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等李元吉開口,李世民笑着又道:“不過漕運交給你疏通,交給你管轄,倒是能省去一番工夫,也能避免荒廢很久的時間,讓我大唐失去一大筆的稅負。”
說到此處,李世民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我可聽說,你疏通的洛陽到棣州的漕運,一歲能帶給我大唐近十萬貫的稅賦。”
十萬貫,對李世民而言不算多。
對李元吉而言更不算多,甚至還不及李元吉借着漕運和海運所謀取的那些海量的财富。
但是對連年财政赤字的大唐國庫而言,卻是一筆豐厚的收入。
有這十萬貫,大唐就能确保一部分受災的州縣的百姓不餓肚子。
也能确保一部分将士們能配備上更精良的甲胄,更上等的馬匹。
雖然還不至于惠及整個大唐,但能爲大唐的财政分擔一部分壓力,就是一件極好的事情。
大唐不是沒錢讓百姓們過的更好。
但總不能一直讓李淵的内庫,以及李元吉幾個人的府庫去補貼啊。
這樣下去也不是長久之道。
李淵的内庫,李元吉幾個人的府庫,即便是有再多的錢,也不夠補貼的。
所以必須通過開源節流等增加稅負的方式,盡快的做到大唐的收入和敷出成正比。
這樣一來的話,李淵内庫裏的錢财,以及李元吉幾個人府庫裏的錢财,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比如多多培養一些對大唐有用的人才,比如多多裝備一些更加強橫的将士,爲征讨四鄰,稱霸天下做準備。
李元吉也跟着笑了,“如此說來,許敬宗此前說的話不是假話,二哥真的有意将洛陽到餘杭的運河交給我?”
李世民毫不猶豫的點頭。
他既然決定了将京杭大運河作爲回報交給李元吉,那就不會扭扭捏捏。
都是親兄弟,又是他想拉攏的兌現,扭扭捏捏的反而顯得小家子氣,不利索,還不如痛快一點。
“我之所以在狩獵之前留下來跟伱說話,就是爲了把這件事說清楚。免得你我心裏總是惦記着此事,都不能盡興的狩獵。”
李世民爽朗的笑着說。
那姿态,要多大氣又多大氣。
李元吉也爽朗的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跟二哥不客氣了。”
李世民哈哈笑道:“就該不客氣。我是你兄長嘛,你跟我客氣反而顯得生疏了。”
說到此處,李世民臉上的笑容又是一斂,突然認真了起來,“不過,我将洛陽到餘杭的運河交給你,你可要好好的利用起來,千萬别荒廢了。
炀帝修建這一條運河,雖然勞民傷财,雖然被千夫所指,可明白人都知道,炀帝這是修建了一條有利于南北百姓的命脈。
炀帝沒有把它用好,所以千夫所指。
我們要是也沒有把它用好,那就不僅僅是被千夫所指了,還會被戳脊梁骨的。
我李唐既然取而代之,就一定要做的比文帝、炀帝更好。
如此才能讓天下的百姓知道,我李唐取而代之,并非我李氏野心勃勃,而是我李氏爲天下百姓着想,不忍心看天下百姓過苦日子。
也能讓天下的百姓知道,我李唐取而代之,不是謀朝篡位,而是順應天意,順應民意。”
李元吉聽完李世民一席話,微微張着嘴,有點驚呆了。
李世民這還沒當皇帝呢,就開始按照皇帝的思維想問題了,也開始嶄露出皇帝的氣魄了。
以前李世民可不是這樣的。
難道是被李建成毒了一下,被李淵傷了一下,成長了?
隻是這成長速度也太快了吧?
這讓他一個凡人怎麽活?
“怎麽,你覺得我說的不對?”
李世民見李元吉有些愣神的站在那裏不說話,認真的疑問。
李元吉回神,點着頭道:“對是對,就是感覺有些不同?”
李世民笑吟吟的道:“感覺怎麽不同了?”
李元吉沉吟着沒有說話。
李世民給他的感覺就是不僅成長了,還多了一股舍我其誰的氣勢。
就像是那個帝位他非要不可的意思。
以前的李世民雖然惦記着那個帝位,可說話做事,都還是一副李淵乖兒子的樣子,也屢屢被李淵拿捏,屢屢被李建成的一些明争暗鬥的手段弄的黑着臉。
但現在呢,他說話做事,似乎已經不再考慮李淵的心思了,也不會被李建成的一些明争暗鬥的手段弄的黑着臉了。
他更像是已經認定了那個帝位必須是他的,也隻能是他的,非他不可的樣子。
就好似決定了李淵要是給他那個位置的話,那他就會不客氣的坐上去,李淵不給他的話,那他就非搶到手不可。
“怎麽又不說話了?”
李世民見李元吉久久不言語,再次發問。
李元吉看了李世民一眼,突然覺得李世民這是在引導他說話,李世民這是想借此引出拉攏,亦或者是帶着點脅迫的話。
他要是說一句‘二哥身上多了一股舍我其誰的氣勢’,那李世民很有可能就會來一句‘我這一股舍我其誰的氣勢又是向着那裏呢’。
然後引出帝位之争,拉攏他幫忙,又或者軟軟的逼他表态。
李元吉有了這種想法,當即收回了實話實說的念頭,淡然笑道:“二哥身上多了一些堅定。”
李世民會心一笑道:“那你覺得我身上爲何多了一些堅定呢?”
李元吉毫不猶豫的笑道:“自然是看到了我大唐蒸蒸日上,覺得我大唐以後注定繁榮,注定昌盛,你的名字也注定名垂青史,所以才多了一些堅定。”
李世民明顯的愣了一下,明顯的沒料到李元吉會給出這麽一個答案。
所以在愣神過後,失笑道:“你啊你,說你聰明吧,你有時候淨幹糊塗事,不僅氣的父親跳腳,也氣的我們這些做兄長的咬牙切齒。
說你糊塗吧,你又滑不溜秋的,讓人想抓你都抓不住。
我不信你聽不出我話裏的深意,我也不信你不知道我到底在說什麽,又想聽什麽。”
李元吉隻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李世民臉上的笑容一斂,突然有些唏噓的往向了暖棚外,冷不丁的道:“你真的不願意幫一幫我嗎?”
李元吉臉上的笑容也一斂,心中歎了一口氣,依舊沒說話。
不是他不想幫李世民,而是他不能幫李世民。
李世民有自己的追求,他也有他的追求。
而且這兩個追求幾乎沒有相交的地方,所以他跟李世民成不了一路人。
曆史上,李世民要是沒有将兄弟家中的子嗣殺幹淨,沒有将弟妹納入宮裏,沒有縱容尉遲恭對李道宗行兇的話,他或許還能幫李世民,成就一番遠比曆史上更加宏偉的霸業。
可惜李世民将兄弟家中的子嗣殺幹淨了,待兄弟的女兒也一般般,還将弟妹納入了宮裏,甚至差點扶成了皇後,更是縱容尉遲恭對李道宗行兇,對其他的皇族也一般般,該下狠手的時候一點兒也沒手軟。
這或許是李淵一直偏向着李建成,消磨幹淨了李世民心裏的親情,也或許是李建成接連對李世民下狠手,消磨幹淨了李世民心裏的兄弟情,并不是李世民生來涼薄。
但不管怎麽說,李世民在曆史上的所作所爲,都不能讓他盡心盡力的去輔佐李世民,将腦袋交到李世民手底下。
李淵在李建成對李世民痛下殺手以後,爲何沒有懲罰李建成,又爲何堅定了站在了李建成一邊?
還不是因爲李淵在維護嫡長子繼承制的同時,也在維護着李建成的性命?
李淵就是因爲看出來了,李建成不是李世民的對手,李建成上位以後,頂多是壓制着李世民,但絕對要不了李世民的命,所以才堅定的支持起了李建成。
李淵也是因爲看出來了,李世民上位以後,不僅能壓制住李建成,還能随時随地的要了李建成的命,又不确定李世民在關鍵的時候會不會放李建成一馬,所以才不敢讓李世民這個更出色的兒子上位。
在此前的曲池下毒事情上,李淵雖然憤怒于李建成對李世民下殺手,也憐憫于李世民差點一命嗚呼,但明顯通過太醫院院正反常的舉動看出來了,李世民在這件事上并不是一個單純的受害者,很有可能還反向算計了一把。
通過李建成如此拙劣的謀害李世民的手段,以及李世民不着痕迹的狠辣的反擊,李淵能輕松的判斷出李建成和李世民中間到底孰強孰弱。
所以李淵才一改往常的和稀泥,堅定的支持起了李建成,甚至不惜大動幹戈的爲李建成洗白。
有道是知子莫若父。
李淵都不相信李世民上位以後能善待李建成,他又怎麽敢相信李世民上位以後能善待他呢?
所以他怎麽敢幫李世民?
李元吉不說話,李世民也不說話了,隻是靜靜的等待起了答案。
李元吉見此就明白了,他要是不給李世民一個答案的話,李世民絕對不會罷休。
他感歎着道:“二哥啊,我隻想做個嚣張一點的富貴閑人,你又何必拉我下水呢?”
李世民目光定定的看向了李元吉,呼吸沉重的道:“大哥已經開始對我下殺手了,我和大哥之間已經沒有什麽情誼可言了。
父親如今也已經開始偏向大哥了,我跟父親之間的父子情誼,也已經岌岌可危了。
你要是不幫我,我就沒有親人了。”
李元吉歎氣道:“二哥又何必如此執着呢?”
李世民皺着眉頭道:“我也不想執着,可這一切都是父親硬塞給我的。如今大哥已經容不下我了,我要是不跟他争,我就得死,我李唐也得亂。
所以我不得不争。
如今父親已經不遺餘力的開始幫大哥了,能幫我的就隻有你。
你不幫我,我就隻能一個人孤軍奮戰了。”
李元吉苦笑道:“可我隻想做一個富貴閑人。”
李世民緩緩挑起眉頭,“那你招攬那麽多人手做什麽?我府上出去的杜淹已經被你招攬到了麾下,大哥府上出去的王圭也被你招攬到了麾下。
你還招攬了李靖、蘇定方這種大才,還招攬了阚棱、薛氏兄弟這種猛士。
你說你要做富貴閑人?
這是一個富貴閑人會做的事情?”
李元吉微微皺眉。
李世民既然把話說開了,還說到這個份上了,那他就不得不說一點能讓人信服的話。
李元吉認真的道:“你以爲我願意招攬那麽多人,願意在他們身上費心費力?我也是爲了自保。
你要是被大哥害了,你覺得大哥能讓我獨活?
大哥要是領着兵把你堵在某處,我手底下沒有人手,我拿什麽去救你?
我之所以招攬那麽多人,隻是爲了保命,隻是不想讓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别人手裏,隻是想在你危在旦夕的時候能救你一命。
現在你口口聲聲的說我招攬那麽多人,恐怕不僅僅是想做一個富貴閑人。那就說明你一旦僥幸勝過了大哥,我做的什麽事情不如你的意的話,你也容不下我。
你覺得我要是兩手空空的話,如何在你們兩個手底下保住命?如何在你們兩個手底下活自在一點?
靠你們的憐憫和施舍嗎?
我也是父親的兒子,我也是大唐的皇族,我也是頂天立地的男兒。
我彎不下腰,在你們面前做狗,也屈不了膝,在你們面前汪汪叫。
所以我必須招攬足夠的人,也必須擁有足夠的力量。
如此我才能活的像是個人,而不是一條狗。”
李元吉越說聲音越大,說到最後幾乎是用喊的。
李世民臉色一瞬間就變了,變得相當難看,他咬着牙道:“你和我是親兄弟,我怎麽可能這麽對待你呢?”
李元吉呵呵一笑,“二哥,你想騙人,得先騙過自己。你現在還是親王呢,就已經容忍不了我手底下招攬了那麽多人了,你要是坐上了父親那個位置,你容忍不了的隻會更多。
我要是像是在父親面前大鬧太極殿一樣,在你面前大鬧,你恐怕會毫不猶豫的下令宰了我。
所以我不敢相信大哥,也不敢相信你,我隻能自己積攢一點力量,把自己的命握在自己手裏。”
李世民張了張嘴,徹底說不出話了。
他很想說點承諾,但他又很清楚,他即便是騙得了李元吉,也騙不了自己。
因爲李元吉不是在杞人憂天,李元吉所說的确實有可能會發生。
所以李元吉積攢點力量,尋求自保,尋求活的像是個人,沒什麽不對的。
但越是這樣,他登基以後就越忌憚李元吉。
但李元吉手裏如果沒有足夠的力量的話,他又很難在登基以後跟李元吉平等相處,甚至縱容李元吉像是在李淵面前一樣的在他面前嚣張跋扈。
他很了解自己,比所有人都了解自己。
他知道自己更喜歡獨裁,更喜歡那種說一不二的權勢和感覺,根本給不了李元吉想要的那種富貴閑人的生活。
“二哥還有話說嗎?二哥要是無話可說了,那我就先去打獵了,我的人也已經到了。”
李元吉見李世民不言語,也沒有繼續等着,冷冷的頂了一句後,不給李世民再開口的機會,大步流星的就出了暖棚。
李世民愣愣的看着李元吉離去,張了張嘴,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望着李元吉離去的背影,猛然間他覺得,也許成爲皇族,成爲天底下最尊貴的一群人,并不一定是好事。
因爲成爲了皇族,成爲了天底下最尊貴的一群人以後,想追求富貴閑人一般的生活,想活的自由自在一點,似乎很困難,也似乎是一種奢望。
他已經沒有心思在拉攏李元吉了,因爲他通過了解李元吉的心迹發現,李元吉根本不可能跟他成爲一路人。
他能做的或許就隻有在登基以後,将李元吉所有的權力削的幹幹淨淨的,然後命人将環境還算不錯的某個附糜州清理的幹幹淨淨,然後将李元吉封過去,讓李元吉在那裏随意的折騰。
興許那樣李元吉就能過上心目中想要的生活,而他也不用因爲忌憚李元吉,亦或者被李元吉拂了面子和威嚴,逼迫李元吉匍匐在他腳下。
“你不願意幫我,那應該也不會幫李建成,如此也好……”
李世民在李元吉的身影徹底的消失了以後,突然念叨了一句。
至于李元吉的話是真是假,他并沒有過多的琢磨。
隻要李元吉不幫李建成,那麽即便是李元吉口是心非的在關鍵時候跳出來跟他争,他也不在意。
就李元吉手裏那些人手,不跟李建成聯合在一起的話,根本不會對他造成太大的威脅。
雖然李元吉說的比唱的好聽,說什麽招攬那麽多人手,也有關鍵時候救他的意思,他不敢當真,他不得不以惡意的心思去揣測李元吉的話。
他不敢去相信任何人了,也不能去相信任何人了。
因爲他現在走錯一步就會萬劫不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