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的心沉了下去,俯首退了出去。
康熙看着梁九功,道:“原來這天下當父母的,心真是偏的!”
梁九功不知該做什麽表情。
他……
實無法感同身受啊!
康熙長籲了口氣,道:“小時候看着都挺讨喜的,就算有些小聰明、小算計,也不會與他們計較,孩子麽,有什麽好計較的;可是大了,再弄這些小聰明,看着就可憎了……”
八阿哥也曾是他看重的兒子,也曾對其寄予厚望。
之前就是看出他有上進心,是個内裏争強的,才選了他跟郭絡羅氏指婚。
沒想到八阿哥連基本的修身齊家都做不到。
上不能孝敬親長,當間兒不能管好福晉,下不能善待兄弟。
他怎麽生出這樣一個兒子?!
連生母跟養母都不能真心孝順,還能孝敬自己這個汗阿瑪?
*
甲闆上,四阿哥站了好一會兒,去了十三阿哥的艙室。
書桌上放着燭台,點着兩根蠟燭。
十三阿哥正在抄書,聽到門口的動靜,看到四阿哥來了,站起身來:“四哥……”
四阿哥點頭走了進來。
因爲是禦小舟,聖駕所在的主艙都不大,更不要說小艙。
不過是八尺見方,除了一張榻,就是一桌一椅。
燭台上插着兩根羊油蠟,可是光線依舊有些暗。
四阿哥皺眉道:“就這麽抄書,眼睛不要了,多插兩個蠟燭!”
十三阿哥聽了,有些遲疑。
出門在外不比宮裏,帶的東西都是有定數的。
四阿哥道:“用吧,回頭我打發人送過來!”
路上往返大半月,白天行走沒時間看書,晚上看書的話,光亮不夠眼睛都該熬壞了。
十三阿哥這才安心,示意小太監又拿了兩隻蠟加上。
四阿哥掏出懷表看了一眼,酉正二刻了。
“二更前就睡,别歇太晚,省得乏了暈船……”他細細地叮囑着。
十三阿哥點頭道:“嗯,不會熬夜的。”
他們也不會總在船上,要是聖駕下堤壩,他們也要跟着下去,要是熬的沒精神了,回頭該挨訓斥了。
四阿哥沒有再說旁的,起身離開。
他沒有回隔壁艙室,而是上了碼頭,去了護軍營行帳。
七阿哥正在吃飯,手中拿着的是燒餅夾肉,碗中是紫菜湯。
見了四阿哥進來,七阿哥立時起身,躬身道:“四哥……”
四阿哥看了他的湯碗兩眼,倒是不算意外。
出門在外,别說是軍營中,就是禦小舟中也是以各種方便吃食爲主。
“現下倒春寒,還冷着,晚上記得鋪上皮褥子……”
四阿哥道。
七阿哥“嗯”了一聲,早年一起在景仁宮長大的,知曉這位哥哥是愛操心的,早已經習慣了。
四阿哥卻沒有立時就走,猶豫了一下,想要說什麽,皺皺眉又走了。
七阿哥看得莫名其妙,不過也沒有探尋究竟的意思……
*
次日,京城,九皇子府。
舒舒醒了。
睜開眼睛,她就覺得不對勁。
帳子外已經天光大亮,九阿哥還在酣睡,沒有要起床的意思。
他乖乖巧巧的,右側卧着,正對着自己。
之前的時候,是舒舒睡在裏頭,九阿哥睡在外頭。
等到舒舒确診了懷孕,就換成她在外頭,這樣起夜方便些。
前陣子衙門開印,九阿哥要去衙門坐班了,就換成他在外頭。
舒舒醒的時候就起來跟他一起早飯,要是睡着,九阿哥也不吵她。
舒舒挑開幔帳,望向多寶閣的座鍾。
已經辰正二刻了。
舒舒坐起身,輕推了九阿哥一把,道:“爺,該起了,快到巳初了。”
九阿哥睜開眼皮,伸了胳膊,将舒舒勾了過去,賴賴唧唧道:“沒事兒,今兒開始爺改巳正到衙門,都跟老十說好了。”
舒舒跟着躺了下來,好笑不已。
還真有些“山中無老虎”的意思,聖駕在京跟聖駕不在京,就是兩樣。
如此也好,他自己就是上官,誰還會挑剔他去内務府晚了呢?
反正内務府衙門那裏有郎中坐衙,耽擱不了什麽。
舒舒安心了,又跟着躺着。
九阿哥閉着眼睛,道:“爺給季弘去信了,讓他運湖石花木進京的時候,帶幾盆挂枝的櫻桃樹,等到二月底、三月初就到京了,你就能吃到新鮮櫻桃了……”
舒舒聽了,生出期待。
去年跟着聖駕南巡,吃過一次江南的櫻桃。
個頭不大,隻有拇指蓋大小,确實晶瑩剔透的,吃着也酸酸甜甜。
可是要是生産前到了還能解解饞,要是生産後到了,按照養生的吃法,就要蒸了吃,不能吃那個鮮嫩水靈了。
她咽了口水,道:“今年鮮果下市的時候,叫人多做着糖水果子放着。”
去年叫人做了不少,可是吃的人也多。
又加上她是個手松的,如今就剩下不大好吃的糖水梨肉跟糖水山楂兩種了。
九阿哥睜開眼睛,看着她道:“不是還有不少甘蔗麽,怎麽不吃那個?”
甘蔗保存的時間久,相對比較好運輸,京城冬天就有甘蔗賣,都是數千裏之外運來的,價格恒貴。
舒舒苦笑道:“太甜了。”
她不想變胖,更不想跟那個什麽妊娠糖尿病沾邊。
萬一不可逆,那可是給自己找病了。
九阿哥想了想,道:“暖房裏第二茬水蘿蔔也要好了,要不吃那個?去了皮,裏面也水靈……”
舒舒望向九阿哥。
大聰明。
能想到蔬菜當水果吃。
蔬菜當水果吃的,怎麽能少了西紅柿?
西紅柿是萬曆年間以花木的身份,從海外傳來的,已經一百來年。
《群芳譜》上記載,“番柿,一名六月柿,莖如蒿、四、五尺、葉如艾、花似榴……來自西番,故名”。
舒舒有些懊惱,還真是一孕傻三年。
去年栽土豆的時候,總覺得差點什麽,原來應在這裏。
忘了西紅柿了。
舒舒就道:“爺打發人去禦花園問問,有沒有番柿的種子,要是有的話,要一包回來。”
九阿哥聽了,皺眉道:“怎麽想起那個?雖說果實豔麗好看,可是有毒,要是旁人誤食了怎麽辦?”
早年禦花園有的。
後來因爲他跟十阿哥淘氣,老圍着那個轉,被報到禦前,皇父就下令,都鏟掉了。
舒舒想了想,道:“我想養了,那個青果子有毒,吃了惡心嘔吐拉肚子,可是果子紅了,毒性就沒了,我小時候頑皮,偷着吃過,早給忘了,剛想起這個。”
九阿哥“騰”地起身,看着舒舒,帶了後怕道:“你這是打小饞啊,什麽都敢往嘴裏送?”
舒舒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了。
健康控糖,這是養生的好食材。
九阿哥惱道:“齊嬷嬷是做什麽的?就是這樣看你的?”
舒舒忙道:“不是在家裏吃的,家裏那麽多孩子,哪裏會養這個?是在姑母家吃的,當時她們家園子裏種着。”
這倒不是編排瞎話,還真有這麽一回事兒。
不過偷吃這個是假的。
她小時候是個愛幹淨的小姑娘,還愛裝大人,做客的時候,即便看着紅燦燦的西紅柿好看,也不會當着旁人的面要吃的。
那太寒碜了,跟她的行事不符。
九阿哥依舊不滿,道:“那也是身邊人失職,你是吃過才曉得沒事,要是吃了有事兒呢?去哪找後悔藥去,嶽父、嶽母不得哭死……”
就是他也沒有這麽好的福晉了。
真是讓人想都不敢想。
舒舒忙道:“那時候小,不懂事,剛記事兒,才不知道輕重,往後不會了。”
九阿哥輕哼道:“你可記得這句話,不許見了什麽都想着吃!”
就算要吃,也不能自己吃。
之前舒舒沒怎麽惦記,可是聽他這話,還真惦記上了。
今天是二月初一,早春時節。
二月京城的時鮮是什麽?
野菜。
香椿、柳芽、曲麻菜。
舒舒不由皺眉,低頭看了眼肚子。
她是最不愛吃苦味兒的。
之前預備了苦丁茶,都是給九阿哥喝的。
剛懷孕的時候,她就口味大變,點名吃清炒苦瓜,現在居然惦記柳芽跟曲麻菜了。
這兩道時鮮,舒舒之前可是敬謝不敏的。
她摸了摸肚子,看了眼九阿哥道:“爺愛吃柳芽跟曲麻菜麽?”
九阿哥呲牙道:“苦了吧唧的,有什麽好吃的?都是京城的人閑的,将野菜也擡舉起來了!”
舒舒就好奇道:“那這倆孩子随了誰了?我阿瑪、額涅都不愛吃,家裏長輩隻有大伯跟阿牟應季的時候吃兩回。”
九阿哥卻聽明白了,道:“你這是嘴饞了,想吃柳芽跟曲麻菜了?”
舒舒點點頭,道:“現在也不應季,總要再過十天半月才有,先叫人泡一碗苦丁茶吧!”
少少的放幾根苦丁,借個苦味就行了,也能解解饞。
九阿哥想了想,道:“暖房裏不是又空出不少地麽,除了番柿,再種些苦瓜……”
說到這裏,他在舒舒身上摩挲了兩把,身子有些熱,察覺到不對。
“未必是孩子要吃,是你吃肉吃多了,估計起了内火,才想要吃這些敗火的東西,酽酽的茶葉泡一杯,應該也差不多……”
這幾個月,舒舒減少了主食的攝入,每餐恨不得就兩、三口米飯,或是一個象眼小饅頭,剩下都是肉蛋菜爲主。
九阿哥不放心,立時翻身起了,道:“叫姜太醫請個脈,看吃些什麽調調……”
舒舒聽着,也不放心了。
夫妻倆簡單梳洗了,就叫人傳了姜太醫。
姜太醫一進來,就察覺到不同,道:“九爺、福晉,這屋子裏好像比前兩天燥了?”
他在皇子府當值,最早的時候一天請一次平安脈,後來舒舒不耐煩了,改成三天一請平安脈。
上次來請平安脈時,屋子裏還沒有這麽熱。
九阿哥點點頭,道:“新屋子,地龍第一次燒,估計沒填好,有些不暖和了,爺叫人又添了些……”
主要也是爲了舒舒舒服。
舒舒肚子大了,還體熱,不愛穿厚衣裳了,家常衣服就去了棉的,隻用了夾衣。
九阿哥就怕她着涼,感覺地龍有些不暖和,就叫人重新添了。
現在屋子裏比年前還暖和。
姜太醫沒有着急說話,而是給舒舒請了脈,又看了她舌苔,道:“福晉這些日子動的少,本就有些肝火,屋子一燥,就有些重了,多喝水,也要多走幾步,肉停一停,不用喝藥,喝幾天桑葉茶看看……”
還沒有說完,外頭有了動靜。
崔百歲匆匆進來,道:“主子,莊親王來了,要見爺,在前廳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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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更,要明早了,大家早點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