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瑰說到最後的時候,言語間充滿了不看好。
李元吉也知道不去争那個位置,不弄死李建成和李世民的話,想在李建成和李世民手底下求活,也千難萬難。
他做了那麽多,謀劃了那麽多,就是爲了越過這個千難萬難。
他也不是沒想過去争那個位置。
他在受委屈的時候,在覺得憋屈的時候,曾經無數次想過找一個合适的機會,殺進宮去,像是李世民一樣,砍向兩個兄弟的腦袋,然後逼迫李淵立他爲太子,最後登臨大位。
可是每次在這個念頭浮現出來的時候,他又會毫不猶豫的将其掐死。
不是他做不了皇帝,如果做皇帝隻是單純的坐上那個位置,任憑自己的喜好發号施令的話,他會毫不猶豫的坐上去。
可是做皇帝并不是單純的坐那個位置,也不是單純的憑借着自己的喜好發号施令。
隻要坐上那個位置,首先要面對的就是龐雜的政務,龐雜到即便是有後世的知識做支撐,也不一定處理得過來。
上到國家大事,下到群臣家裏發生的雞毛蒜皮的小事,以及民間出現的一些令人瞠目結舌的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得處理。
就這還是經過了門下省篩選了一遍,篩選走七八成政務的情況下,要處理的政務。
此外,日常還得顧及着跟群臣們之間的君臣之義,沒事就得跟群臣拉拉關系,關心一下群臣的生活,以及群臣私德方面、兒女嫁娶方面的事情。
還得時不時的解決一下群臣們中間的紛争,調節群臣們的關系,還得在這一系列的基礎上讓群臣做到相互制衡。
偶爾還得理一理群臣的求告,後宮嫔妃們的怨言。
忙裏抽閑,還得關心一下一大幫子子女的教育問題,以及成長問題。
解決一下嫔妃們和子女們的争執問題。
在以上的這些全部都忙活完了的情況下,還得考慮國家開疆拓土的問題、國家以後發展的問題。
要是手底下有個權臣、佞臣,還得跟權臣、佞臣鬥鬥心眼。
手底下有世家門閥的話,還得去考慮怎麽對付世家門閥。
就這些,還隻是做皇帝的所要解決的一部分問題。
什麽鬧個天災人禍的,還要應付各種流言,什麽過個節的,還要照顧照顧四面八方、上蒼九幽的諸多神仙之類的,都沒有算在其中。
至于說是根據自己的喜好發号施令,想想就可以了。
在沒有權衡好各方利弊,分配好各方利益,試探好各方态度的情況下,根本就沒辦法發。
一旦發了,說不定就成了禍國殃民之令。
也隻有昏君才會依照自己的喜好發号施令。
明君一般都不這麽幹。
就像是李淵,在發号施令的時候,也就隻有在針對個人的升遷貶斥、升爵降爵、加戶減戶,以及一些私人問題上,才能依照自己的喜好發号施令。
在國政,尤其是牽扯衆多的國政方面。
李淵幾乎都是慎之又慎,權衡好了各方利弊,試探完了各方态度,确認好了不會損害絕大多數人利益的情況下,才會發号施令。
所以,皇帝不是那麽好當的。
尤其是明君,非天授之才難以勝任。
這也是爲什麽千古一帝隻有那個幾個人的原因。
總而言之,當一個國家的大小事務皆由一個人決斷的時候,即便是這個人有後世的知識做支撐,也很難輕輕松松的将一切決斷完。
弄不好就是第二個王莽。
李元吉不希望看到這個曾經在地球上剁一腳,大喊一聲我是唯一的霸主,而無人敢應聲的大唐因他凋零。
李元吉也不希望因爲他,将一個本該強盛的帝國變得七零八落。
所以他選擇了用自己的方式去解決現在他要面對的問題。
或許有些稚嫩,也或許有些異想天開。
成了固然皆大歡喜,不成他也不會後悔。
所以面對任瑰的話,李元吉十分認真的道:“即便是最後真的會走到你說的地步,我也想試試。”
至于他的謀劃,他并沒有告訴任瑰。
任瑰初入他麾下,他能跟任瑰一起分析李建成、李世民,甚至暗中非議李建成、李世民,已經是極限了,再多的,就不能說了。
不是李元吉信不過任瑰,而是任瑰剛剛加入他麾下,他必須得留一手。
萬一任瑰是李建成放出來的二五仔,他将他的謀劃說了,任瑰回過頭就告訴李建成,那他就永遠也别想成事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這話能傳上千年,自有他的道理在其中。
很多事情上,老祖宗說過的話其實都是對的。
隻可惜世人情願相信自己的,也不相信老祖宗的話。
一些爲了自欺欺人的,幹脆還蠻橫的将老祖宗所說的很多話定性爲糟粕。
即便是因爲沒聽老祖宗的話,撞了南牆,被撞的頭破血流的,也爲了一定點的顔面,估值的堅持己見,說老祖宗所說的話是糟粕。
李元吉就不是這種喜好自欺欺人的人,他清楚的知道什麽叫做聽人勸吃飽飯。
也清楚的知道老祖宗的那些話他該聽。
任瑰聽到李元吉的話以後,愣愣的盯着李元吉看了許久。
李元吉見此,突然笑道:“有什麽問題嗎?”
任瑰心中五味雜陳的道:“殿下這是主意已定?”
李元吉毫不猶豫的點頭。
任瑰神情複雜的道:“那你我君臣就有罪受咯。”
李元吉哈哈笑道:“我聽孫先生說過,人活在世上,就不能活的太安逸,太安逸了就容易生病。”
任瑰錯愕的瞪起眼。
太安逸了還能生病?
那個高齡的人瑞不是用一點一點又一點的安逸養出來的?
李元吉看出了任瑰的心思,沒說話,隻是指了指心髒。
任瑰下意識的道:“心病?”
李元吉笑着點點頭。
任瑰若有所思的沉吟了起來,細細的品味着李元吉這話。
良久以後,任瑰突然苦笑道:“臣大緻明白殿下的意思了,隻是臣這一把老骨頭,再也經不起折騰了啊。”
李元吉呵呵一笑道:“待到事成以後,我會争取讓你獨領一路大軍去出征。”
任瑰張了張嘴,不知道說啥好了。
李元吉這話一下子就戳到他心窩子上了。
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一個獨領一路大軍的機會,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這個機會,李建成不願意給他。
李世民不會給他。
隻有李元吉能給他。
也正是因爲如此,他才在權旭的遊說下,脫離了李建成,加入到了李元吉麾下。
如今李元吉一開口就拿這個說事,他實在是扛不住啊。
李元吉見任瑰一句話也不說,又是呵呵一笑道:“看來子玮是答應了幫我謀劃此事了。”
任瑰苦笑着沒有說話。
李元吉一刀就把他的軟肋挑了,他不答應也不行。
李元吉當即催促道:“快說說,我們該做些什麽?”
任瑰調整了一下心情,快速的進入到了謀臣的角色裏,沉吟着道:“既然殿下所求的是自保,以及無拘無束,那殿下就絕對不能讓秦王殿下成事。”
李元吉眉頭一挑,疑問道:“這話怎麽講?”
任瑰沉聲道:“秦王殿下麾下的能人太多了,一旦他登臨大位,不如要借助任何助力,就能除掉您和太子殿下。
反觀太子殿下,麾下雖然有能人,但大多是文臣,手裏沒有能征善戰的武将可用,亦沒有精兵。
所以太子殿下登臨了大位,即便是要除掉您和秦王殿下,也得好好的掂量掂量。
在沒有将您和秦王殿下中間任何一個人拉攏過去的情況下,絕對不會對伱們出手,也不敢對你們出手。
除此之外,在沒有将您和秦王殿下手裏的力量削弱到他能對付的地步的時候,也不會輕易對你們出手。
所以太子殿下登臨大位,有您和秦王殿下制衡,也不敢對您做什麽,相對而言您會安全一些。
即便是您抛下朝廷上的紛争,去過自由自在的日子,秦王殿下也能一力壓制住太子殿下。
反過來講,秦王殿下登臨大位的話,您也好,太子殿下也好,都沒有一力壓制的可能。
即便是您和太子殿下合力,也很勉強。
所以您想要達成您想要的目的的話,壓制秦王殿下,幫助太子殿下登基,是最好的辦法。”
李元吉一邊分析着任瑰的話,一邊道:“可我大哥并不是省油的燈啊。”
任瑰點着頭道:“所以您要趁着現在太子殿下和秦王殿下鬥的不可開交的時候,盡快壯大自己。
如此一來,太子殿下登臨了大位,能不能坐穩那個位置,全看您的意思。
在這種情況下,他在沒有解決掉秦王殿下這個威脅的時候,是絕對不敢搬到您這棵值得他依賴的大樹的。”
李元吉沉吟着道:“可如此一來,我勢必會跟我二哥對上。我二哥會想方設法的除掉我,然後再去奪我大哥那個位置。”
任瑰笑道:“您放心,太子殿下一定會全力的幫您的。因爲他絕對不可能看着您倒在秦王殿下手底下。
因爲您倒了,他的位置也就不保了。”
李元吉又道:“那我二哥要是突然下死手呢。”
任瑰臉上的笑容一斂,思量着道:“如果秦王殿下出其不意的下死手,那臣是真的沒辦法。殿下您隻能防備着點。
但要是謀劃着下死手,那以您手裏的力量,以及太子殿下大義的身份,也能從容應對。
畢竟,秦王殿下再強,也隻是個臣。
在君臣大義尚存的情況下,以臣欺君,會引發衆怒的。
一旦大位已定,那些搖擺不定的人就會堅定的站在太子殿下身邊。
有這些人相助,在加上太子殿下自身的力量,以及您的幫襯,絕對能應付得了秦王殿下的謀劃。”
李元吉緩緩的點着頭道:“如此一來,就是我和我大哥制衡着我二哥,又和我二哥制衡着我大哥。”
任瑰點着頭道:“太子殿下也會借着您去制衡秦王殿下,借着秦王殿下制衡您的。”
李元吉感慨着道:“君弱臣強,三方制衡。那我們兄弟三人怕是要鬥一輩子啊。”
任瑰苦笑着道:“殿下既然不想争奪大位,又不想受制于人,那就隻能如此了。再說了,如果真的形成這種局面的話,最危險的應該是我們這些做臣子的才對。
畢竟,你們兄弟三人再鬧,也不好輕易的對對方下死手。
但是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就成了你們互相争鬥的棋子了。”
李元吉一拍案幾,道:“先這麽謀劃着吧。等到以後要是出現了什麽變化,我們再做調整。”
任瑰緩緩點頭。
計劃總是沒有變化快,萬一李建成再次對李世民下殺手,并且成功的弄死了李世民。
那他們就不用想這麽多了。
直接可以号召一衆跟李建成不對付的文武去逼宮,逼迫李淵廢了李建成。
然後擁護李元吉坐上太子之位。
李建成此前毒害李世民,之所以沒有掀起太大的風波,除了有李淵給他洗地外,更大的原因是因爲李世民沒有性命之憂。
李世民要是真的被毒死了,首先李建成麾下的李綱、裴矩等一衆人就饒不了李建成。
說什麽也會咆哮朝廷,逼李淵廢了李建成。
李綱、裴矩等一衆人之所以支持着李建成,不是因爲他們已經投靠了李建成,也不是因爲他們想從李建成身上賺一個從龍之功。
而是因爲李建成身負着大義。
人家從頭到尾支撐的都不是李建成,而是李建成身負的大義,以及傳承了許多年的嫡長子繼承制度。
如果李建成親手雜碎了自己身上的大義,那麽李綱、裴矩等一衆人會毫不猶豫的舍棄他。
人家之所以不用站隊,之所以如此硬氣。
是因爲人家是真的憑本事、憑年齡、憑資曆吃飯的。
隻要帝位上坐的不是蠻子,就算是天天改朝換代,人家依然能身居高位。
人家不需要李建成賞飯吃,自然不用慣着李建成。
“所以陝東道和都畿道的兵馬到底該怎麽應對?”
李元吉跟任瑰聊了半天了,愣是沒料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明明最開始的時候,他們讨論的是這個問題。
任瑰撫摸着長須,笑呵呵的道:“殿下身爲河北道大行台尚書令,自然是整頓河北道之兵,以備不時之需。”
李世民能借陝東道和都畿道的兵馬謀劃長安,李元吉自然也能皆河北道的兵馬謀劃陝東道和都畿道。
李世民隻要敢從東邊捅長安一刀,李元吉也能從河北道捅李世民一刀。
反正李世民的人在長安以東,李元吉的人又在李世民的人以東。
而李元吉的人以東,是大海。
所以李元吉以河北道的兵馬算計上李世民的話,李世民得腹背受敵,而李元吉隻需要全心全意應付李世民就足夠了。
李元吉聽到任瑰的話,笑呵呵的點了點頭。
雖然任瑰的話,依然沒出他所料,甚至跟他一年前向李淵讨要河北道大行台尚書令的時候所想到的一些想法不謀而合。
但他還是很滿意任瑰給出的這個答案。
準确的說是他對任瑰這個人很滿意。
他耗費了不少時間才想出來的想法,任瑰僅僅是在跟他攀談的時候随口就說出來了。
足可見任瑰的才智有多高、心思有多機敏。
這樣的人讓去鎮守徐州,純粹是浪費。
再次在心裏鄙夷了一番李建成眼瞎以後,李元吉笑着對任瑰道:“那就這麽辦,随後河北道過來的兵事文書,我會謄抄一部分派人給你送過去。
一些緊要的,你可以到我這裏來看。
有什麽需要調整的,有什麽需要準備的,你可以告訴我,我會轉達給李靖和羅士信的。”
說到此處,李元吉頓了一下,又樂呵呵的道:“當然了,一些在你這位河北道大行台右仆射職權範圍内的,你可以直接向他們傳達,隻需要謄抄一份具體的文書給我送過來即可。”
任瑰聽到這話,趕忙起身,躬身道:“多謝殿下信賴,臣一定會不遺餘力的幫助殿下達成心中所想的。”
李元吉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麽。
天色也不早了。
李元吉吩咐人給任瑰找了個住處,讓任瑰暫時住下。
任瑰也不知道是急于展現自己的能力,還是急于了解清楚河北道的現狀,好方便随後展開工作,所以在住處安排好了以後,并沒有急着入睡。
而是找李元吉讨要了近一年以來,河北道傳回來的文書,看是徹夜苦讀了起來。
……
……
【PS:還是兩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