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宮。
這邊跟長春宮挨着,可是還真不是一牆之隔。
兩宮之間隔着甬道,是兩道高牆。
加上端嫔性子各色,宜妃跟她還真沒有交情。
因主子的緣故,兩宮宮人也沒有什麽往來。
可是上午章嫔主仆急匆匆出了西六宮時,卻是經了翊坤門的。
也有這邊的太監看到,就禀告了佩蘭。
等到下午還沒有章嫔回來的消息,眼見着再過半個時辰,就是各處宮門落鎖的時間,佩蘭就禀告了宜妃。
宜妃聽了,若有所思,道:“沒在咱們門口逗留?直接出了廣生右門?”
佩蘭點頭,道:“門口的太監看見了,直接過去的,說是走得挺急的,後頭端嫔娘娘還追出來了……”
宜妃聽了,不由皺眉。
如此,就是大事了。
怕自己曉得生氣?
這是去延禧宮了?
宜妃正疑惑,外頭就有人進來禀告:“主子,延禧宮娘娘來了。”
宜妃忙吩咐佩蘭,道:“快去迎了進來!”
佩蘭忙下去。
惠妃的肩辇已經直接到後殿外了。
佩蘭忙上前福身,道:“娘娘,我們主子打發奴才來迎您進去。”
惠妃颔首,扶着佩蘭的手下了肩辇,問道:“你主子這幾日如何?吃得可好,睡得可安生,惡露排淨了麽?”
佩蘭恭敬道:“主子有些乏,現下白天也要歇半個覺,晚上也睡得早;吃得順口,九福晉叫人送了不少菜譜過來,都是娘娘現下能吃的,膳房輪着做了;惡露還沒淨,姥姥說還要幾日……”
她說的“姥姥”,就是宮裏的接生嬷嬷,除了負責接生,還會服侍宮妃産後保養事宜,也叫“收生姥姥”。
惠妃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等到惠妃進去,宜妃已經翹首期待。
“連姐姐都驚動了,可見長春宮真是出了大事……”
宜妃聰慧,立時歎了口氣道。
惠妃在炕邊坐了,也是無奈。
不管端嫔性子如何,大家都是幾十年的熟人。
說句自私些的話,她們四妃,有一個算一個,都比較樂意端嫔、僖嫔、鹹福宮妃這樣的老人占着主位。
無子無寵,都安安生生的。
年歲大了,越發日子安逸,不喜歡變動。
偏偏端嫔自己不安生。
趙昌已經奉命回宮,眼見着就要提長春宮的人去訊問,惠妃怕宜妃胡思亂想,就親自過來。
她道:“話說在頭裏,你聽聽就算了,可别吃氣,事情已經解決的差不多了,皇上那邊也打發了趙昌來。”
宜妃望向長春宮方向一眼,詫異道:“那一位做什麽了,趙昌都打發回來了?”
趙昌是禦前哈哈珠子太監,雖不是近身服侍的,可是真要說起皇上對他的信重,并不亞于梁九功。
這宮裏的慎刑司,就握在趙昌手中。
惠妃點點頭,看了宜妃一眼。
宜妃這半年待産,鮮少關注外頭的事。
惠妃那裏,消息相對多些。
她也知曉年前年後那次宮中大索,風起于乾西四所。
這其中肯定有不爲人知的東西。
十四阿哥……
十一阿哥……
惠妃也歎了口氣。
有些事,不能細究,還是應珍重眼前。
宜妃沒有察覺有異,隻當惠妃是歎端嫔。
惠妃就簡單的說了端嫔欺淩章嫔之事。
宜妃聽了,跟着咬牙。
章嫔入宮後就分在長壽宮,住了好幾年的功夫才挪走,當時溫僖貴妃還在世,宜妃也常去長壽宮的,算是看着章嫔起來的。
“怎麽這樣窩囊?之前還以爲是個性子爽利的!”
宜妃喜歡章嫔長得好,去年北巡時,相處也投契,沒想到在長春宮反而成了面團。
惠妃道:“當時挪過去的時候年輕,端嫔資曆又老,差了二十來歲,被轄制住了呗!”
宜妃懊惱道:“也是我這半年太疏忽了,竟成了瞎子、聾子,渾然不知此事。”
惠妃心下一顫,面上卻不顯,道:“不單單是你,我也是如此,到底不比前些年了。”
這說的是太子妃掌宮權之事。
早年宮裏是四妃共治的格局,等到太子妃入宮,正式诰封,康熙就讓她接了宮權。
可是太子妃又因差着輩分,不好多插手東西六宮事,使得如今成了各宮自治似的。
宜妃嘟囔道:“皇上到底是怎麽想的?咱們當年管着宮務,戰戰兢兢的,‘名不正言不順’,生怕出了纰漏;如今換了個名正言順的了,可是這兩下裏都不方便!”
惠妃想了想,小聲道:“估摸着原來皇上隻是想要讓毓慶宮立威,也是名正言順的卸了咱們的權,也沒想到這麽不方便……”
要是換成尋常百姓人家,嫡長媳當家也就當了。
尊卑有别。
至于庶婆婆們,好吃好喝,日常供給不缺也就算寬厚。
可是這裏宮裏,這尊卑不是這樣論的。
太子妃即便是嫡長媳,未來的國母,到了妃母前還是要以長幼論尊卑。
宜妃撇撇嘴道:“好像是誰稀罕宮權似的,要不是能多得些孝敬,誰稀罕操心這些?”
如今有了兒子、兒媳的孝敬,她手頭也寬裕了,才不稀罕下頭人那仨瓜兩棗的。
惠妃遲疑道:“我倒是有些想不出宮裏以後的格局會如何,咱們這些有年長皇子的妃位也到頭了,再高下頭人也生事,總不能推出小的來跟咱們比肩?要不是佟家出事,本該佟妃上來。”
宜妃“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道:“幸好沒上去,要不我看着都煩,那是鳳巢之女,二十多歲沒嫁,可不是沖着尋常的妃位來的……”
惠妃面上帶了不贊成,道:“你笑話她做什麽?未必是她自己樂意的……”
宜妃不以爲然道:“樂意不樂意的,進宮了,就跟咱們比肩,還有什麽不足興的?”
“結果每次甯壽宮請安,瞧她那個别扭勁兒,活似一個妃都委屈她了,恨不得坐在姐姐頭上……”
“咱們服侍皇上半輩子,生兒育女的,難道活該被她壓一頭?”
“她以爲自己會跟溫僖貴妃一樣,入宮爲妃,随後就是貴妃,結果到今年整十年了,也沒有提一步……”
“姐姐排在我頭裏,我心服口服,可是她算什麽,單憑一個姓麽?”
惠妃皺眉道:“快住口,什麽都敢說了?!”
宜妃撫着胸口,道:“這說出來心裏就敞亮了,要不見她一回堵心一回。”
惠妃瞪了她一眼,道:“這不是自己白置氣?那個姓不金貴,還什麽金貴?”
那是皇上母族,皇上樂意擡舉,自然不是尋常外戚可比。
宜妃輕聲道:“但凡長得好些,我都不會這樣難受,就平頭正臉的,谕封爲妃已經是恩典,還真想要掌鳳印不成?”
惠妃拍了她一下道:“半輩子的毛病,在你眼中,隻要長得好的,就沒有壞的!”
宜妃笑道:“相由心生啊!這心歪了,相貌也好不到哪裏去……”
說到這裏,她才指了指長春宮方向道:“就像那位似的,早年也是清秀佳人,可自二十年封妃落下她,就開始耷拉着臉,這些年成什麽樣了?鞋拔子臉了!”
惠妃忙道:“行了,行了,不相幹的人,少刻薄兩句……”
正說着,遠遠地就聽到院子裏有喧嚣聲。
惠妃不由皺眉。
這是鬧什麽?
宜妃産褥,正是要安靜休養的時候。
宜妃也望向窗口,看了佩蘭一眼。
佩蘭忙出去,就見前殿東牆旁邊的甬道上,幾個宮人、太監攔着人,正與不速之客端嫔對峙。
“滾,我要見宜妃娘娘……”
端嫔高聲,呵斥前頭攔着的人。
那幾個人攔着不動。
翊坤宮宮門白日裏是開着,可是不經過通禀,能直接登堂入室的人屈指可數,端嫔并不在其中。
見了佩蘭出來,那攔人的太監忙躬身道:“姑姑,端嫔娘娘非要直接往裏闖……”
佩蘭看着端嫔,不卑不亢道:“我們娘娘産褥,正是要好生休養之時,不知嫔主有什麽急事,通禀都等不得?”
端嫔止了叫嚣,可依舊是憤憤道:“我來求娘娘做主,趙昌無禮,無緣無故的,竟是要提我身邊人……”
佩蘭訝然道:“趙總管是禦前之人,不當是奉了禦前旨意麽?”
端嫔卡殼,随後又道:“是章嫔,不知道怎麽想的,去延禧宮告了刁狀,又鬧到禦前,我都要冤枉死了!”
佩蘭道:“請嫔主候着,奴才去禀告主子。”
端嫔不敢繼續往裏闖了,不情不願的點點頭,催促道:“那姑娘快些,我這裏還急着!”
話音未落,就有人接口道:“有什麽事情找宜妃,跟我說就行了!”
是惠妃出來了。
端嫔看着她,帶了惱怒,質問道:“惠妃娘娘您怎麽回事?咱們姊妹之間的口角糾紛,就不能私下裏先說說,做什麽要鬧到禦前?”
“口角糾紛?”
惠妃淡淡的看着她,道:“是口角糾紛麽?我不知道,我隻曉得章嫔‘肝郁’、‘沖任失調’,人都要熬死了!”
這端嫔面上帶了不屑道:“不過是裝模作樣罷了,長得五大三粗的,還裝什麽‘病西施’,醜人多作怪,以爲憑着這個能争寵?骨頭架子在哪裏放着,就算瘦脫形了,也充不得江南美人……”
這是說章嫔的身量高挑,以爲章嫔這半年的消瘦是故意少食的緣故。
王貴人就是典型的江南美人,十分纖巧。
後宮新寵瓜爾佳貴人因年輕,也是體态苗條。
看着端嫔的嘴臉,惠妃就覺得惡心的不行。
之前章嫔得寵的時候,端嫔可不是這樣,人後不好說,人前都是親密極了,開口“妹妹”,閉口“妹妹”。
如今章嫔這一“失寵”,旁人還沒有如何,她就全無顧忌,恨不得将章嫔踩到泥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