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吾眼下能信任的人隻有江銘昀和硯塵燼,她點點頭,嚴肅的說道:“我明白,江銘昀,如果……如果我被控制,會傷害你們,尤其是……阿燼,你一定……一定不要留情殺了我。”
這話讓江銘昀皺起了眉,良久沒說出話來,但清吾眼神殷切,他明白她這麽做的苦心,終是點了頭。
清吾準備從江銘昀房間離開的時候,回頭問他,“你不問我是什麽人嗎?”
江銘昀還壓抑在方才清吾說讓他殺了她的話裏,惶惶然的擡起頭,片刻才反應過來她說什麽,“猜得到。”
其實,江銘昀在混沌山問清吾的時候就已經在猜測了,硯塵燼那般依賴她,又清姐姐清姐姐的喊她,分明硯塵燼無論是年歲還是資曆都比路姚清要大得多。
再聯想硯塵燼的過往,還有琅琊山上那位傳說中的天魔的名字,實在不難猜測。
清吾笑了笑,拍着江銘昀的肩膀,說道:“江大少爺,你真的很聰明,不愧是華光門第一少女夢中情人。”
江銘昀方才還沉浸在清吾所說的,要在必要的時候殺死她的那點感傷中。
這會兒卻因爲清吾的這一句話,全都化成一枚白眼,狠狠的朝她翻了過去。
很快,清吾就被江銘昀趕了出去。
被推出房門,清吾無奈的摸了摸鼻子,嘴裏嘀嘀咕咕的指責江銘昀小心眼兒,随後便徑直往硯塵燼屋裏去。
清吾推了下硯塵燼的房門,紋絲未動,看來阿燼也沒給她留門。
無奈,清吾隻能再次從窗戶爬進去,仍舊坐在炭盆旁,看着卧榻上的少年,心境卻和昨日完全不同。
少年動了動身子,睜開眼睛,黑暗中,與清吾的眸子對視上。
清吾愣了下,問道:“怎麽還沒睡?”
硯塵燼不答反問,“你幹嘛坐在那裏,趕緊過來。”
他說着掀開一條被角,清吾趕緊給他蓋上,道:“我身上冷,烤烤火再抱你。”
“你怎麽這麽晚才過來?宵禁很久了,我也……”我也等你很久了。
即便他不說完,清吾也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麽,鼻尖頓時一陣酸澀。
清吾真的不知道如何告訴硯塵燼,或者說,她不能告訴他。
說了根本沒有任何意義,硯塵燼不會防備她,永遠不會。
哪怕是她把棍子放在他手裏,好說歹說勸着他,等她入魔便打暈她,他還是會在關鍵時候扔了棍子抱住她。
相反,告訴硯塵燼,反而讓他替自己擔心,清吾不舍得。
少年從被子裏伸出一隻手,手指攀上清吾的手背,道:“不涼了,趕緊躺下,我好困。”
清吾點點頭,除掉外衣,在他身側躺下。
她仰着面,心裏還是一陣一陣的發顫,方才江銘昀說的那些話言猶在耳。
被冷落的硯塵燼自然不高興,擡腳踢了她一腳,沒用力,嘴上抱怨着,“你去跟房頂睡得了。”
清吾這才稍稍回神,側過身來,抱住他,腦袋蜷縮在他的頸窩裏,低聲耳語,“阿燼,好喜歡你。”
這莫由來的一句話,還是讓少年頓時氣性全無,他小聲說:“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喜歡你,阿燼。”清吾湊在他耳畔低語。
少年眼睛笑得彎彎的,又道:“聽不清,你大聲點。”
清吾扯着嗓子喊了一聲,“阿燼,喜歡你,我喜歡你。”
這一聲在黑夜裏喊出來,攪擾了不少熟睡的師兄弟。
隔壁傳來不滿的抱怨,“吵什麽吵,大半夜的?”
硯塵燼紅了臉,埋怨着,“你幹嘛這麽大聲,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你睡在我屋裏了。”
清吾緊緊抱着他,低聲說着:“對不起,阿燼,對不起。”
少年别扭着,“誰要你道歉了?我又沒說不高興。”
他雖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清姐姐喜歡自己,但總歸是臉皮薄的,正如清吾所說的那樣,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傳出去像什麽樣子?
說不準還會有些惡劣的流言,難以入耳的。
清吾抱着他的脖子,輕輕的在他唇瓣上印下一吻。
或許人在害怕的時候,想要從某些方面找到一些歸屬感。
很快,硯塵燼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他感覺到了她打顫的嘴唇。
這些細節無一不在告訴硯塵燼,她在害怕,而且很害怕。
硯塵燼雖然不知道她在怕什麽,但幾乎本能的因爲她,濕潤了眼眶,他輕聲安慰道:“清姐姐,别怕。”
這一句話,把清吾的意識拉回來,可硯塵燼的聲音太輕了,輕到清吾聽錯了,她以爲他說的是‘清姐姐,我怕。’
她沙啞着聲音說道:“對不起,我……我忘了,别生氣,我……方才走神了。”
少年緊緊的抱着她的腰,窩在她懷裏搖了搖頭,“我沒有生氣。”
清吾發着呆,有一下沒一下的撫着硯塵燼的背,重重的歎了口氣,“早些睡吧,阿燼。”
少年擡起頭來,含羞帶怯的在她面頰上親了一下,點了點頭,“嗯,清姐姐也早點睡。”
因着清吾大半夜的那一嗓子,整個華光門迅速傳遍了兩人的八卦。
甚至等到清吾從硯塵燼屋裏出來的時候,已經有好幾個人站在門外,一見她出來,立刻佯裝出一副尴尬對話的樣子。
清吾輕咳一聲,那幾個做賊心虛的家夥立刻抖了抖,慌慌張張的走開了。
沒等清吾走多遠,江銘昀喊她,“路姚清,要不要一起調查?”
清吾回眸,有些感激的點點頭。
江銘昀帶領數位弟子繼續探查幹屍身上的痕迹,清吾則被江銘昀派去詢問受傷的半魔體女弟子。
雖說幾個少女已經瘋瘋癫癫了,但清吾也曾學過些審訊的法術。
論修爲,清吾或許比不上江銘昀,但法術技能,她絕對在華光門是數一數二的。
唯獨有一點難處,那些女修已經被刨了靈脈,無法使用魔氣共鳴之法。
這或許也是江銘昀等人無法入手的緣由之一。
清吾坐在梁貞對面,一手點在她眉心,一手握住她的手腕。
一面施法将魔氣渡給梁貞,一面探析她的思想。
不多時,清吾成功的侵入了梁貞的思想。
這日是梁貞巡視的日子,因爲她應承了幾個半魔體同伴,巡視之後一同準備年關的燈籠。
華光門女弟子中,一向有争比手工的傳統。
制作漂亮的床前燈,便是其中一項。
梁貞負責的後山,因爲戒備,需得巡視的久些,其餘幾個約好了的弟子便打算同她一起巡視後同行。
眼看太陽西下,天空被染成了一片橙黃。
梁貞察覺到身後有什麽東西一掃而過,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身側的幾個女修已經暈倒在地。
這讓梁貞迅速戒備起來,她警惕的握着佩劍,巡視一周,一個背光的身影迅速閃到她面前,很快,她沒有了意識。
清吾從梁貞的意念裏清醒過來,額頭冒出森森的冷汗。
盡管清吾沒有看清楚那張臉,可是她瞧見了那雙漂亮的狐狸眼,眼中帶着猩紅的光。
清吾幾乎從凳子上摔下去,她晃晃悠悠的起身。
不可能,不可能的,怎麽可能會是他?
清吾搖搖晃晃的站起身,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硯塵燼房門口的。
她握成拳的手不停的顫抖,砸了幾下房門。
裏面沒人回應,清吾更大力的敲了幾下。
不多時,俊美的少年推開房門,臉上帶着一絲愠怒,待看清來人是誰,神情才松懈下來。
“清姐姐,你幹嘛這麽用力敲門?我還以爲是誰呢!”硯塵燼抱怨着。
清吾沒說話,盯着他看了還一陣兒,而後推了一把硯塵燼的肩膀,聲音冷淡,“進去,我有話問你。”
她語氣不善,讓硯塵燼心裏有些惱火。
許是平日裏被清吾寵壞了,如今她稍稍對他有半點兒苛待,硯塵燼都覺得天要塌下來似的。
房門關上,屋子裏一片死寂。
清吾眉頭緊鎖,盯着眼前的少年,一言不發。
硯塵燼被她盯得不舒服,也有些不高興,氣呼呼地說:“你來我這裏是找我的,還是找麻煩的?”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口,讓原本就生氣的清吾頓時更加惱怒。
她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看清楚硯塵燼一般,又覺得好像被他欺騙了很久很久,心裏莫名的跟針尖兒刺了一樣。
清吾一把握住硯塵燼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少年扯到面前。
她按着他的肩膀,迫着他坐在凳子上,随後居高臨下的看着他。
原本硯塵燼便不高興她這般态度,想着昨晚還親親密密的,叫她得了便宜便如此對待,心理落差極大。
于是乎,硯塵燼越想越火大,頓時嚷了起來,“你幹什麽?”
清吾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沒有半點松懈,嚴肅的叫人害怕。
可硯塵燼不怕她,更多的是生氣和難過。
她一把捏住硯塵燼的下巴,緊緊地盯着那雙眼睛。
硯塵燼欲反抗,力氣卻遠不及她,被迫紅了眼眶,和她對視。
眼看着那漂亮的狐狸眸子要落下淚來,清吾心頭一痛,松了手。
硯塵燼抿着唇,鼻尖酸的可憐,“你幹嘛啊?”
“硯塵燼,你到底是什麽人?”清吾後退了一步,頓感無力,質問他。
少年站起身來,不解地望她,“我能是什麽人?我是妖族皇子,華光門弟子,你……”你的人。
他有些委屈和氣惱,不知清吾突然發什麽脾氣,所以後面的話也沒有全部說出來,賭氣似的憋在心裏。
清吾卻沒有半分憐惜,繼續問道:“那你告訴我,那些女修……是怎麽回事?”
硯塵燼眸子一暗,心裏一顫,像是狐狸尾巴被人揪住了,但還故作鎮定地問道:“什麽女修?”
他明知顧問,更是讓清吾火冒三丈,她扯着硯塵燼的衣領,逼近他,“我親眼所見,你對梁貞她們動了手,硯塵燼,你在裝什麽?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麽人,你到底要做什麽?啊?”
清吾的聲音很重,每一個字沉得叫硯塵燼喘不過氣。
兩人就這麽對視着,許久許久,直到少年突然勾起唇角,燦然一笑,道:“清姐姐,你可真不讓我省心。”
清吾呆愣一瞬,松了手。
他這話算是什麽意思,承認了嗎?
清吾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答案!
他不承認的話,她覺得他在騙她,可是他承認了,她又覺得他如此不避諱,更覺得無法接受。
清吾多希望硯塵燼能否認,然後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告訴她,這些事情都跟他無關,隻是她想錯了。
她甯願花費更多的精力和時間來哄他,來爲她懷疑他付出代價,可是……他顯然沒給她這個機會。
就這麽……承認了!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隻覺得陌生。
這個人,是她養了多年的小狐狸嗎?是她心心念念的硯塵燼嗎?
清吾身子晃了晃,後退一步,頓感世界都崩塌了。
硯塵燼眸子裏有些失落和傷感,想伸出手來觸碰她,但顫巍巍的收回了手,“清姐姐,你在害怕我嗎?”
清吾皺眉,心裏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硯塵燼,都是你做的?你……你一直在騙我嗎?”
她真的無法想象,自己身邊那個柔柔弱弱的小狐狸,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更無法想象,他的柔弱都是裝出來的,爲了某種……她不知道的目的。
那麽,感情呢?
也是騙她的嗎?
柔弱是裝的,喜歡也是裝的嗎?
清吾的眼神刺痛了硯塵燼,他不能否認自己是個壞人,可他不想清吾這麽想他。
他眸子暗了暗,問道:“我是在騙你,如果我,本來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你會怎麽樣?清姐姐,你……你還要我?”
這番話已經憋在硯塵燼心裏很久很久,壓得他喘不過氣,時時刻刻都想問她,可他從來不敢。
他知道,這件事或許會讓清吾恨他讨厭他,可他也知道這是他無可避免的一場劫難。
硯塵燼的手緊緊的捏在一起,緊張地出汗,他想知道,這是他早晚要面對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