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門口動靜,三阿哥腦袋扭過來,神情麻木。
十阿哥近前幾步,在離三阿哥幾尺遠的地方停下,沒有啰嗦旁的,直接道:“馬家前天下午抄檢了,榮妃母昨天被降爲嫔,鍾粹宮封宮……”
三阿哥“騰”地一下子坐起來,直勾勾地看着十阿哥道:“你說什麽?我額娘怎麽了?鍾粹宮怎麽了?”
十阿哥看着他,道:“昨晚妃母降爲嫔,鍾粹宮庶妃跟十七格格都挪出來,封宮了!”
封宮,大清開國第二次。
第一次是世祖皇帝時,元後廢位爲靜妃,挪出坤甯宮,遷鹹福宮,封宮。
三阿哥瞪大了眼睛,臉色血色褪盡,好半晌才道:“我額娘對外的罪名是什麽?是爲了給我求情,激怒了汗阿瑪?”
十阿哥想了想,道:“妃母應該還不曉得三哥之事,昨日沒有人往鍾粹宮遞牌子,再往前是不是給馬家求情,就不曉得了。”
馬家抄的早,是前天下午抄的,不确保入宮當值的婦人會不會将消息禀告榮妃。
至于三阿哥這裏,則是昨天上午的事了。
三福晉沒有遞牌子,那榮妃自然也不曉得宮外的消息。
三阿哥腦子裏都是漿糊,看着十阿哥。
十阿哥繼續道:“妃母對外的罪名是縱容家眷貪墨銀兩,身邊太監跟嬷嬷裏通消息,在這之前,馬家查出來曾貪墨甯壽宮跟毓慶宮分例……”
這是十阿哥“好心”給三阿哥釋疑的原因。
要單單是三阿哥一個人被處置還好,這榮妃跟着一起降位,要是三阿哥埋怨到九哥身上,也是隐患。
還是讓他“明明白白”好了。
三阿哥的臉色越發白了,道:“就爲了這個?沾了毓慶宮,就是天大的事兒了?馬家抄家都不夠,還要我額娘降位?”
十阿哥沉默了一會兒,道:“太子爺是儲君,不容人冒犯。”
三阿哥站起身來,看着炕上散落的紙筆,道:“我這就給汗阿瑪寫認罪折子……”
他本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昨日三福晉過來送東西,竟是難得的鎮定,跟平日裏擔不住事兒的模樣截然不同。
三阿哥看着,都有些心涼,以爲是夫妻情薄,三福晉才無動于衷,結果卻被三福晉勸慰了一番。
他曉得三福晉說的都是真話,就算直接撸成了光頭皇子,那也是皇子阿哥,沒有人敢怠慢,過幾年事情過了,就好了。
可他還是心灰,實沒有想到汗阿瑪給兒子們立規矩,會拿自己開刀。
他倒是難得大方一把,将二十萬兩莊票都交給三福晉收着了。
自己前天晚上,是有怨憤之意,失了恭敬,可是父子就是父子。
皇父踹自己兩腳,打自己幾下,那也是父子。
現下,一個“禦前失儀”,卻是别了君臣。
就仿佛了他當年剛回紫禁城,看到的那個被侍衛們簇擁,穿着明黃色龍袍的神衹一樣的帝王。
眼下關系到生母,不是他能任性的時候。
十阿哥見他梳理清楚,才道:“大哥、四哥、五哥、九哥得了消息都來了,想要過來見您……”
三阿哥頓了頓,道:“要是能見,就見吧,總要讓猴子們心裏有數。”
十阿哥略一思索,就曉得三阿哥這話是什麽意思,轉身出去了。
少一時,大家都跟着十阿哥進來。
看着胡子拉碴的三阿哥,大家一時都愣住。
這就是拘押了!
方寸之地,不得自由。
沒有鐵索加身,已經是簡親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否則的話,還要鎖鏈加身。
大阿哥開門見山問道:“你做什麽了?怎麽就弄出‘禦前失儀’來?耍酒瘋了?”
三阿哥想起前晚的情形,神情有些僵硬。
在發洩不滿之前,好像他還那什麽了……
見他這神情,大家都曉得,這中間還真是其他。
五阿哥道:“真耍酒瘋了?沒喝啊,怎麽就醉了?”
四阿哥則道:“不管做了什麽,三哥寫請罪折子吧,早日呈上。”
三阿哥眼角瞥見臉盆,想起前天晚上情形,不由地幹嘔起來。
“這是懷了?”五阿哥随口道。
大家都望向五阿哥,很是無語。
男人怎麽會懷孕?!
四阿哥見狀不由蹙眉,道:“是不是吃的不新鮮,腸胃不舒坦?”
現在可是夏天,食物容易不潔。
三阿哥擺擺手,道:“不是那個,是我前晚在清溪書屋吐了……”
見到兄弟們,他的腦子又清明了幾分。
前天禦前不遜,還能說是一時昏頭,現下當着兄弟們,承認自己對皇父心存怨恨,他又不是大傻子。
大家齊齊無語。
實在沒有想到這個可能。
三阿哥怕他們不信,指了指那洗臉盆,道:“就一點兒吐地上了,我反應快,直接抱着洗臉盆,大部分都吐盆裏了,估摸着吐了八分滿……”
九阿哥得了十阿哥悄悄叮囑,讓他别露頭,少說話。
可是聽到這裏的時候,他還是受不住,道:“行了,三哥,您别形容了,聽得怪惡心的……”
三阿哥橫了九阿哥一眼,道:“我爲什麽吃多,罪魁禍首是哪個?”
九阿哥立時認錯,道:“是弟弟不是,昨兒下午弟弟已經跟汗阿瑪認錯去了,都是弟弟墨迹了,直接将莊票一分就是了,還跟大家顯擺什麽賬冊啊!”
早分完了,大家歡歡喜喜地開席,也沒有後頭的鬧劇。
這兄弟之間小打小鬧的不算什麽,這長輩一出來拉架,完犢子了。
九阿哥覺得,自己也要引以爲戒,以後三個孩子大了,随他們兄妹自己相處去,家長不跟着摻和。
三阿哥一愣,實沒想到九阿哥會這樣痛快認錯。
九阿哥道:“三哥您平日機靈,前兒怎麽犯傻了?要是那九萬兩弟弟收了,你沒理由要回去;到了汗阿瑪手中,還能占兒子便宜不成?您私下裏央求央求,表現表現,汗阿瑪隔三差五的賞您一回,您就當存錢了,還能多幾分體面……”
三阿哥的臉紅了白、白了紅,他想起了那日皇父吃飯前與吃飯後的反應。
他以爲在飯桌上不再提此事,是皇父不稀罕再搭理自己。
自己被叫到暢春園,他以爲還要再挨一番訓斥,才越發悲憤。
沒想到,還有其他可能。
九阿哥說完,道:“好好賠罪,好好哄吧,汗阿瑪也愛記仇呢……”
話音未落,四阿哥已經呵斥道:“行了!越說越沒譜,如何行事,三哥自己心裏有數,不用你啰嗦。”
十阿哥也在後頭拽九阿哥的腰帶。
九阿哥閉上嘴巴。
該說的說了,剩下不說就不說呗。
自己那點小壞心、小算計,在汗阿瑪面前如實交代就行了,在其他哥哥面前,還是要站住理,做個好弟弟的樣子。
大阿哥很是贊賞地看了九阿哥一眼,對三阿哥道:“說過你多少次,别太将銀子當回事兒,咱們這樣的身份,還要擔心穿衣吃飯不成?有這一樣短處,但凡涉及到銀錢,你就會露怯,你别處做得再好,隻沾上‘小氣’這一條,也讓人說嘴,如今外頭打聽打聽,你三貝勒都成了貔貅了,這名聲好聽麽?誰心裏能敬着你?不管你心裏怎麽看重銀子,往後裝也要裝的清高些,要不然旁人坑你,都不用費腦子,隻在銀錢上算計,你就掉坑了!”
他說的很不客氣。
三阿哥卻曉得這是好話。
能這樣直白的說出來的,也隻有這位大哥。
他笑了,道:“三歲看老,二十多年的毛病,改是改不了了,我聽大哥的,往後裝的清高些。”
四阿哥平日絮叨些,可都是對弟弟們。
眼下這個是哥哥,私下裏規勸兩句還罷了,當着弟弟們的面,卻不好下他的臉,他隻道:“既是‘禦前失儀’的罪名,應該就是小懲大誡,三哥請罪折子上了,應該就好了。”
三阿哥摸了摸自己的頭頂,道:“貝勒下頭是貝子,貝子下頭也還是皇子,我确實有不對之處,罰也就罰了,就是怕有那起子勢利小人,以爲額娘跟我失勢了,有怠慢之處……”
說到這裏,他望向九阿哥,道:“老九,你幫哥哥盯着些……”
九阿哥抱臂,露出得意來,道:“這還用三哥您開口?那也太小瞧弟弟我了!弟弟已經吩咐了禦膳房主事跟廣儲司郎中,妃母分例依舊按妃位供給,按嫔位記檔,中間缺額都記賬,回頭找您一起結算……”
說到這裏,他跟大家解釋道:“一個月下來也就是十幾、二十兩銀子到頭了,不是弟弟小氣,而是這份銀子三哥貼補最合适,妃母曉得了心裏也寬慰……”
大阿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錯,行事周全。”
四阿哥看着九阿哥的目光,也帶了贊賞。
昨日提點他回去請罪,他還不情不願的,不過确實照做了;今日此事,也确實妥帖。
不說榮妃的後宮資曆如何,隻看在三阿哥與榮憲公主的面子上,他們這些當兄弟的,就該周全一二。
五阿哥在旁,想到了禍根子馬家,道:“那馬家到底貪了多少銀子,連妃母都受連累了?”
大家望向九阿哥。
既是牽扯到榮妃,那是鍾粹宮收的銀子占了大頭?
九阿哥搖頭,道:“這都是慎刑司經手的,禦前的趙昌下來盯着的,我也昨兒早上才曉得,哪裏好去查那邊的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