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硯塵真這樣一個從小嬌生慣養,被捧在手心上的孩子,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苦。
他紅着一雙朦朦胧胧的淚眼,回頭去看自己的父親。
可硯蘭盛沒有任何辦法,他隻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最疼愛的兒子被‘硯塵燼’折磨着,嘴裏不停的求饒,早就沒有先前那個高高在上的妖王的姿态。
硯塵真是硯蘭盛的軟肋,正如清吾是‘硯塵燼’的軟肋一般。
‘硯塵燼’太清楚自己的軟肋在自己面前受苦,自己卻無能爲力的心情。
但他不可憐硯塵真,也不可憐硯蘭盛。
他們兩父子現在承受的,是他們原本就應該要承受的,是他們加注在他身上的痛苦,是他喘不過氣來的根源。
‘硯塵燼’心裏想到了那個人,想到了自己深愛的少女,眼睛濕潤了起來。
硯蘭盛以爲他有所動容,繼續一聲一聲的求着他,“阿珏,我求你,我求求你,你看在我生養你的份兒上,放過阿真吧!他還隻是個孩子,他什麽也不懂,你放他一條生路,你對我有什麽怨,有什麽恨,你折磨了殺了我都可以,隻要你放了他。”
‘硯塵燼’收起眼中的淚水,盡力的不去想清吾的那張臉,他深吸了一口氣,道:“父親還真是識時務。”
他原本也不打算就這麽殺了硯塵真,畢竟殺了他對自己來說沒有多少好處。
除了能解一時的氣憤之外,什麽也不能帶給他。
可留着他,‘硯塵燼’就可以一直用硯塵真折磨硯蘭盛。
‘硯塵燼’松開了手,淡然地說道:“父親想讓我放過他,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父親對我也沒什麽恩情,若是想讓我聽你的話,似乎應該給我些什麽好處才是。”
硯蘭盛皺了皺眉,似乎在思索,片刻之後,他說:“你想要妖王之位是不是?你想做妖王,我可以成全你。”
‘硯塵燼’哈哈大笑了起來,他戲谑地看了一眼硯蘭盛,道:“父親,你可真好笑,妖王之位?我想要這個位置,我有的是法子。”
硯蘭盛的臉色瞬間難看了起來,‘硯塵燼’這話說得不假。
此刻,他已經是‘硯塵燼’砧闆上的魚肉,哪裏還有什麽資格去和‘硯塵燼’談條件?
可除了這個,硯蘭盛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拿得出什麽給‘硯塵燼’。
少年提醒他,“父親應該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麽。”
硯蘭盛皺了皺眉,“你想要什麽?我如何得知?”
‘硯塵燼’笑着說:“父親還真是不了解我,我如此了解父親,可父親卻全然不知道我的心思,聽着……可真讓人難過。”
然而,硯蘭盛知道他并不難過,甚至像是在嘲諷他。
可硯蘭盛也顧不上許多,他此刻隻一心想着如何才能救了自己的寶貝兒子,而非跟‘硯塵燼’作對,“你到底想要什麽?”
‘硯塵燼’一字一頓地說:“我想要你痛苦。”
硯蘭盛眸子緊了緊,很快就做出了決斷,“你想怎麽折磨我都可以,我不會尋死,一直痛苦下去。”
少年卻突然搖了搖頭,道:“身體上的折磨和痛苦算得了什麽?父親,你該不會以爲,這樣就夠了吧?”
這樣還不夠?
硯蘭盛心裏猛地一縮,一股很不好的預感頓時湧上心頭,“你什麽意思?”
‘硯塵燼’撚着下巴思索了片刻,道:“也沒什麽别的意思,隻是有些事情,我很好奇,想看看父親的選擇罷了。”
說罷,他将硯蘭盛和硯塵真捆縛在一起,而後,消失在兩人面前。
大概是受到硯塵真視角的阻礙,場景仍舊是妖王殿。
硯塵真聲淚俱下,“爹爹,我們是不是要死了?阿真害怕,好害怕。”
硯蘭盛像抱着他,卻沒辦法,隻能安慰着,“不怕,不怕,阿真,不管發生什麽,爹爹都會想辦法保護阿真的。阿真不會死,阿真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他說着從口中吐出一枚金色的靈珠,那靈珠在觸碰到硯塵真皮膚的刹那,就和他融爲一體,消失了。
硯塵珏看着那兩個人,低聲說:“原來他把妖丹給了硯塵真。”
清吾不解地問他,“是因爲這個,硯塵真才能把我們困在這裏嗎?”
少年搖了搖,“應該不止,我想阿真大概是還從父親的屍體上提取出了什麽,才能利用父親的妖丹。雖然父親的修爲很高,可每個妖有自己的妖丹。将妖丹度給旁人,會産生很多的不協調性,導緻那枚妖丹不能很好的和對方融合,所以,能提升修爲,但不會很高。”
清吾想了想,也覺得有些道理,畢竟,如果能夠通過這種方式就将旁人的修爲占爲己有,那豈不是天底下修爲低微的人都沒有活路了?
“那他這麽做,有什麽意義?”清吾問。
硯塵珏回答:“可以保命。妖丹對于妖來說是可以保命的工具,如果一隻妖遇到了危險,會在自己瀕死的那一刻自爆妖丹,來抵禦危險。”
清吾大驚,世間竟還有這樣的保命工具?
“隻是,自爆妖丹的妖都是活不長久的,會如普通的活物一般,所以,這樣的方式隻能暫時的延緩死亡,卻不能從根本上防範危險。”硯塵珏解釋着。
清吾:“可是,你當年沒了妖丹……”
少年勾了勾唇,道:“是啊,我也是要死的。被送去華光門的時候,我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隻是我沒想到,後來會遇見你。”
初見的時候,清吾并沒有覺得硯塵珏有什麽特别之處,他看起來就是一隻漂亮的狐狸。
周身沒有一絲一毫的靈力和修爲,再平凡不過。
那時候的清吾,也不知道這隻漂亮的狐狸是妖族的皇子,他不能說話,她什麽也無法得知。
硯塵珏的修行是清吾逼迫的,清吾那時候沒想别的,隻是爲了防止這隻狐狸和自己藏書閣裏的老鼠,天空的飛鳥一樣,不肖多久,就會香消玉殒。
清吾很奇怪,這隻狐狸怎麽會這麽笨,明明自己已經很耐心很細心地教他,可他就是什麽也學不好。
明明什麽都學會了,可修爲靈力就是半點不見起色。
急功近利的清吾給硯塵珏輸送了不少魔氣,一點一點的,一次一次的。
清吾沒想到,自己那時候拔苗助長的舉動,竟然在無形中延長了那隻可憐的狐狸的壽命。
若非她這麽做,沒有了妖丹的硯塵珏早就死去了。
想到這些,清吾呼吸一緊,有些後怕的抱緊了硯塵珏的腰,“還好你沒事。”
話音剛落,耳邊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響了起來,“光天化日,不成體統!”
這一聲訓斥實在是太熟悉了,清吾擡頭去看,果然是江銘昀從天而降。
清吾瞪大了眼睛,“江銘昀?你怎麽也進來了?難不成妖族已經被硯塵真掌控了嗎?”
江銘昀無奈的翻了個白眼,“憑他?還沒那個本事,我隻是不放心,過來瞧瞧。”
聽他這麽說,清吾才放心了些。
雖然他們幾個進了結界,可小硯和娘親他們都還在外面,若是妖族被硯塵真控制了,那他們兩個人豈不是有危險?
硯塵珏看起來,要比清吾淡定的多,頗有尊者的姿态,問道:“外面情況怎麽樣了?”
他知道,江銘昀是個沉着冷靜的人,即便是江七白在這裏,他也是個以大局爲重的。
此刻,能讓江銘昀進來結界,大概是外面局勢很好,或者說硯塵真已經被控制住了。
江銘昀如實的禀報,“小硯殿下正在審訊硯塵真,至于風聲,我已經處理好了,如今知曉陛下出事的人盡數被關了起來,不會有任何消息走漏出去。”
硯塵珏拍了下他的肩膀,“做得很好。”
彙報完了工作,江銘昀這才小心翼翼地往江七白那邊看。
江七白似乎也正在看他,和他視線交彙的刹那,她又急急忙忙的收回了視線。
清吾看出了兩人之間的暧昧,便輕咳一聲,道:“江銘昀,我們現在情況很危險,阿珏要保護我,顧不上我兒子和七白,你來得正好,快去照看他們。”
說完,她很不客氣的推了江銘昀一把。
江七白見他被推過來,垂着眸子不說話。
她不是傻子,即便是再怎麽自卑,也不至于認爲江銘昀是特地跑到結界裏來送人頭的。
他是爲了她。
江七白心裏暖暖的,這種被人關心,被人眷顧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不值得,但又忍不住想靠近。
“小皇子?”江銘昀不自在地問道。
江七白擡了下眼眸,連忙點了點頭,道:“嗯,江公子還沒……還沒看過小皇子,要不要……看一看?和……和硯公子生的……很像。”
她說完,又覺得這句話似乎說錯了。
雖然江公子如今在硯公子這裏做事,但是他們兩人不怎麽和睦,這是人盡皆知是。
江七白剛想改口說,也很像阿清的。
江銘昀便已經湊了過來,“嗯,我瞧瞧。”
江七白連忙小心翼翼地一手抱着小娃娃,一手掀開小襁褓。
這幾日,小娃娃也張開了些,不似剛生下來的時候那麽皺皺巴巴的,但也不算很可愛。
江銘昀看着那小東西砸吧砸吧的吮着自己軟軟的小手兒,再怎麽剛強的心也被萌化了。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的戳了下小娃娃的臉頰。
也不知是怕生還是怎的,硯慕清頓時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江七白趕緊摟在懷裏哄着,一颠一颠的很是熟練。
江銘昀眉頭一緊,有些内疚,自己是不是把小娃娃吓哭了?
他心虛的看了一眼清吾,隻見那人跟沒事兒人一樣,絲毫沒有半點兒不高興。
這才讓江銘昀松了口氣,第一次見人家的孩子,就把小孩子吓哭了,這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江銘昀頭一次覺得有點慶幸,清吾是個沒心沒肺的,不然的話,他這心裏可不好受。
倒是硯塵珏,冷聲說:“江銘昀,你把我兒子吓哭了!”
江銘昀有些心虛,說了聲抱歉。
清吾的眼睛亮了亮,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似的,眨巴着雙眸看江銘昀,“呦,江大少爺道歉了?”
華光門要面子,端架子第一人竟然還會道歉,清吾覺得新奇也不足爲怪。
江銘昀偷瞄了一眼還在哭個不停的小娃娃,“屬下願受責罰。”
還沒等硯塵珏開口,清吾先替他回答了,“扣錢扣錢,扣的錢給我買零嘴吃。”
硯塵珏哼了一聲,很是不滿。
她喜歡吃零嘴,他什麽都可以買給她,用不着江銘昀那點子微薄的工錢。
清吾這麽說,顯然是爲了維護江銘昀,雖然硯塵珏很清楚清吾和江銘昀之間什麽也沒有,但是每次清吾出言維護,他心裏都不是個滋味兒。
硯塵珏知道自己占有欲強,也知道自己那樣不對,可是……
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清吾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道:“是不是罰的太輕了?不然……幹脆讓他和七白一起照顧言言好了,反正那孩子吵吵鬧鬧的,你也不喜歡帶他。”
她嘴裏說着,手下也沒消停的一下一下戳着硯塵珏的手心,歪着頭打量他。
硯塵珏哼了聲,“誰說我不喜歡?我要自己帶。”
這話倒是讓清吾十分意外,到不是意外硯塵珏說喜歡言言,而是覺得他這樣的性子,帶孩子實在有些違和。
硯塵珏天生長了一張薄情的臉,美的一發不可收拾,眉宇間帶着少年應有的青澀,盡管已經是當爹的人了,可從面相上看,怎麽看都是翩翩少年佳公子。
一時間,清吾有些想象不出,這樣漂亮的人,帶孩子手忙腳亂的樣子會有多好笑。
她戳了戳硯塵珏鼓起來的臉頰,“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你可别後悔。”
少年氣呼呼地說道:“我才不後悔呢,我能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