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所。
九阿哥去書房,将何玉柱取回來的卷宗挨個看了。
舒舒也沒有去擾他。
夫妻有時候也要保持距離。
她還是恢複自己的節奏,在東次間裏做針線。
是九阿哥的中衣,已經是收尾階段。
從開始動針線,已經有小半月。
不過中間各種事情耽擱,才縫好。
等到收完最後一針,舒舒覺得自己很厲害。
小榆在旁已經準備好了護手膏子,用幹淨帕子給她擦了手,随後拿着一塊幾寸長的木闆,上面貼着砂布,輕輕地幫舒舒将略微有些長了的指甲修磨了一下。
現下大家習慣留長指甲,舒舒不習慣,就是多了個小邊邊。
這個磨指甲的小木條,也是舒舒折騰出來的,已經被小榆寫到本子上,作爲脂粉店裏的貨品之一。
磨好了指甲,小榆就将護手膏子厚厚的塗在舒舒手上,從指尖開始按摩。
桂圓跟在小榆身邊,不眨眼的看着。
覺得福晉的手指頭真好看,白白嫩嫩,看着像蔥管似的。
等到手上按摩完,又有熱毛巾敷了兩刻鍾,小榆才将上面的膏子擦了,換了另外一種。
“記下了?”
小榆将一套工具收好,問桂圓道。
桂圓點頭:“記下了!”
她跟在小榆身邊半天,記下好幾樣。
前一天晚上,要将福晉次日要穿的衣服鞋襪找出來,挂起來。
一共要兩套,一套上身的,一套備着的。
現下福晉在守孝,頭上不簪花。
銀首飾也不上頭。
要是不在孝期,還要搭配出首飾來。
早上梳頭之前,要通頭發,要梳到一百下。
然後這樣手的養護,之前是放在下午的,要在舒舒做針線、寫字、射箭後,差不多是晚上梳頭前。
今天上午因爲針線活收工,舒舒多做了兩刻鍾,手酸了,就放在早上。
而後舒舒本該去看書寫字的,不過今天書房讓給九阿哥,她就放松了,直接拿着本《菜根譚》,在躺枕上看了。
很有趣的書,舒舒看過多次,依舊每次都有所獲。
就比如這第一句,說的就是正經道理。
“依阿權勢者,凄涼萬古”,從秦代的李斯、趙高到康熙朝的鳌拜,都是這句話的真實寫照。
這句話,也可以送給“八爺黨”!
瞎折騰,結果最後弄得星散,沒有好下場。
“人能誠信和氣,勝于調息觀心”……
舒舒點了點這一句,自己要記下來。
這幾日情緒太龐雜了。
還要從容些。
宮裏的陰私,既是捅到禦前,那就讓康熙操心去。
還是要經營自己的小日子,将日子慢下來。
旁觀者清。
不該深陷時局,亂了心緒。
至于自己之前的付出,也不用太過計較。
目的達到了,就行了。
“無過即是功,無怨便是德”……
“呵!這是要做聖人啊!”
九阿哥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在她身後俯身,看了個正着。
他臉上帶了不贊成道:“這書都是糊弄人的!要是那些讀書人都這樣無欲無求,那也不會削尖了腦袋考舉人、考進士!就是僞君子之書,教人裝相!”
舒舒笑着說道:“爺隻看裏頭好的,這是勸人寬心呢!”
九阿哥撇撇嘴,道:“‘處世不必邀功,無過便是功’,你覺得這個是道理?那就不處世,不是更省心?反倒是虧了誰似的,還‘無過便是功’?歪理邪說!後頭那句也扯淡,‘于人不求感德,無怨便是德’,這句話更是全無道理,誰該誰的?不領情不說,竟然不埋怨都算好的?這是什麽寬心,這是叫人做大傻子呢!要是如此,那就不給呗,不稀罕那‘無怨’行不行?”
這樣說來,也是道理。
舒舒就翻到第一頁,指了弄權那一句:“這一句,爺怎麽說?”
九阿哥搖頭,搭了她的肩膀,道:“沒得說!誰稀罕萬古誰稀罕去,咱們隻求百年!”
一句話,聽得舒舒心軟了。
她也沒有了說教的意思,将《菜根譚》塞到九阿哥手中:“不是學着做聖人,就是覺得挺有趣的,爺抽空也看看,全當長了見識。”
九阿哥人情世故上是窪地,剩下勉強也算是平平。
九阿哥接過來,猶豫道:“你是想要爺跟着這書上的學?也裝得人模狗樣的?”
舒舒搖頭道:“爺又不做聖人,不用跟着學,我就是覺得裏頭有些世故人情,挺接地氣的,不是其他書裏的道理那麽虛,可以好好琢磨琢磨,都是學問。”
九阿哥低頭,道:“那爺好好看看。”
兩天的時間平靜無波。
隔壁的十四阿哥已經恢複上書房的功課。
許是那一日舒舒沒有給他好臉色,安安靜靜的,沒有再過來鬧騰。
這一日,是十一月三十。
甯壽宮請安的日子。
二十五的時候,小一輩的妯娌都告假,就是怕沖撞太後。
倒也不用整一百天都不露面。
等到大福晉“五七”過了,“出小殡”後,旁親就算出了熱孝,顧忌就少了。
既是曉得五福晉今天會入宮,舒舒就沒有裝作不知道的道理。
應該是宜妃傳召的,要不然五福晉不會這個時候入宮。
如此,舒舒昨天就打發核桃過去問了,得了吩咐,今日才過翊坤宮。
至于甯壽宮那邊的請安,她們還要停些日子。
一早上,舒舒就換上藏青色素袍子,頭上也沒有插戴,帶了小椿與核桃兩個,出了二所。
她們手中,一人提着一個籃子,放着棗糕與紅豆年糕兩樣吃食。
到了翊坤宮時,五福晉還沒到。
宜妃穿着半新不舊的絨藍色旗裝,沒有繡花,就在袖口領口鑲了幾道邊,頭上也不是架子頭,就是盤的編發,上面插了兩根玳瑁簪子。
見舒舒過來,宜妃就招呼她坐下,道:“原本不該叫你嫂子這個時候進宮的,可頭些日子太後發話,免了七福晉入宮請安,也吩咐三福晉、四福晉與伱嫂子不必五、十往甯壽宮請安……旁人還好,你五嫂這裏是要來的,要不然太後惦記你五哥,心裏挂念……”
這兩代婆媳的官司,舒舒不好插嘴,隻道:“太後既不耐煩人多,嫂子這裏另擇日子就是。”
反正宜妃這裏,也是免了請安的。
五福晉要是逢五逢十的過來,到時候跟着一堆庶婆婆走過場,也不好受。
宜妃點頭道:“我也是這個意思,才讓你嫂子入宮,跟她提一句,等到大福晉‘出小殡’,讓她就自己擇日子,每旬抽上一日入宮來,到這邊打過轉,就過去陪陪太後……”
舒舒看了眼宜妃的肚子。
算一下時間,宜妃已經三個半月,已經微微顯懷。
雖說衣裳寬松,可因坐着的姿勢,看着依舊有些明顯。
冬天路滑,翊坤宮與甯壽宮也遠,太後才讓她生産後再去請安。
這中間隔了大半年,宜妃安排五福晉過去,也是兩全其美。
宜妃說完這一句,垂下眼,道:“十四阿哥又去鬧你們沒有?”
舒舒搖頭道:“二十八去了一趟,問他身邊宮人,還跟九爺提了他身邊的楊嬷嬷,想要說人情,九爺說按照規矩辦……”
十四阿哥身邊的人都抓了之事,宜妃也有耳聞。
說是有人裝神弄鬼,恐吓阿哥。
宜妃并不意外。
這世界上哪有鬼?
但凡出現這種神神叨叨的,都是有人在弄鬼。
她心中不是不惱。
那些人在四所弄鬼!
她之前還想着會不會有人往十一阿哥身上扯,那樣的話才是作死,她決不輕饒。
還好,沒有類似的閑話出來。
婆媳說着話,五福晉到了。
也是與舒舒差不多的打扮。
同剛搬出府的神色憔悴相比,五福晉現下看起來氣定神閑,從容許多。
舒舒看着,也是爲她高興。
以五福晉的身份,隻要自己立起來,境遇就不同。
就算家裏有個劉格格又如何?
尊卑不可逆。
宜妃看在眼中,神色舒展許多。
宜妃安排五福晉以後多入宮,雖有些小私心在裏頭,可還是爲五阿哥想的多些,五福晉自沒有不應的。
于是婆媳倆就商量妥當。
五福晉避開五、十請安的日子,單獨遞牌子入宮。
先來翊坤宮打個站兒,再去甯壽宮陪太後閑話什麽的。
說完這些,也到了辰初。
宜妃站起身來,對五福晉道:“我有事去甯壽宮轉轉,你要是不着急回去,就去二所歇歇再回去……”
五福晉點頭道:“兒媳也正想着九弟妹的好茶……”
說着,她從身後的丫頭手中取了兩個包裹。
“兒媳愚鈍,這兩年來讓娘娘操心了,一點微薄的孝心,還請娘娘别嫌棄粗鄙……”
宜妃叫香蘭接了,拉着五福晉的胳膊,道:“我這裏不缺針線上人,咱們是親婆媳,心意都領了,往後你得了功夫,還是多孝敬在太後身上……”
五福晉仔細聽了,恭敬點頭道:“兒媳曉得了……”
宜妃歎氣道:“不是我不知好歹,而是太後娘娘隻養了老五一個,處處将老五擺在頭裏,咱們要感念恩德,也要處處将老人家孝敬在前頭,才對得起太後對老五的慈愛……”
五福晉神色也帶了鄭重,道:“兒媳謹記!”
宜妃這才莞爾一笑,另一隻手拉了舒舒,跟五福晉道:“我曉得你是孝順孩子,不用擔心我,我身邊還有你弟妹,跟小棉襖似的,處處貼心……”
這話要是落在旁人耳中,少不得就有挑理的。
五福晉卻明白宜妃的用意,對舒舒福了下去。
舒舒忙避開,扶了五福晉起身,笑着說道:“五嫂孝敬太後,哄太後的私房去;我在娘娘跟前,也是盡偏着好東西,咱們倆一人占一頭,誰也不吃虧……”
她這一打岔,氣氛就松弛下來。
宜妃要步行去甯壽宮,也該出發了。
舒舒就将帶來的東西奉上,道:“娘娘,兒媳婦有些眼窩子淺了,這幾個月得了太後不少好東西,就又惦記上……孝敬些好東西,也省的她老人家身邊人多,忘了還有個小孫媳婦……”
棗糕與紅豆年糕兩樣,都是一樣一盒。
總共是三份,六盒。
除了太後的,還有翊坤宮的,五福晉的。
宜妃讓人香蘭接了,笑着說道:“不怪你,你這是随了我,我也惦記着呢!太後可是财主,咱們能占點兒是點兒……”
她也沒有另外換衣裳,就是外頭加了一件青藍色的大氅,帶了風帽,就扶了香蘭的手,帶了幾個宮人出來。
婆媳幾個一路。
舒舒與五福晉将宜妃送到禦花園側門,目送她離開。
宜妃緩緩而行,也不着急,嘴角上翹。
到了甯壽宮的時候,不過辰初一刻。
外頭請安的妃嫔還沒有到。
白嬷嬷直接将宜妃迎了進去,道:“娘娘聽說您要過來,跟着不放心呢!”
宜妃笑着說道:“都生了三回,哪裏就那麽金貴了?外頭百姓人家的婦人,七、八個月還什麽都幹……”
說話的功夫,宜妃進了偏殿。
太後見她進來,繃着一張臉,嗔怪道:“有事打發人過來就行了,不讓你來,你也不聽話!”
宜妃帶了委屈上前,道:“也不怪我啊,誰讓兩個小的鬧騰,臣妾就是個跑腿的!”
說着,她從香蘭手中拿着錦緞包裹,遞過去:“這是五福晉孝敬的,她們妯娌身上帶了熱孝,不好過來,可不就得使喚臣妾麽?”
而後,她又拿了那兩匣點心:“這是九福晉孝敬的,特意囑咐了,那年糕可以用糖桂花炒了吃,還可以直接用糖水炖了……”
太後的臉繃不住了,帶了笑模樣,道:“你也端起婆婆的架勢來,别太慣着了!”
宜妃搖頭道:“哪敢啊!一個是您的孫媳婦,一個幫着照顧老九,真真是輕不得重不得,隻能做個好婆婆,這也都是跟您學的!”
“哈哈……”
太後笑得開懷,拍着宜妃的手,道:“做好婆婆好,别做歪婆婆,偏着小老婆,攪合的孩子不安生……”
宜妃笑道:“您就放心吧,添了肚子裏這個孽障,也沒工夫操心旁的,五阿哥由您看着,九阿哥身邊媳婦也是妥當人,臣妾就偷偷懶……”
太後說道:“你别打馬虎眼,這寒冬臘月的非要過來,肯定還有旁的事,别讓孩子們背黑鍋……”
宜妃帶了恭敬道:“就知道瞞不過您去,臣妾這不是犯了小心眼麽?”
說着,她就湊了過去,低聲将阿哥所那邊這幾日的變故說了。
宜妃指了指永和宮方向:“十四阿哥那是她的命根子,臣妾哪裏敢讓老九兩口子沾上,回頭惹了埋怨多冤枉?四貝勒還是親兒子呢,也是用心管教弟弟,都惹得她記仇了,每次見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太後眼皮子耷拉着,不是很樂意插手這些後宮的七零八碎。
宜妃搖了搖她的胳膊,道:“娘娘,你就說,十四阿哥與四貝勒誰更可靠些?九格格就比九阿哥小了不到一百天,臣妾記得真真的,這轉年就十七了,就算娘娘不舍,還能留多久呢……”
太後臉上露出遲疑:“可是也沒有妥當的人家……”
宜妃道:“臣妾就是覺得,往後咱們都老了,小一輩還是要彼此扶持依靠才好,四貝勒待下頭的弟弟真是沒話說,就是老九那樣鬧騰讨嫌的,四貝勒都有耐心照顧,更别說是同胞妹子……格格的親事,或許可以在四貝勒親近的人家裏找……”
那樣的話,德妃就要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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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一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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