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現在也不适合把鉛筆公布出來,一來上一代的讀書人也用不慣鉛筆,二來知道有筆墨硯的替代物,世家又會有新的主意,不能爲了幫助穩定物價坑自己。
價格永遠是市場決定的,供求關系決定一物的稀缺程度,僧多粥少的情況下,提供物品的人爲了得到更多的收益,想要的人爲了牢牢将物資掌控在自己手裏,會不知不覺間溢價和接受溢價。
然後能者得知,人與人之間就有了貧富差距和階級差别。
穩定物價有許多方案,但是在封建王朝,隻能依靠官府。首先懲罰見利忘義的商人,然後由官府組織足夠的貨源,按照特定的價格出售。價格比較和日常交流中,人們自然而然會選擇質優、價低、距離近的購物地,爲了貨物能夠順利出售,商家再将價格再慢慢降下來。
不過,特定的生活物資才能享受被穩定物價的待遇,筆墨紙硯呢,是金貴的稀罕物。奢侈品本就不是社會穩定必須調控的,願者上鈎,一隻筆,有的人二十文就能買到,有的人二千文也未必能得一見,這就是現實。
所以,期望用公權力讓世家放棄目前的舉動實屬無稽之談。
世家擺明想坑這筆銀子,若是沈三問要買筆,即使知道,還是隻能吃這個啞巴虧。再者,有心人散步内情,如今的讀書人知道漲價的原因,怪黑心商家的同時,也要怪這背後教育改革的主導人。
一石二鳥之計。
沈三問先是着人去平準署一趟,取來官府記錄的筆墨紙硯市場價格。這平準署類似于後世的拍賣、招标、物價管理機構,負責采購官府所需之物、出售官府罰沒之物以及平衡市場價格。
筆墨硯依據産地的不同和字号年份,價格是不等的,但種類繁多,沈三問看着眼前的價目表頭疼,特别是他知道裏面許多東西除了名字不同,内裏是一樣的之後。
上漲了多少,隻有長期與他打交道的人才看的出來。
其實調控市場并不難,隻要把握到商人的心理。畢竟顧客才是決定商品價值的人,若是沒人買,商品的價值就永遠無法變現,大量囤貨的商家必然會心急如焚。
沈三問讓人租了一家小店,筆墨硯雖然不會退出曆史舞台,但是以後的銷量大減是可以預見的,習慣用小巧方便的鉛筆後,除了熱愛書法的人,不會考慮毛筆字。
入門需要的時間太長了,想要精通字迹優美,又是許多年,而這項技藝對大多數人的一生來說可有可無。
所以他的小店從來沒想過開起來,大辦特辦,要調控價格也并不需要如此。
沈三問派人從原州送來一批筆,貨物還是需要的,一家沒有筆的店,怎麽讓人信服?
然後開始散布消息,按照原來的市價出售,要多少有多少,但隻賣給個人,黑心收購商勿擾。
不過,由于新店尚未開張,暫時隻支持預定,不支持及時購買。
一日之間,消息就傳遍了各大書院和茶樓。
有人與世家公開叫闆了,背後的勢力還很大,他們打聽不來,隻是據說他們的東家是西域的胡商。
老闆什麽都沒有,就是錢多,想在長安打出名氣。
世家幾個家主又在一起商議。這要是與人打商戰他們定然是虧的,筆墨硯的制作方法簡單,不過材料打磨費時費事,必須具有一定的規模才好運作和盈利。而西域盛産珠寶,哪裏的商人是整個大陸上最富裕的,若是想打出名氣,必然能用錢砸出招牌。
若世家與往常一樣,權勢在握,對付區區一階商人自然不難。可如今權力斷層嚴重、各部話語權有限,又是如此緊要的關頭,這胡商恐怕會受到沈三問一方的保護,這做生意的時機就挑的很準啊。
最重要的是,朝廷若是向胡商進貨,他們要承受大量的損失。沈三問一直沒有派采購的人與他們商談,朝廷何時需要這樣多少的用具,他們時至今日一無所知。
胡商出現的時機很巧妙,他們也不是沒有懷疑過這是沈三問的陰謀,但是他們派去的人都如約買到了筆墨硯,胡商貨架上的展示商品從未缺過,供給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心存僥幸,商議到最後他們還是不願意降低目前的價格。
除非胡商之前就囤積了大量的筆墨硯,否則不可能滿足天下人的用度。
他們很自信。
縱使他們知道,原州的超級集市凝聚了天下的貨源歸屬。
真正調度起來,從與世家有些關聯的商戶取貨,未必不能集齊,不過那樣勢必造成資源調遣上的浪費,中間耗損的費用便超過現價的一成。朝廷也不可能允許地方擁有過重的财權,将此權利下放。他們底蘊豐厚家财萬貫,仍能堅持。
洛陽的西市人流湧動、絡繹不絕,沈三問任由護衛在人群之中開出一條小道,開始巡視。
備受關注的采購之旅,正式拉開帷幕。
原本熱熱鬧鬧的氛圍随着不速之客的闖入,又吵鬧了幾分。不過看清楚來人後大家都恭敬的走遠,隻要不耽誤自家的事情,給權貴讓路是洛陽人民的自覺。
什麽時候安全問題都是最重要的,嘈雜的西市說不得也會融入别國的刺客間諜,安全意識一定要有。而且今日還要給世家衆人表演,周圍太熱鬧,他們能看到什麽?
文房四寶大多店鋪是一起出售的,就算自家隻有部分商品,也會捎帶着擺上一些其他家的物品,不想多跑的客人便能少走幾步路。方便客人,就能多賺錢,洛陽的商人深谙此道。
沈三問走進一家擺放整齊主要經營紙品的文房四寶店。
小鋪内,用堆高的紙品隔開成三部分,然後擺上一排排的桌子,隻餘邊緣迂回的走道。手工紙按照用途分了作畫和寫字兩種。根據材質和吸水性的好壞,密密麻麻擺滿了大大小小的桌面。
沈三問進門之初,便有人湊了上來,詢問用途和仔細介紹每一種紙品的優點。
沈三問姑且一聽,知道這隻是個管事,便吩咐道,“叫你們老闆來。”
看着他的架勢和門外魁梧的護衛,店家二話不說立刻讓人疾馳而去。
沈三問對這些紙張沒什麽興趣,如今隻是來談價格和供貨,這裏大多數紙,他都看不上,聽這些累贅的介紹隻覺得聒噪。
紙張有厚有薄,大多十分光滑,夠用。
老闆知道有貴人前來,跑的氣喘籲籲滿頭大汗。
沈三問站的筆直,氣勢如虹的朗聲問道,“可與文部有紙漿供應關系,一年産出多少,價格幾許?”
老闆笑意如花,“有的。小店如今一年能産六萬張紙,能鋪滿這張幾案大小,價格還請大人指示。”
沈三問眼中透出喜悅,是個聰明人,“文部全要了,按照協議價格,每三個月交一次貨,三日之後來文部定協議。”
老闆又多問一句,“筆墨硯大人需要嗎?小店的硯台不貴,在洛陽也小有名氣。”
沈三問微微笑着道,“不需要,若有需要,自有人供應。本官好心提醒你一句,硯台以後不好賣,還是以做精品硯台爲妙,質次價低的硯台以後隻能放倉庫了。”
老闆疑惑的将他送出去,莫非那些胡人真的能提供價格異常低廉的硯台。
目送沈三問進了下一家紙品店,他又覺得,怎麽會呢。硯台是自古以來讀書人需要的,哪有那麽多貴公子隻買精品,這種重物,一些普通家庭必然是需要的,還是不管他了。這麽多年來,是怎麽産出的,便怎麽繼續。
堂堂的驸馬爺怎麽會懂普通人的需要呢,老闆搖搖頭歎息一聲。
複制了無數遍先聲奪人的行爲之後,沈三問估算出了全洛陽的産量,也發出了邀約。自然不可能将所有的紙品都按照約定的八折供應,這些商家必然要留一些在手中,賺取高價的。
他今日對筆墨硯的不聞不問,肯定能讓那群老家夥心慌。
隻在第一家,沈三問覺得商家面善好意提醒了一句,後來回過神,估計那群家主又要誤會他故弄玄虛,後面還是理智的保持緘默。
至于店家聽不聽,與他沒什麽幹系,該做的他已經做了,好意得不到理解也不能怪他。
沈三問這種方式的出場算是目的性極爲明确了,就是采購紙品,還是親自出馬。
幾個家主又聚成一堆。
李家主:“這隻收紙是什麽意思,還以市價的八折,丢不丢人,哪有朝廷與民争利,隻求量大的。以往皇商賺錢多容易,一個個盆滿缽滿的。這次他來這麽一出,是在嘲諷我們嗎?我們的筆墨硯,估計不跌價他也不會收了。”
鄭家主:“文部早有的協議這與我們有什麽幹系,筆墨硯最少要照原價來。朝廷擔得起大義凜然說教育,然後隻提供以次充好用具的名聲嗎。”
王家主皺眉,你上次不是說生産的就是些劣質貨嗎,這批筆出了問題,其他人還給你擔着名聲呢。
崔家主:“驸馬爺估計是等着咋們去談,若是咋們主動開這口,那不是任人拿捏?”
李家主:“那該怎麽辦,各地的貨物李家都送來洛陽了,這如果.”
如果賣不出去,他得虧多少。
盧家主:“胡商那邊的供貨從未停過,跟蹤不到他們的運貨渠道,仿佛是憑空出現的,依我看,他們供應洛陽沒問題。咋們還要賭嗎?對了,令郎那邊有消息嗎?”
王家主瞪了他一眼,“沒有,他在外遊玩,遊山玩水,信都回的少了,特意來信京城打聽這事,驸馬那邊不膈應?”
崔家主則是根本沒回答,玄兒是最有想法最能幹的,打小就有主見,他要做的事,就算這個父親也管不着。
李家主沒有看他們,隻是心裏一直打鼓,要不要私下以八折的價格把李家這些東西處置了,不然幾個兄弟一直鬧騰,他這個家主讓家族出現巨大虧損,多影響人心。
鄭家主:“這個價格肯定不能讓,不過最近鄭家有些困難,若是哪位兄弟願以接手,我便以原價的六成的價格讓出去,等緩過來這一陣,鄭家必定幫諸位穩定這個價格。”
衆人一聽,你不是都加大生産了,現在說沒錢,誰信啊,不過六成的價格,基本就是成本加運輸的價格了,的确挺誘人的。
王家主心知這次已經是被人拿捏住了,也給他們一個台階下,“咱們的目的也不是爲了這幾個銀錢,這幾個錢算什麽,不過是坑沈三問一坑,若是爲難,以八折的價格出給他也沒什麽,後續的支出,老夫不相信他能維繼。”
鄭家主立刻答應下來,“那我們一同去,這事我也不想,幾位老哥理解一二啊。”
李家主:“那就這麽定了吧,市價的八成也虧不了,少賺這些不要緊,能堵住那些議論世家趁機斂财之人的口,還能換個名聲。”
這一時的名聲算什麽了,這一去能談下八成的價格估計不容易,王家主:“我就不去了,王家隻有幾家小鋪供應族内消耗,不礙事,幾位家大業大此去還是得當心談判啊。”
幾人點點頭,若是對方胃口太大,他們自然不會忍着,不過若能和平解決最好了。
王家主看着幾人離去的背影,頗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之感。
如今真的是變了,現在的年輕人各個都這麽剛硬,不好相與啊。不過,若是沈三問給的價格太低,估計這群人再也不會提降價的事情,還會封鎖更多的貨源渠道,當時候雙方都不好下台。
各退一步也好。
王家主決定給兒子寫封信,斥責他隻知吃喝玩樂,總是收心一段時間就又放飛自我,留在洛陽多經曆些事情不好嗎,就算隻是看着,也好過在老在外地,遠離這個圈子。
這個兒子并不是不懂事,相反他的智慧和品性遠超他的兩位兄長。隻是在接管王家之前努力的在珍惜最後的自由,享受時光。王老頭盡力滿足着他的要求,護衛着他的年少輕狂,卻也抛不下心中的責任。
每個人都有年少的時光,但是是人總要長大的,總要扛起肩上的重擔和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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