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拿着厚厚的文檔,臉色蒼白,額頭上都是冷汗。
“九爺……”
他看到九阿哥,拿着文檔的手都帶了顫抖。
九阿哥打量他兩眼,道:“問出什麽了不得的,竟然吓成這個德行?”
那郎中滿臉苦笑,道:“昨日奴才帶人緝拿了李氏跟李家諸人,也叫人搜了李家,打算按冊搜查,可是相關财物都沒了……”
九阿哥聽着不對勁,道:“有人勾着李家賭博?”
李家還有中等爵位,李氏的阿瑪因疾養老,爵位給李家長子襲了,這是一份收益。
李氏名下的私産,之前也是李家人在經營。
宮裏的賞賜一年五回,都是李氏讓侄兒德甯帶回去的,多是金銀器還有李氏屋子裏的擺件。
内庫那些東西,是弘皙的爲主,一個沒有入上書房的小阿哥,私庫了大多是金子項圈、锞子這些物件,還有幾樣内造辦的玩偶,居然也沒有落下。
李氏這裏的物件,就是宮冊上的了,還有兩樣是前朝古董。
這些東西,都沒了?
德甯就是阿克墩的哈哈珠子,去年在上書房打架,罰了四十闆子,開革了哈哈珠子。
那郎中道:“根據李家次子塔爾巴的口供,宮裏送出來的财物,都讓李家人送到淩普家了……”
九阿哥覺得這名字耳熟,驚訝道:“那個……太子爺的奶公?”
之前他剛接手内務府的時候,宜妃囑咐他避開的三個地方,有一個是内管領處,就是太子爺的奶公淩普管着。
狗仗人勢,說的就是淩普了。
隻因爲背靠毓慶宮,居然就能跟其他幾個戚屬人家平起平坐。
後來知曉赫舍裏家在内務府有布局的時候,他還留心過淩普。
以赫舍裏家的尿性,太子的乳母即便之前不是赫舍裏家的人,後頭也隻能是赫舍裏家的人。
要不然的話,他們怎麽會樂意看着太子器重淩普夫婦。
淩普夫婦在毓慶宮的地位,跟雅齊布夫婦在八阿哥府的地位沒有什麽差别,都是男主外、女主内,掌着毓慶宮内務。
一直到太子大婚……
不過去年正月,那夫妻倆人以貪墨毓慶宮賜予财物的罪名處死籍沒了。
那郎中點點頭,剩下的不敢說了。
九阿哥示意何玉柱拿了那些文書上來,迅速地翻了一遍,直接從塔爾巴的口供看起。
“三十七年十月十四日,送淩普金二十兩,銀二百兩,擺設兩樣……”
“三十七年,十月二十五,送淩普金五十兩,銀五百兩,擺設四樣……”
“三十七年十一月初二,送淩普金八十兩,銀八百兩,擺設八樣……”
“三十七年十一月十五,送淩普金八十兩、銀八百兩,擺設八樣……”
九阿哥看着,曉得那郎中爲什麽害怕了。
禮下于人,必有所求。
這麽重的禮,一個月功夫,就連着送了四回,加起來金二百三十兩,銀兩千三百兩,還有擺件二十二樣。
隻說金銀,就是不菲的數字。
加上那些古董擺件,就是小一萬兩銀子。
九阿哥繼續翻看着,下頭的口供卻是沒了。
連侵占東宮财物的罪名都認了,卻說不出請托淩普的事由?
那是比侵占東宮财物更大的罪名……
前年十一月,毓慶宮有什麽新聞?
還真沒有留意,當時大家随扈回來,接着就是哥哥們搬家,大福晉薨,治喪到臘月,忙的不行……
九阿哥看了何玉柱一眼,正想着吩咐他出去打聽打聽,随即愣住。
聖駕回銮……
哥哥們搬家……
大福晉薨……
太子妃都沒有露面!
當時正稱病,都是奶嬷嬷出面的。
之前的時候九阿哥以爲是有恙,沒有在意,可是前幾日邢河剛打聽到的傳言,說是太子妃前年小産傷了身體子嗣艱難什麽的。
九阿哥心裏吸了口冷氣,面上卻不顯,隻呵斥道:“你就是這樣問案的,要不回頭爺将你這沒頭沒尾的東西遞到禦前,你去禦前對答?”
那郎中忙道:“奴才不敢……”
九阿哥輕哼道:“淩普夫婦都沒一年多了,還真是會耍小聰明,直接推到死人頭上,他怎麽不說送索額圖家了?”
眼見着那郎中額頭的汗越來越多,九阿哥也帶了幾分凝重。
要是不牽扯太子妃,他的處理方法很簡單,繼續打闆子問就是了。
明知曉李家人鬼祟,自然也追查到底的。
可是牽扯到太子妃,九阿哥心軟了。
不管太子多讨厭,太子妃對他們夫婦始終寬和。
就是去年跟太子對上,也是太子妃給了台階下來。
要不然的話,真要僵持下來,以皇父素來偏心的德行,最後挨訓斥的還是自己。
這件事查下去,是打東宮的臉,也是傷太子妃的體面。
九阿哥就看着那郎中道:“既是太子妃吩咐你追查李氏偷竊撷芳殿财物一事,那你就去毓慶宮請見太子妃吧,到底怎麽查,查到哪一步,請太子妃做主就是……”
那郎中聞言,松了口氣,告辭下去,往毓慶宮去了。
屋子裏隻剩下九阿哥跟何玉柱。
九阿哥将其中的因果也想明白了。
怪不得皇父去年收拾索額圖的時候,連帶着淩普夫婦也沒落下,阖家處死。
當時還以爲是這夫妻倆人吃裏扒外,跟索額圖那邊往來過于密切,才被處死。
沒有想到,這其中還夾雜着陰私。
九阿哥皺眉,對太子生出幾分鄙視來。
還是皇父親自教導出來的太子爺,連修身齊家都做不到。
不過淩普夫婦的膽子也太大了。
“萬八千銀子,就買了嫡皇孫的命?”
九阿哥即便不喜太子,也幸災樂禍不起來,跟何玉柱道:“他們的膽子怎麽敢這麽大?這皇孫也太不值錢了……”
何玉柱猶豫了一下,道:“或者不是一個萬八千?”
九阿哥看着他,道:“還有其他人掏了銀子?誰家?赫舍裏家?可是他們家是後族,格格免選啊?”
他覺得這個道理有些說不通。
何玉柱看了乾清宮的方向一眼,小聲道:“也許圖的不是眼跟前兒,可是有例在,承恩公府出了一位皇後、一位妃主兒……”
等到太子正位,太子妃這個嫡妃是當之無愧的皇後娘娘人選。
要是有嫡子在,那就沒有旁人的事兒。
要是無子,等到後族女入宮,是太子的表妹,身份高貴,生出阿哥,不是其他庶阿哥能比的。
九阿哥看着何玉柱道:“行啊,小何子,居然機靈起來了!”
何玉柱輕輕地拍了自己嘴巴子一下,道:“奴才多嘴……”
他是擔心福晉最近精力勞乏,顧不得自己爺這邊,然後自己爺稀裏糊塗的摻和,跟着掉坑裏,才将話說的明白些。
九阿哥沒好氣地的看了他一眼,道:“别弄這死出,爺是那聽不見話去的?”
何玉柱讪笑道:“奴才就是尋思着,家醜不可外揚,皇上怕不樂意此事大張旗鼓,叫外頭的人看宮中笑話。”
九阿哥輕哼道:“爺還不明白這個?隻是也不能一味兒縮着,看太子妃的意思吧,畢竟她是苦主……”
說到這裏,他心有餘悸道:“幸好爺跟福晉都沒往身邊安排包衣人口,要是有人敢跟福晉使壞,那才是要了爺的命……”
*
毓慶宮,正院。
太子妃看着李家人的口供,神色不變,可握着書冊的手卻是不由地抓緊了。
即便之前已經猜到此事,可是看到實證還是不同。
太子妃望向乾清宮方向。
皇上也曉得此事了。
可這一年半下來,皇上對她這個兒媳婦還是一如既往的看重,并沒有找理由收回她的宮權,反倒是對李氏母子,徹底厭棄。
可是太子那裏,還想要含糊過去,剛開始的時候隻是停了李氏的雙份例。
要不是後頭又出了其他事,降了李氏的位,那停了多餘的貼補,就算是懲戒了。
實是可笑!
太子妃對皇上有多感激,對太子就有多厭惡。
太子妃擡起頭,看着郎中,道:“九爺打發你來的?”
那郎中道:“是,九爺說了,怎麽查,查到哪一步,請您做主……”
太子妃吐出一口濁氣,合上了冊子,道:“這案子是太子吩咐查的,你直接去前頭請示太子吧……”
那郎中身子彎的更厲害了,恭敬地應着,看了眼太子妃手邊的冊子。
太子妃卻沒有遞還他的意思。
那郎中看向太子妃,就見太子妃臉上冰寒。
他不敢再看,忙移開眼,老實退了下去。
奶嬷嬷在旁,聽得一知半解的,可是那個時間,那賄賂的人選……
她的眼圈紅了,看着太子妃,嘴唇哆嗦着說不出話來。
太子妃眼裏卻沒有淚,隻握着手中的佛珠。
這世上都有因果,人能欺心,不能欺天。
李氏的報應到了……
*
毓慶宮前殿。
太子聽了郎中的禀告,面沉如水。
“李家的口供,讓太子妃留下了?”
他厲聲問道:“還有誰看過?”
那郎中心裏一揪,帶了猶豫。
誰不曉得赫奕的下場呢?
當時在九爺跟太子爺之間下蛆,皇上不容,找個借口發作了。
真要是因他的緣故,讓太子爺跟九爺對上,皇上能劈了他。
他忙道:“沒人看過,奴才早上才問全了口供,去了本堂衙門,可九爺正忙着核查孳生包衣人口,顧不得旁的,說是太子妃吩咐的案子,聽太子妃吩咐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