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他的愁苦不同,赤都最先想到的是,大周使臣。
隻要将這位已經沒用的王子留在高原之上,就能獲得三個月的軍糧。
無論後續如何發,他都想先拿到最大的利益。
論欽陵隻能暗罵一聲愚蠢,周使從頭到尾就沒有同意他們請求的意思。就算他真的犯傻,大周陛下能允許他資敵嗎。
在他仍想着如何挽回如今的局面之時,又一個噩耗傳來,大食将軍率領軍隊陳列吐蕃高原之下,叫嚣着談判期限已到,要見他們的王子。
帶着軍隊而來,必然是猜到或者知道了高原上發生的事,擔心吐蕃明着和談,實際與大周共抗大食,對他們的王子不利。
沒辦法,國與國之間,沒什麽信任可言。
論欽陵不知道的是,這位大将軍此次與王子同來西域,便是國王爲他們安排的和解之旅。
大食國的兩位王子,大将軍一直支持的是小王子。
可是大食國王并不那麽喜歡懦弱的小兒子,希望通過這次戰争讓大将軍看到大王子身上的優點。
這也是将軍能夠對大王子投誠的最好時機,二人冰釋前嫌,還能再新王面前展露将才。
可惜,吐蕃這步棋其實是簡單而有必要的,大将軍早已安排好一切,但是王子卻執意親自前來,了解這片高原。
二人約定了時間,到了最後一刻,都沒有見到吐蕃高原有人下來。
所以,将軍當即判斷,王子是出了事情,直接領兵前來。
若是國王知道了這邊的事情,他就是巨大的失職,無論吐蕃出于何種心思,他都必須帶着王子回國,這比西域的事情更重要。
論欽陵遣使前往詢問,可是大食人油鹽不進,直言天黑若是看不到王子,便正式開戰。
論欽陵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不知道找誰說理。
最後,吐蕃高原,擡下來躺着一動不動的大食王子。
大将軍當即就吓傻了,他若是出事了,王子活着,國王必然感激他厚待家眷。可若是他活着,王子出事了,回國十個頭不夠他掉的。
大食醫者束手無策。
仔細詢問諸事後,将軍也知道那杯酒肯定是有問題的,吐蕃無論有多亂,能夠在宮宴上下毒的人,必定也不是外人。
所以,無論吐蕃承認不承認,這事他們背鍋是背定了。
西域是國之利益,王子是皇室的利益。
若是一個有雄心壯志的國王,那他必然會選擇西域,還能以此爲條件,狠狠宰吐蕃一次。但是國王老了,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年輕的王子身上。
吐蕃身在高原,易守難攻,将軍十分爲國家的前途擔憂。
他命人将消息連同中毒的王子送回國内,就算馬不停蹄也需要一周的時間,他們出發的時候隻帶了約兩個月的糧食,十日談判,十日等回複,真正交戰起來還需要十日,若是剩下一月不能取得戰果,以戰養戰,這隻軍隊将遭遇重要的危機。
就算國内國庫充盈,要開始運送新一批的糧草,國王也要承受更多的壓力。
長途運輸花費巨大,附近又沒有産糧大戶。敵人若是瞄準糧草攻擊,那這一戰,可能到此結束了。
其實,他還有一個選擇,就是直接進攻吐蕃,然後無論成敗,直接班師回國。
一來給王子報仇了,二來也能給國内所有人一個遠征的解釋,這是一場正義之戰,特别是國王能借口吐蕃的幹預,讓教主不會過分爲難。
若是等國王的命令到來,他難以改變被動的地位。
可是沒有王令,他指揮不動有些将軍,爲了迎接王子,将領和士兵跟着他前來,若是他下令攻打吐蕃,軍隊少不了有一場嘩變。
這樣就耽擱了。
沈三問此時正在吐蕃軍營等消息。
他持着論欽陵的手書,贊婆和弓仁接待了他。
弓仁心細,自然感覺他的到來很奇怪。
但是沈三問一直在軍營休息,也無從問起。
直到論欽陵關于大食使臣的消息傳來,沈三問在晚宴上對大食王子出手了,然而吐蕃人一頭霧水毫不知情。
弓仁再也坐不住了。
幾番拜訪都被沈三問回絕,弓仁直接沖進了寬大的軍帳中。
“使者爲何而來?”
沈三問斜坐在床上,看着四周傳來的消息,他帶來的人隻是圍繞在他周圍,間或出營取些吃喝用具,弓仁見他們不亂走,倒也放心。
這時弓仁前來質問,他也毫不在意,“爲贊婆和弓仁将軍而來。”
弓仁疑惑的問道,“可是周使隻見過我們一面?爲了我們的什麽?”
沈三問看他一眼,用不耐煩的語氣說道,“黑齒常之、執失思力他們都是中原的大将,不知道弓仁将軍有沒有興趣爲大周效命?”
弓仁冷笑,“沒興趣,我生是吐蕃人,死也要葬在吐蕃的土地上,怎麽能做通敵叛國的事。”
沈三問呵呵了一聲,“時機到了,弓仁将軍就想明白了,那就是我回國的時候。”
弓仁笑道,“那好啊,周使就在這裏住下吧。”
沈三問點點頭,“我雖然是周使,可是你父親的貴客,你這麽從闖進來可不好,下次記得經過我同意。”
弓仁皺皺眉,“可是,你的随從都說你在忙,這樣一輩子都見不到人了。”
沈三問示意他冷靜下來,“不要緊,不可能一輩子見不到的,很快,你放心。”
弓仁笑着出了營地,尋贊婆商議大食使者的事情,若是真打起來,他們肯定要出力。
二人策馬出營巡查周圍情況,騎在馬上格外自在。
“父親說,大周使臣對大食王子下毒,現在有口莫辯,大食不會真的打過來吧?”弓仁擔心的問道。
贊婆控制着坐下黑馬慢悠悠的踱步,“誰知道呢,使館都有人盯着,皇宮更是防守嚴密,他人都走了,怎麽下的毒?”
弓仁回道,“是有點邪門,他還說我們要是不投降大周,他就不走了。”
贊婆心底猛然一顫,“什麽?”
弓仁着急的問道,“怎麽了?”
贊婆慌張的勒馬回營,“走,回皇城,二哥有危險。”
弓仁一聽,立刻也拼命的往回趕。
之前沒有細想,沈三問說的時機明顯就是他們在吐蕃待不下去的時候。
這樣的時候隻有一種可能會出現。
那就是吐蕃政權交替,噶爾氏成爲這場權力鬥争中的失敗者的時候。
贊婆回營就集結軍隊的八千人,開始拷問他們的忠城。
“你們是噶爾氏的戰士,噶爾氏的精英,我噶爾·政贊藏頓可曾虧待過你們。”
“沒有。”
“若是噶爾氏消亡,等待你們的是什麽樣的結局你們知道嗎?是淪爲最下等的奴隸,沒有衣穿,沒有肉吃,整日勞作還要被打,稍不如意還會被殺,你們願意這樣嗎?”
“不願意。”
“那現在告訴我們,噶爾氏的敵人,是不是你們敵人,爲了噶爾氏的繁榮,你們願不願意舉起手中的刀,捍衛自己的财富和自由。”
“願意!願意!”
點兵台下面傳來此起彼伏的聲音,熱鬧非凡,驚動了一心休息的沈三問。
看來這個弓仁還有幾分本事,沈三問心想,可惜已經晚了,赤都和論欽陵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循着聲音一路尋來,沈三問見到了贊婆鼓動軍心最後的一步。
贊婆高舉大刀,“拿起手中的大刀,砍殺所有威脅噶爾氏的敵人,殺!”
“殺!殺!殺!”
贊婆開始點兵,同時看到了出現在視野内的沈三問。
贊婆走下台,急切的走近他,“貴使不是在歇息嗎?”
“太吵,休息不了。”
贊婆焦急的詢問,“二哥沒事吧?”
沈三問搖搖頭,“今天他就要有事了,現在已經是正午了,你趕過去應該來不及诶。”
離開之前,他收到了論岩和赤都邀請論欽陵狩獵的消息。
論欽陵一把老骨頭,哪裏有想狩獵的意思,可是這二人軟磨硬泡,赤都更是意指化解他與論岩的恩怨,同時商談改革吐蕃的事,論欽陵才松了口。
他一定沒想到赤都是想動手了吧,就在與大食王子定完盟約的第二天。
贊婆又問道,“你怎麽知道哥今天會出事?”
沈三問輕笑,“功高蓋主是大忌,而且論欽陵嚣張跋扈,贊普作爲吐蕃之主,想拿回自己的權力很正常?”
贊婆朝他拱手道,“若是能救二哥,我欠你一個人情,請您指點。”
等他知道論欽陵的下落,肯定是更晚了,說不定還是自投羅網,沈三問既然敢這麽說,必然知道一二。
沈三問吩咐道,“讓弓仁随我留在此處,你去吧,若是你回不來,我就帶着他回大周,你看如何?”
贊婆問道,“那二哥在哪裏?”
沈三問回道,“赤都邀請他狩獵,你應該熟悉地方吧?”
這時點兵已經完畢,八千人一人不少,贊婆叫來弓仁,“我回皇城了,你留在此處。若是我今晚沒有回來,也沒人回來報信,你就去王孝傑哪裏投降,暗号不變。”
弓仁皺眉質疑道,“萬一隻是周使胡說呢?”
贊婆回道,“二哥不能有事,你也不能有事,我會帶着周使一同回去,若是二哥安好自然是好,若是不好,我就将他交給二哥處置。”
沈三問在旁聽的一愣一愣的,什麽鬼?果然還是得做個壞人,對敵人仁慈就是傻子。
“贊婆将軍,我在此地等是一樣的,你多留點兵給弓仁兄弟便好,我不跑。”
贊婆卻沒有聽從他的意見,“您若是言中,就是我噶爾家的恩人,我絕不會對不起恩人的。”
沈三問臉色一下就冷了,眼神更是露出一絲駭人的氣息,“你最好祈禱我不要出事,否則後果不是吐蕃能承受的,以後也不會再有噶爾氏。”
贊婆聞言,沒有被吓到,反而眼神更加堅定,“若是沒有二哥,就沒有噶爾氏,更沒有吐蕃,藏頓一定舍命護您周全。”
軍隊列隊完畢,各自騎上牦牛,準備攀上高原。
沈三問則是郁悶的跟着贊婆,暗自祈禱,我的小命可寶貴了,諸天神佛道長天尊真主保佑,我一定不要出事。
一天之内出了許多事情,論欽陵實在是沒有狩獵的心思,可是擋不住赤都和論岩的“盛情”相邀。
實在是他們的許諾讓他很欣慰,這些年頑固的論岩居然都開竅了,那距離吐蕃真正的繁榮和平是不是更近了。
就當是出了大食意外,一同散散心。
三人騎馬在前面慢慢踱步,雖然高原山路崎岖,但是皇城建造的地方一路較爲平坦,可以供馬行走。中原人的狩獵是狩獵,他們的狩獵更多的隻是在野外踏青。這些年,能獵的獵物早就所剩無幾。
論欽陵開口問道,“贊普當真下決心改革奴隸制度。”
赤都微笑道,“決心還不敢說,不過論欽陵提議已久,可以先嘗試一下,若是反映太激烈,隻能作罷,若是可行,咋們再細談。”
論欽陵高興的點頭,“贊普英明啊。”
這些年他掌控吐蕃大部分朝政,可是在奴隸一事上,以論岩爲首的一衆人團結在一起反對他,贊普也公開表态不支持,讓論欽陵受到了很大的掣肘,無法真正的将這些政策推行到每個部落去。
論欽陵對這種轉變也有一絲疑惑,“贊普是如何想通的?”
赤都暗道,奴隸天生就低賤,憑什麽給他們自由,他們是戰俘、是其他族的低等人,這吐蕃還輪不到你論欽陵做主呢。
不過他面上依舊維持着微笑,還忍這最後一天就能得到解放,“此前大食王子到來,讓我想到了父親,他是個慈愛的人,見不得人吃苦,我想父親應該願意見到論欽陵所說的吐蕃,就姑且一試吧。”
是啊,當初王孝傑還是個底層小兵的時候,殺了許多吐蕃勇士被生擒,赤都因爲他面目與松贊幹布相似,頂着巨大的壓力,将他放回國,論欽陵因爲他年幼也選擇了成全他的孝心,沒想到最後,這人成了吐蕃的一大敵人。
孝始終是能打動贊普的。
論欽陵得意的贊道,“贊普長大了,能将孝心與國家大事聯系上,吐蕃未來有希望了。”
論岩在一旁詭異的沉默,看着論欽陵與看着一個傻子沒兩樣,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論欽陵出行帶着兩千人衛隊,一千精英,一千已經被替換成絕對忠于贊普的軍勇,皇城中他還有一千親衛黨羽,而他們準備了五千人,藏在這周圍,等他們離開,論欽陵必死無疑。
一路走走停停,論欽陵又将他的吐蕃自由政策說了一遍,聽得論岩和赤都時不時心裏鄙視一番。
終于等他啰嗦完,赤都發自内心的高興,與他告别,“論欽陵說的很有道理,我回去整理一下這件事情的具體辦法,然後将要注意和執行的事項寫出來,等論欽陵看過後,再推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