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氈房裏面，拔也鋒還在看着他的妹妹睡覺。
這個年齡的孩子，在部落其他的氈房裏，已經可以獨自入睡了，但拔也娜巴不行。
因爲她知道隻要自己張開嘴一嚎，哪怕沒有眼淚，她的哥哥也會出現在床頭陪她。
别看孩子小，拿捏别人的尺度已經是很準的了，随時随地在試探兄長的底線，然後調整自己的行爲。
林婉婉真覺得這對兄妹很有意思，娜巴明明聽得懂官話，但她一句話都不跟林婉婉搭，拔也鋒明明迫不及待想要利用她，但卻還表現地不慌不忙。
一個才五六歲，一個也不過是十四五歲啊！
古代人真的是非常早慧，現代這個年紀的孩子，還在懵懵懂懂呢。
當林婉婉從思緒中擡起頭時，她的茶葉蛋鍋前已經聚集着好多被茶葉香味吸引而來的人。
“你是拔也鋒搶回來的女人？這鍋裏煮的是什麽？”有一個眼睛冒着綠光的人，盯着鍋裏的茶葉和蛋明知故問。
林婉婉雖然聽不懂這個胡人唧唧歪歪地在說什麽話，但是從他的肢體語言中，她也能明白對方的意思。
她相信，如果不是拔也鋒日常的兇名在外，眼前這群人，是會上來哄搶的。
部落裏，大家說膽小也膽小，說妄爲也妄爲。
沒有王法，沒有倫理，隻有弱肉強食。
林婉婉望着圍上來的人，眼睛微微一彎，眼眸深處盛着無害的光：“這叫做茶葉蛋，是我們唐人的新吃法，除了茶葉和雞蛋之外，本來還要加上桂皮、孜然粉、大料等，接着通過焖煮而成。
但很遺憾，我沒有帶那麽多的料，所以我隻有退而求其次地隻往裏放了糖和鹽。”
林婉婉慢條斯理地在給大家介紹着茶葉蛋的做法，神色從容，一點都沒有因爲越聚越攏的人群感到局促。
大家完全就是在雞同鴨講，部落裏基本不會有能聽懂大唐官話的人。
但林婉婉知道，圍上來這群人裏必然有。因爲商隊就在不遠處，不可能會聞不到。
這座部落的中心位的首領營帳也在不遠處，不可能不被吸引過來。
茶葉在草原上那就是硬通貨，吃肉多的人，最難以抵抗的就是可以解膩的茶葉了。
在雞同鴨講了一陣後，林婉婉聽到身後的氈房傳來輕輕的一聲，是拔也鋒哄睡了妹妹出來了。
像娜巴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安全感足夠的情況下，睡着了，打雷也驚不醒的，别說隻是氈房外的吵鬧了。
既然能溝通的人出來了，林婉婉也就不說話了。反正她說的再多，這裏能聽懂的人也不多。
拔也鋒說了幾句話後，林婉婉就看到最初站到自己面前的那個目露綠光、留着口水的青年，露出了志得意滿的笑容。
拔也鋒俯身開始從鍋裏撈茶葉和蛋。
林婉婉上前幫忙，笑着問：“是去獻給你們的首領嗎？”
拔也鋒的神色未變：“這是阿迪裏的狗腿子，我曾經敲斷過他一塊胸骨，但今天不需要跟他起沖突了。”
他站起身，隻留下一個茶葉蛋，其餘的全都給了面前的人。
“等一等。”林婉婉叫了一聲，“最後的料還沒加呢。”
拔也鋒立刻就拉住了欲離開的人，對方兇狠的目光中頓時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膽怯。
論武力，他是打不過拔也鋒的，他靠的是狐假虎威。但能不能成功威脅到拔也鋒，其實是看運氣的，有時候這個家夥就跟茅坑裏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甯願被打死，也不會服軟。
但現在邊上有這麽多人，他相信要是打起來，大家是會幫忙勸架的。
拔也鋒當然不是要跟他打架，林婉婉也不想矛盾升級，速度很快的從包裏掏出小瓶裝的醬油（就是現代酒店放桌面上的那種可以蓋起來的小玻璃醬油瓶），然後往茶葉蛋上倒了一些。
醬香味頓時散開，人群裏有識貨的人，目光死死地鎖在醬油瓶上。
醬油在大唐也有的，但不叫醬油，叫豆豉。西域這一塊兒會吃豆豉的人不多，因爲這玩意兒不便宜，雖不到奢侈品的程度，但大家也普遍舍不得吃。
但現在讓衆人眼珠子都恨不得黏上去的，并不是林婉婉毫不顧惜地倒醬油的動作，而是裝着這東西的小小的玻璃瓶。
這精緻的玻璃瓶在月光及火把的光下，散發着迷人的充滿了金錢味道的光。
林婉婉起碼倒了一半多的醬油在裝滿了茶葉蛋的盆裏，然後才道：“好了，料加好了。沒有豆豉的茶葉蛋是沒有靈魂的，現在終于完整了，它已經是成熟的茶葉蛋了。”
随着林婉婉的話音落下，拔也鋒放開了那個端着蛋碗的狗腿子。
人群之中，有人悄悄退走了。
一直在目不轉睛盯着圍觀人群的林婉婉，其實早就注意到了對方。在服飾等級分明的時代，外人是很難混進滿身破爛的窮人之中的。無論他藏得多隐蔽，實際上都跟明燈一樣顯眼。
走掉的那個人，是商隊的人。
有人走，也有人不肯走。雖然茶葉蛋的精華已經被人端走了，但是剩下的這些散發着濃郁茶香的汁水還是很吸引人的。
林婉婉就在衆目睽睽之下，往鍋裏也倒了一點醬油，然後施施然撈出最後一個茶葉蛋，旁若無人地剝了殼，但沒有完全剝光，留了一些拿的地方。然後她将蛋一分爲二，遞了一份給拔也鋒。
拔也鋒盯着林婉婉手指尖握着的茶葉蛋，目光微微一縮，沉吟片刻後接了過來，連剩下的一點殼和半個蛋，一起塞進了嘴裏。
林婉婉歎息着搖頭：“我說，長得帥的男孩子，動作也要帥啊，怎麽能吃蛋殼呢。”
她慢悠悠地撩開一絲遮着臉的絲巾，露出精巧的下巴和嫣紅的唇，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掉了剩下的半個茶葉蛋，把指尖的蛋殼扔到碗裏。
在他們吃蛋的時候，圍觀的人群就沉默地、死死地盯着，目光裏都透着向往，一臉饞相。
“好了，蛋沒了，這鍋汁水你可以去倒了。”林婉婉慢悠悠地取出一方錦帕，細細擦着手指，并指使拔也鋒幹活。