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難得你還記得我是你的老帥。”
李孝恭開心的笑了起來。
他确實了解李靖,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了解李靖。
也正是因爲如此,他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清楚,李靖現在稱他一聲老帥,以後能給他帶來多大的面子。
以他對李靖的了解,李靖從來不打無把握的仗。
李靖既然敢接去偷襲突厥王庭的戰事,那就說明李靖已經開始盤算如何偷襲突厥王庭了,并且已經有了一定的計劃。
隻要李靖此次能成功的偷襲掉突厥王庭,并且滿載而歸,那麽李靖将會成爲滿朝文武中最矚目的那個,并且引得天下所有人喝彩。
在李元吉開始将兵權下放,在李世民不出的情況下,李靖極有可能接替李世民,成爲大唐新的無敵統帥。
這種統帥出自于自己門下,還在衆目睽睽下尊稱自己爲老帥,李孝恭怎麽可能不開心?
李孝恭一開心,就主動幫李靖張羅起了偷襲突厥王庭的事宜,以及去各營挑選精兵的事宜。
有李孝恭這麽一位深受掌權者信任,并且手握着大權的皇族引導、開路,李靖很快跟李神通、秦瓊、謝叔方等人商量出了一個可行的計劃。
爲了避免出現疏漏,爲了避免功敗垂成,秦瓊甚至将薛收、于志甯等一衆被關押起來的秦王府舊臣,以及程咬金、尉遲恭這些被打癱了的秦王府舊将都拉過來了。
群策群力之下,不僅幫助李靖完善了計劃,還幫李靖挑選出了合格的精兵。
當薛收出現在集賢院,說要去安禮門見李世民,找李世民拿調動玄甲軍的手書的時候;當趙成雍癱在擔架上,帶着麾下一個瘦的跟猴似的将士出現在集賢院,說要爲朝廷出一把力的時候。
李元吉覺得很不可思議。
在了解清楚事情的始末以後,李元吉突然間覺得大唐的臣子們都有點小可愛。
政見不合也好,内部鬥争也罷,在外敵來犯的時候,他們都能放下各自的仇怨,放下各自的争執,群策群力。
哪怕他們前一刻還是階下囚。
哪怕他們前一刻還遭受着不公正的待遇。
在薛收挪動着一條腿,拿着放行的手書趕去安禮門見李世民的時候,李元吉對伺候在身邊的劉俊突然就來了一句,“我是不是對他們太苛刻了?”
劉俊近些日子都伺候在李元吉身邊,多多少少了解一些李元吉的心思,當即笑道:“你對他們苛刻是應該的,他們盡心盡力的幫大唐做事也是應該的。
因爲他們都清楚,傾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
當年五胡入主中原的時候,是怎麽對待中原人的,他們都清楚。
所以他們不可能眼睜睜的看着突厥人南下,更不可能眼睜睜的看着突厥人禍禍了他們的門第,糟蹋了他們的妻女。”
李元吉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也對。
五胡亂華的事情雖然過去一百多年了,可五胡對中原造成的傷害和影響猶在。
這種事情即便是過去一千多年,甚至更多年,依然會被人們銘記于心。
有五胡這個前車之鑒,面對突厥人來犯,尚武的大唐人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薛收等人胸中雖然有仇也有怨,可在大是大非面前,他們知道該怎麽取舍。
這樣的人被稱之爲人傑,被載入青史,那也是應該的。
不過,明辨是非的人始終都是少數,所以被載入青史的人也隻有少數,絕大多數人都隐入了塵埃。
薛收、程咬金等人一口氣全冒出來了,不可能各個都是人傑,所以他們這麽做必有深意。
有可能是示弱,也有可能是想重新拿回權柄,從長計議。
畢竟,像是他們現在這樣,不是遊離在權柄之外,就是被圈起來,根本幫不到李世民什麽。
時間長了,李世民的根基被鏟除幹淨了,蘿蔔坑也被占完了,他們縱然是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幫助李世民起複,更不可能幫李世民東山再起。
李世民就算是再能打仗,再有謀略,手裏沒米,也難以成炊。
也不知道這是秦瓊四處奔走的結果,還是程咬金四處遊說的結果。
如果是秦瓊的話,那示弱的可能性更大,如果是程咬金的話,謀權、蟄伏的可能性更大。
不過,是誰都不重要,甚至懷着什麽目的也不重要。
隻要薛收等人敢出來,那就能用,也能收服。
因爲薛收等人的讓步,就是千裏長堤上的蟻穴。
薛收等人所求的是富貴,是權柄。
李世民能給他們,他也能給。
他甚至能給的更多。
他相信,在長期的供他驅使以後,在得到的遠比能從李世民手上得到的多了以後,除了極少數對李世民忠心耿耿的死忠黨以外,絕大多數人都會倒向他。
這就是人性。
不是說兩句效忠的話就能定死的。
“去把那個打折了薛收腿的家夥四肢打斷,送給薛收處置。”
李元吉在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以後,緩緩的開口。
薛收之所以拖着一條腿走路,就是因爲在大理寺大牢的時候被人傷了腿。
據說是他想逃跑,被獄卒抓到了,所以打折了腿。
可薛收是什麽人,李世民麾下的第二謀士,在帶着李泰逃跑以後,也沒有被殺頭,他會看不出來朝廷會重用他?
所以他怎麽可能會跑,嫌腿太長了嗎?
他會不知道他逃跑了以後會連累很多人嗎?
他是嫌同僚們的命太長,還是嫌一家人活着太舒服了?
再說了,大理寺大牢是什麽地方?
是朝廷關押重刑犯的地方,防守極其嚴密,一隻蒼蠅都未必飛的出去。
薛收是瘋了才會想着從大理寺大牢裏逃出去。
所以大理寺獄卒的話根本站不住腳。
李元吉之前想着薛收或許吃點苦頭,就能向自己服軟了,所以假裝相信了大理寺獄卒這鬼話。
如今薛收已經開始示好了,那就沒必要再信大理寺獄卒的鬼話了,可以幫薛收翻案了。
反正大理寺獄卒欺上在前,被殺了也不算濫殺。
“臣要是沒猜錯的話,那家夥大概是看薛收等人落難了,惦記上了薛收等人的家産,結果薛收等人不從,那家夥動了手,薛收等人激烈的抵抗,這才失手傷了薛收的腿。”
劉俊陪着笑臉在一旁說。
能在大理寺做獄卒的,或許不是什麽聰明人,但絕對有幾分眼力,不可能看不出朝廷沒有殺薛收等人的意思。
所以那個大理寺獄卒必然是想趁機敲詐薛收等人一筆,結果薛收等人不從,并且起了沖突,這才傷了薛收。
李元吉瞥了劉俊一眼,淡然道:“那又如何?那樣他就不用死了嗎?”
劉俊呵呵一笑道:“說的也是……”
李元吉瞪了劉俊一眼道:“那還不快去。”
劉俊趕忙答應了一聲,離開了集賢院。
在劉俊走後,李元吉盯着癱坐在一側的趙成雍道:“人家薛收來這裏要手書,去見我二哥,是爲了拿我二哥的手信去調集玄甲軍,你帶着幾個猴來幹嘛?”
這話有點侮辱人,趙成雍的臉一下子就漲紅了,跟随在趙成雍身後的幾個瘦瘦的将士臉一下子也漲紅了。
不過他們沒人開口反駁。
因爲他們見識過李元吉在宮中政變的時候,在宮中大殺特殺的場面,知道李元吉有多兇殘。
他們在李元吉眼裏的威脅性跟猴确實沒區别。
所以李元吉這麽說也不算是侮辱,純粹是以拳頭來論強弱。
他們又是行伍上的人,最講這個,也最認這個。
“咳咳……”
趙成雍咳嗽了兩聲,有些虛弱的幫手底下的人辯解,“殿下别看他們消瘦,他們可是臣麾下最好的斥候,也是幽州最好的斥候。
他們不僅熟悉如何在山川叢林裏探查軍情,也熟悉如何在草原上探查軍情,他們也沒少跟草原上的人打交道。
有他們幫忙,李兵部此去必定事半功倍。”
李兵部說的就是李靖。
李靖現在身上隻有一個官職,那就是河北道大行台兵部尚書。
“如此說來,他們是軍中少有的勇士?”
李元吉有些意外的看向了趙成雍身後的幾個瘦瘦弱弱的将士。
猛士跟他們沾不上邊,所以隻能稱之爲勇士。
趙成雍毫不猶豫的點頭,幾個将士也下意識的挺起了胸膛。
李元吉點了一下頭,道:“那我收回剛才的話。”
折辱趙成雍可以,因爲這貨現在還是個罪人,等到不是罪人了,也能給予一定的補償,甚至可以在打着罵着的同時,成爲可以互相交托性命的主仆。
但折辱将士們不行,因爲誰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見到他們,誰也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爲大唐英勇就義。
他們真要是離開了,以後想找到,想補償都難。
所以,對于将校們,李元吉有那麽一丢丢刻薄,不是打就是罵,有時候還會羞辱。
雖然将校們被打被罵被羞辱的時候會面紅耳赤,但将校們就喜歡被這樣對待。
不是人家賤,而是人家覺得,你打他罵他羞辱他,是拿他當自己人看,不會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會逼他去送死。
你要是笑嘻嘻的對人家,或者正兒八經的禮待,人家會懷疑你是不是要弄死他,或者逼他去送死。
這是帝王們在對待武将的時候,所形成的一種潛規則。
在不用武将的時候,各種挑刺,各種吓唬,各種找麻煩。
在用武将的時候,親自牽馬,親自駕車,同榻而眠,鑄黃金台爲武将受印。
相比起那些動不動給武将找茬,吓唬武将,甚至弄死武将的掌權者而言,李元吉已經仁慈多了,除了嘴刻薄一點外,也沒見無故給誰去挑刺,或者殺了誰。
在此前的宮中政變中,也隻是力斃了強行擋他去路的張士貴等人。
像是僥幸活下來的程咬金、秦瓊等人,非但沒有被清算,還得到了盡心盡力的診治,這就已經很好了。
李元吉其實也不想那麽刻薄,但是手底下有宇文寶這麽個賤人,想不刻薄都難。
這個賤人動不動就犯點小錯誤,然後跑到昭德殿找打找罵。
李元吉都懶得搭理他了,他還一個勁的往前湊,嘴裏還經常嚷嚷着隻有自己人才能享受這種待遇雲雲。
這也使得李元吉對他看好的,還算了解的武将都刻薄了起來。
當然了,李元吉也會看人下菜,這種刻薄他隻會用在他看好的,并且能引爲心腹的猛将身上。
像是李靖那種他雖然看好,但卻沒辦法引爲心腹的智将,他又是另一種對待方式。
這也是曆史上李世民對待手下武臣們的方式。
對待像是李靖這樣的智将,禮待有加,有說有笑,甚至有時候還會放低姿态,對待像是尉遲恭那樣的猛将,呼呼喝喝,非打即罵,甚至還會約個地方打一架。
李元吉并不是在模仿李世民,而是曆史上絕大多數麾下從者如雲的掌權者,在對待麾下武臣的時候,都是這樣的。
劉邦對待韓信就客客氣氣的,對待樊哙就非打即罵;劉徹對待衛青就禮待有加,對待霍去病就縱容的沒邊,也會罵罵咧咧的;曹孟德對關羽就驅寒問暖,對許褚就是‘你這個匹夫’。
類似的例子,曆史上多不勝數。
仔細觀察的會發現,被嘴上苛待的武将,無一不是掌權者的心腹,也無一不是掌權者最信任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