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德聽了,不由着急,道:“好好的,怎麽就傷了?傷到哪裏了?”
說罷,他就匆匆離去。
那管事的連忙追了過去。
王長壽看着尹德的背影,臉已經耷拉下來。
還真是靠不住的!
這要是在侍衛處當值,也敢這樣什麽都撂下,拔腿就走?
那管事已經追上尹德,小心道:“老爺,不是受傷,大爺夭了……”
尹德立時站住,看着那管事驚疑不定,道:“這是什麽胡話?昨天還好好的,今早我隔着窗子囑咐還應聲?”
那管事也不知詳情,道:“太太請了族親,也吩咐人去北城兵馬司報案……”
尹德覺得身子發飄,腳下發軟,被管事扶着,才沒有摔倒。
*
尹德家,東廂房裏,滿滿登登都是人。
除了臉色灰白的董氏,還有北城兵馬司的人、鈕祜祿家的幾房族人,大格格神色恍惚地被奶嬷嬷攙扶着,瞧着那樣子,已經被變故吓到了。
好好的一個孩子,又不是三、五歲,說夭就夭了。
董氏經過最初的慌亂後,就曉得此事瞞不得。
否則,瓜田李下的,說不清楚。
她當機立斷,除了請了左鄰右舍的族親,還打發人往北城兵馬司報案,懷疑有人投毒。
昨天晚上還好好的,沒病沒災的。
要不是被害了,怎麽就沒了?
北城兵馬司沒敢耽擱,指揮使金成璧帶了刑案老手跟仵作過來了。
鈕祜祿家跟前的族親也來了。
董氏紅着眼圈,對族人道:“當時我們老爺接了大格格跟正泰過來之前,族人們也是做了見證的,四房産業與四嫂的嫁妝,該姐弟倆那份,當時都封存了,七月裏已經交到大格格手中,要不然的話,我們真是有嘴也說不清了,到底是哪個天殺的,連個孩子都容不下?”
她也是吓到了。
她誤以爲這是公府出手,驚悚不已。
這回是正泰,那下回是哪個呢?
她就道:“昨天姑奶奶過來一趟,爲了金珠指婚巴林部的事,喊打喊殺的,牽扯到兩個孩子身上,我跟老爺也怕了,商量着将他們送到盛京避一避,原定下今早就走的,可是老爺不放心管事送,我又有了身子,偏生十阿哥要開府,老爺就想着過幾日再送人……”
她沒有替國公夫人瞞着。
“正泰是往巴林部寫了信不假,可是也罪不至死啊……”
董氏哽咽道。
誰也不是鐵石心腸。
畢竟是養在身邊三年的孩子,又是沒有心眼的老實孩子。
要不是見正泰如此憨實,她當時也不會點頭答應讓侄子養在夫妻名下,當了家中的長子。
鈕祜祿家的幾個老爺聽了這内情,都驚疑不定。
董氏爲人行事,平時大家也都看着,不是空口白牙扯謊的。
大家都望向嫡房的三老爺法喀。
法喀陰郁的臉色有些漲紅,望向了金成璧,道:“好好的孩子,總不能無緣無故的沒了,到底是什麽緣故,還請大人做主。”
他倒是盼着正泰真是橫死了。
隻是也曉得希望不大,自己那個弟弟害人,不會這樣粗淺直白。
這一位雖爵位已經革了,卻還有個皇子外甥,金成璧也不敢怠慢,躬身道:“聽三老爺吩咐……”
他示意衆人退到堂屋,将卧室空出來,而後示意仵作去檢查正泰的屍首,捕頭也上前查看。
正泰仰卧在炕上,身上都是穢物,看着确實像橫死。
仵作拿了銀針,先查污穢,再查正泰口鼻。
捕頭的視線落到正泰裸露的胸脯上,而後四下查看。
現在天氣冷,又是沒有到起地龍的時候,門窗都要關的嚴實才暖和。
捕頭站在窗戶前,卻發現窗戶沒有關嚴實,松松的。
他沒有動手,而是又望向旁處。
窗戶下不遠處,就是水盆架,上面是洗臉盆,下頭是腳盆。
臉盆裏沒有水,可是下頭腳盆濕潤。
臉盆架上搭着毛巾,大半都幹透,隻有挨着架子的那一小條沒有幹透。
這會功夫,仵作已經确定了正泰的死因。
就是被他自己吐出來的污穢嗆死的。
因爲是仰面的姿勢,要是側躺,應該就不會橫死。
那污穢之物,是消化的差不多的食物,也跟董氏提及的昨天晚上對上了,暫時看不出有其他異常。
董氏皺眉道:“好好的?怎麽就吐了?這就算着涼惡心了,不是也該趴着吐麽?”
她今早剛吐了一回,記得真真的。
那仵作道:“殇者嘴巴幹裂,眼底有血絲,這是高熱的表象,下頭的褥子上還有沒幹的汗漬,應該是燒糊塗了……”
董氏喃喃道:“昨晚還好好的,嗓子沒啞,也沒聽咳嗽,夾棉衣裳也早換上了,怎麽就高熱了?”
衆人也覺得像陰謀。
“格格……”
角落裏的奶嬷嬷驚叫出聲。
衆人都望過去。
大格格已經昏厥過去,奶嬷嬷勉強才抱住。
大家看着,露出幾分同情來。
失父失母,又失了胞弟,怪不得受不了。
董氏卻察覺出不對勁來,她狐疑的看了看屋子裏,平日的陳設擺件都在。
之前百寶閣上有個馬上封侯的小擺件,是顔珠給兒子雕的,正泰視若珍寶,都摸出包漿來了。
要是整理行囊,不是當将這幾個收起來麽?
她看着奶嬷嬷道:“大格格的行李收拾了麽?”
奶嬷嬷不敢直視董氏的眼睛,隻緊緊地摟住小主子。
董氏望向大格格,想到一個可能,眼睛裏簡直要噴火。
這會兒功夫,尹德已經到了,看着董氏:“到底是怎麽回事?”
董氏冷笑道:“老爺别問我,問問你的好侄女!昨晚說好了,今早往盛京去,叫他們收拾行李,有這回事沒有?”
尹德點點頭,猶豫了一下道:“到底是親外祖父,既出了孝,也該去請安……”
董氏忍怒道:“老爺是半夜睡不着,放心不下管家送,改了主意,才打算自己送一趟的,可對?”
尹德道:“是啊,早上我跟管家說過了,不用預備馬車了。”
董氏指了指這屋子道:“可是正泰沒有叫人收拾行李,還将值夜的嬷嬷打發走了;大格格那邊一樣,也沒有收拾行李……”
尹德:“……”
旁觀的鈕祜祿家族人也聽明白了。
這是兩個孩子不想走……
那捕頭已經去院子裏也查了一圈。
可是這是主院,有人掃灑,看不出什麽。
他就看了下窗戶,并無外頭撬開的痕迹。
金成璧心中松了口氣。
意外才好!
千萬别是什麽陰謀詭計!
這種大姓高門的内鬥,可不是他這個六品官有資格摻和的。
捕快也得了結論,道:“窗戶是從裏開的,地上磚縫還有些水潤,這個位置流過水,又挑了那毛巾,翻了個面,道:“這挨着架子的地方,還沒有幹透,半夜應該有人用過毛巾,殇者的中衣扣子完好,扣鼻也沒有撕拉過,應該是自己解開的,并無其他痕迹……”
仵作也将正泰全身檢查了一遍,重點放在正泰的腳掌下。
上面還有些粘灰的地方。
應該是赤足走過。
兩相對照,就有了方向。
董氏又将正泰這邊的保母嬷嬷叫來,問道:“昨晚大爺叫了水?”
保母嬷嬷道:“大爺說要泡腳,吩咐老奴多端些水,老奴就兌好了熱水,裝了大半盆,有一紮深。”
是正泰自己光腳下地,開了窗戶,吹了夜風,又用放涼的水擦了身體,生起了高熱。
北城兵馬司給出了結論。
尹德身子直打晃,雙眼含淚,後悔莫及,道:“都賴我,昨晚不說送他們去盛京就好了,孩子這是吓到了……”
他說的體面,卻不知道前頭董氏跟族人們早已“實話實說”。
族人們面面相觑。
看着渾身陰郁的法喀,再看看橫死的正泰,心裏對阿靈阿的提防又翻了一倍……
這雖沒有直接動手害人,可是也是有些牽扯。
至于大格格……
已經沒人過問了……
正泰不懂事,她還不懂事麽?
就算裝病,不是該她這個姐姐裝病麽,愚蠢惡毒……
*
因爲驚動了北城兵馬司,尹德家這樁慘事就飛速的傳開。
九阿哥回了一趟内務府,見了高斌,又去了一趟欽天監,确定了二十六日卯初也是宜搬家的時辰,且與幾個人的八字不相沖,也不會驚擾胎神,就又出宮去了都統府,打算用了晚飯再回去。
福松已經回來了,避開了舒舒,正在堂屋裏跟覺羅氏說鈕祜祿家的變故。
“太吓人了,這就殇了……”
他沒有幸災樂禍,而是心有餘悸,道:“往後弟弟們跟前,一定要留值夜的人,晚上也要查看一二。”
尤其是小七,才半歲大,還不會說話,不舒坦也不知道找人。
覺羅氏雖不喜尹德家人,可是人命關天,也是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九阿哥過來時,就發現這娘倆在堂屋說小話,看着不對勁。
他看了福松一眼,帶了好奇,小聲道:“有什麽是你姐姐不好聽的?”
舒舒不在堂屋,正跟伯夫人在次間說話。
福松小聲地說了緣故。
九阿哥捂了嘴巴,點頭道:“還是别讓你姐聽這個了,怪讓人難受的……”
十二歲殇……
他聽着,心裏也不得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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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