而言,比欺君還過分,李淵估計會發瘋,到時候就不是夷三族了,說不定會發生夷六族,或者夷九族之類的事情。
“聖人有沒有說,讓您一定要辦成此事?”
任瑰在思量了許久以後,也沒想出辦法,就想看看有沒有什麽空子鑽。
如果有的話,那就鑽鑽空子,盡可能的把這件事拖下去,拖到李元吉回來。
李綱愣了一下,如實道:“那倒沒有……”
蕭瑀、陳叔達、任瑰三人的目光齊齊落到李綱臉上。
李綱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忍不住道:“你們看着我做什麽?”
陳叔達有些無語的道:“原來聖人沒有要求您一定辦成啊,那您爲何不早說?”
沒有要求一定辦成,那跟讓不辦有什麽區别。
大家都是官面上的人,陽奉陰違難道不懂嗎?
反正李淵沒有要求一定要辦成,應承了李淵,辦不成,也不算欺君。
李綱猜到了陳叔達心裏是怎麽想的,沒好氣的道:“陛下是沒要求我一定辦成,但是要求我一定得辦。
我隻不過是遞了個乞骸骨的奏疏,就被雍王攥出了一身油。
我再去跟他說這件事情,他還不得趁機拆了我的骨頭。”
陳叔達三人聽到這話恍然大悟。
難怪李淵沒要求李綱辦成的情況下,李綱也沒答應李淵的條件,原來問題的關鍵在這兒啊。
李綱這是怕被李元吉給拿捏了,怕徹底的栽到李元吉手裏,再也爬不出來啊。
“這您就多慮了,您再怎麽說也是朝堂上的老臣,對大唐勞苦功高,雍王殿下敬着您還來不及呢,怎麽可能拆了您的骨頭。”
“對對對,雍王殿下已經将您請到九龍潭山去教那些纨绔子弟了,已經沒辦法再用您去做其他事情了。您的擔心是多餘的。
而且您隻爲自己想,難道不爲大唐想想嗎?
若是聖人請太子殿下出來監國,那所造成的影響和動蕩将是不可估量的。
您也不希望朝野上下都陷入到水深火熱當中吧?”
“豈止是水深火熱,百姓們恐怕又會回到以前的那種戰亂生活當中……”
“我大唐的丁口如今滿打滿算才恢複到百萬戶,已經經不起戰亂的摧殘了。再亂一場,被突厥人、吐谷渾人,乃至其他的四鄰趁虛而入的話,恐怕就要滅種了。”
“我等縱然身居高位,也擔不起這種滅種的罪責啊。”
“……”
蕭瑀、陳叔達、任瑰三人開始瘋狂的遊說起了李綱。
他們有什麽說什麽,并且越說越嚴重。
說到最後,好似李綱不獻身,就要成爲國家和民族的罪人一樣。
李綱知道蕭瑀三人的話有些誇大,但他不得不承認蕭瑀三人說的一些話是實情。
比如大唐的百姓再也不能經曆一場戰亂的話,那就是實情。
在經曆了隋末的戰亂以後,中原的人口已經凋零到了一個很危險的數字上了。
再經曆一次亂世,真的有亡族滅種的風險。
這不是危言聳聽,這是真的有可能發生的事實。
隻不過現在大唐的人口已經有所恢複了,已經降低了這種風險,但不代表它就不存在。
它仍舊存在,在突厥這個大敵未除,在吐谷渾這些敢向大唐挑釁的鄰居沒被徹底的征服,在大唐的人口沒有恢複到一定程度之前,任何一次大唐内亂,都有可能造成亡族滅種的結果。
所以現在的大唐說什麽也不能産生内亂,尤其是大規模的内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