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儉想都沒多想就開口了。
李元吉心裏瞬間充滿了感慨。
又超綱了,而且把他想說的話都說出來了。
大唐的鴻胪寺卿非你莫屬了,唐儉!
“不錯,隻要你能辦好這件事,成功的牽制住梁師都的兵馬,我一定會不吝賞賜的。”
李元吉鄭重的開口。
唐儉似乎對賞賜并不上心,在道了一聲謝以後,問起了關鍵問題,“那殿下能給那些部族什麽呢?”
李元吉還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因爲大唐一向是什麽都不給的。
不過,考慮到唐儉這一次需要遊說的部族有點多,而且有很多部族跟大唐無關,也不歸大唐管束,讓他們派人去爲大唐拼命,又不給他們好處的話,他們恐怕不會幹,所以好處還是可以給一點的。
但具體給什麽好處,什麽好處能讓那些部族的人舍生忘死的去爲大唐拼命,就有點不好說了。
不過,李元吉向來是喜歡将問題交給提出問題的人去解決,所以他毫不猶豫的反問了一句,“你覺得給那些部族什麽好處合适?”
唐儉明顯的愣了一下,沒料到李元吉會将這個問題重新抛給自己。
以前李淵讓他去做事的時候,可不會這麽問他,在這種事情上基本上都會聖心獨裁,他縱然有想法,也隻能旁敲側擊的去表達,但李淵絕大多數情況下是不會聽的。
因爲君無戲言,因爲君王口含天憲,說出去的話不能随便改。
李元吉能尊重他的想法,這是他始料未及的,同時心裏也生出了那麽一絲絲觸動。
他做官是不求财的,因爲他家裏不缺錢,他家中世代官宦,又是晉陽的大戶,家财萬貫,所以他即便是不做官,也不會愁吃喝,更不會愁富貴。
他之所以做官,純粹是爲了建立一番大功業,爲了強爺勝祖。
而他祖宗不是三公就是九卿,即便是他那個在祖父眼中不成器的父親,那也是以郡公之位辭世的,死後還被追爲了太常卿。
他在大唐雖然官拜禮部尚書,爵封莒國公,可比起他那個做過侍中、尚書令的祖父,比起他那個做過尚書右仆射、司空的曾祖父,還差了點。
所以他必須建功,建立大功業,才能追得上祖父和曾祖父,才能強爺勝祖。
隻不過,大唐祖上闊過的人太多了,大唐祖上闊過的人才也多,有這麽多人才可選,李淵對他的倚重也不高。
比起裴寂、陳叔達、蕭瑀、李綱等人而言,他在李淵心裏就是個二線人員。
能面見李淵,聽李淵吩咐,也能從李淵手裏得到權柄,但無法參與到一些核心問題的決策當中。
李淵有問題,也不會找他問策,隻會告訴他該幹什麽,又或者幹什麽去。
他曾祖父、祖父,都是做過大佬的人,他從小耳濡目染之下,深知什麽樣的人才能成爲一個國家的宰輔。
那就是能向君王谏言,并且能陪着君王決策很多大事的人。
可惜,李淵根本不給他這種機會,這讓他有點看不到強爺勝祖的希望。
如今李元吉肯給他這個機會,他心裏自然有所觸動。
“臣以爲,可以準許族中有上百位忠烈的千餘帳部族依附于我大唐,亦可準許族中有上千位忠烈的數千帳部族遷移至我大唐内部生活。”
唐儉在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以後,躬身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意思就是,但凡爲大唐出力的,可以給他們一個抱大唐大腿的機會。
這對唐人而言,是一件空手套白狼的事情,唐人聽到了會十分不齒。
但對那些掙紮在溫飽線上的草原人而言,尤其是那些沒有依靠,整日裏被其他大部族欺負的中小部族而言,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隻要讓他們報上大唐這顆大樹,他們就能擺脫那些大部族的欺負,安心的發展,安心的壯大。
而他們所需要付出的,不過是上百位族人的性命而已。
這對他們而言,絕對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因爲他們不依附大唐的話,每年一樣會死人,而且很有可能會超過百數,因爲那些壓着他們的大部族是絕對不會仍有他們壯大起來,也絕對不會任由他們好好的讨生活。
所以用上百人的性命,換取以後安定的生活,他們絕對是願意的。
再加上有突地稽部這個例子在前,他們也能看到依附于大唐以後的好處,不僅能有安定的生活,還能借着大唐的威風去欺負其他部族,還能吸納其他部族的力量壯大自己,他們怎麽可能拒絕。
雖說草原上的人不如漢人聰明,但那不是智商上的問題,而是文化和教育上的問題。
在草原那麽惡劣的環境中生存下來的部族,多多少少都有一兩個智者,所以絕大多數草原人即便是看不到這中間的好處,草原上的智者們也一定能看出來。
所以這件事要是操作得當的話,成功的幾率很大。
“辦法倒是個好辦法,不用我大唐出一文錢,便能得到一大堆的助力,事後還能招攬一大波人爲我大唐賣命。隻是,這種事情要是弄不好,很容易養虎爲患。”
李元吉不用多想,也知道唐儉的這個辦法可行。
隻是這麽做确實容易養虎爲患。
安祿山是怎來的?
西夏、遼國、金國、蒙元,乃至大清是怎麽起來的?
就是中原王朝養出來的。
其中金國、蒙元雖然不是中原王朝直接養起來的,但也有間接的因素在裏面。
并且在金國和蒙元壯大的期間,中原王朝沒少爲他們提供營養。
所以在收編域外的部族,以及利用域外部族的時候,還是要考慮考慮養虎爲患的事情的。
曆史上李世民在這方面就做的很好,幾乎可以說将周邊一切能招撫、能收編的部族全收編了,并且爲大唐培養出了多位能征善戰的部族将領。
可李世民做的不夠徹底,使得他死後,這些将領反的反,叛的叛,忠心耿耿的繼續追随着大唐的,寥寥無幾。
所以域外的部族可以用,也可以收編,但必須想要妥善的安置手段。
不然,今日他能助你,明日也能殺你。
或許以後亂你基業的,便是他的子孫。
“這個殿下不用擔心,臣會想辦法讓他們各部族之間互相仇視、互相攻伐的,絕對不會讓他們抱成一團,成爲我大唐的威脅。”
唐儉一臉鄭重的保證。
在這種挑唆别人互相仇視、互相攻伐的事情上,唐儉沒有像是其他臣子一樣,遮遮掩掩,委婉的說話,而是直接将自己内心最真實的想法說了出來。
他以往就是幹這個的,并且幹成了不少,所以沒什麽好遮掩的。
這麽做雖然很缺德,也很不人道,但隻要對大唐有利,哪怕是喪心病狂的事情,他也敢做,也敢說。
李元吉很欣賞唐儉在這種事情上的率直,當即拍闆道:“好,既然你有這個信心,那就按你說的辦。
不過你此次去突地稽部,隻要的任務就是讓他們一起出兵去攻打朔方城,牽制梁師都的兵馬。
可千萬别舍本逐末了。
隻要你将這件事辦成,其他的事情縱然辦不成,我也不會怪你的。”
還沒開始辦事,就已經開始回護了,面對這種掌權者……哦,不對,是主公,唐儉還能說什麽。
唐儉隻有恭恭敬敬的躬身一禮道:“臣縱使一輩子待在燕幽,也一定會将殿下交代的事情辦成的。”
李元吉原以爲唐儉這話隻是爲了表明決心随便說說的,可當唐儉領命以後離開了宮裏,帶着人趕往燕幽的時候,他才知道唐儉是一個言行如一的實幹家。
唐儉不僅自己去了,還帶上了弟弟唐敏,還有長子唐松齡。
唐儉這是在用實際行動回應自己說過的話。
唐儉這不僅是想把事情辦成,還想盯死那些即将依附大唐的部族。
唐敏和唐松齡就是他挑選的繼任者,在他死後,會幫他盯着那些部族。
隻要唐氏子弟不絕,那些部族就休想在唐氏的眼皮子地下抱成一團。
這麽幹看似有些莽撞,也不一定會起到大用,但唐儉所表現出來的決心,讓李元吉爲之動容。
唐氏世代能居于高官,不是沒有道理的。
君王交給他們的事情,他們盡心盡力的去做,即便是做不好,也會想盡辦法去做,這樣的臣子,那個君王不喜歡?
就是唐儉似乎沒有繼承祖輩的圓滑,說話做事不拘小節,隻要他認爲對的事情,也不太顧及别人的感受,有點吃虧。
曆史上他就是因爲在李世民狩獵的時候,怼了李世民一番,又在跟李世民下棋的時候赢了李世民,然後被李世民抓住了一個小痛腳,給貶到犄角旮旯裏去了。
同樣的,他現在這麽做,讓李綱等人、魏徵等人、謝叔方等人也很尴尬。
同殿爲臣,你還是個剛剛被招撫的,還沒有被引爲心腹,掌權者才交代給你一個任務,你就拼了命的去做,你讓我們這些心腹、或者剛被引爲心腹,或者已經被招撫了很久的人怎麽活?
拼不拼命吧?
拼吧,有點太累了。
不拼吧,你都拼了,我們要是不拼,那豈不是不如你忠誠,不如你會做事了,那怎麽行?
“殿下,您看要不要将正兒叫回來給您守個門?”
宇文寶也不知道是被誰教唆了一下,在昭德殿東拉西扯、扭扭捏捏的磨叽了一會兒後,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李元吉毫不客氣的就将手裏的文書甩在了宇文寶臉上,破口大罵道:“你給我滾!”
宇文寶吓的縮了縮脖子,委屈的道:“臣才是您的潛邸之臣,臣可不想被唐禮部比下去。”
李元吉站起身,指着宇文寶的鼻子罵道:“唐儉帶着弟弟和兒子去燕幽是我準許的,旁人不知道内情在胡說八道,你跟着湊什麽熱鬧?
是不是我很久沒揍你了,皮癢癢了?”
唐儉雖然做的有點過了,也有點不顧其他人感受了,可唐儉用他的實際行動表明了忠心和決心。
所以唐儉如今有麻煩了,李元吉說什麽都得維護一二。
主公、掌權者、君王,不就是幹這個的嘛。
讓手底下的人去沖鋒陷陣,去做大事,自己跟在後面擦屁股。
隻要大事能成,這種擦屁股的事情李元吉不介意天天做。
畢竟,他也就動動嘴皮子,在關鍵時候回護一二,又不用做其他的。
如果手底下的人都像是唐儉這麽拼的話,那他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不僅如此,那個他不想要的帝位,他也能上去坐一坐。
反正,事情都被手底下的人拼命幹完了,他上去了,吃喝玩樂,順便幫手底下的人擦擦屁股就行。
這跟他的追求并不沖突,這樣的皇帝可以做一做。
“這不是唐儉自作主張的嗎?”
宇文寶疑惑的眨着眼,對于李元吉說要揍他的事情置若罔聞。
又不是沒被揍過,而且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以及李元吉今時今日的地位,被揍一頓也不是壞事。
别人想讓李元吉揍,李元吉還不揍呢。
李元吉隻會砍了他們腦袋。
所以被李元吉揍一頓,那是李元吉親信中的親信,心腹中的心腹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李元吉瞪了宇文寶一眼道:“你覺得誰敢在我面前自作主張?!”
宇文寶聞言,又想到了李元吉的兇殘,信了李元吉的鬼話,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倒也是……”
“你過來!”
李元吉惡聲惡氣的對宇文寶招招手。
宇文寶規規矩矩的湊上前,在挨了一腳後,喜笑顔開的離開了昭德殿。
李元吉在宇文寶走後,提筆快速的寫下了兩份任命文書。
一份是任唐儉的弟弟唐敏爲燕州司馬的,一份是任唐儉的長子唐松齡昌平縣丞的。
昌平就是突地稽部所盤踞的地方。
有了這兩份任命文書,朝野上下的人也就不會再說三道四了,也不會給唐儉穿小鞋了,至少明面上不會了。
因爲這代表着唐儉的行爲是李元吉認可了的。
其他人覺得唐儉做的不對,那就是在質疑大唐的權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